本书下载于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
《(陆小凤传奇)若花满楼》 作者:柳穿鱼
文案
<一>
看武侠多年,只花痴了两个男人:其一黄药师,其二花满楼。
黄药师是脾气太怪,花满楼是脾气太好。想来想去,花满楼童鞋比较好写……乐颠颠开坑,奋力挖土ING……
若我爱花,必得万花满楼。
<二>
西叶/叶西是个人认为陆小凤传奇里最有爱的“CP”……呃,叶花也不错的说(但谁让本篇里的花满楼BG了呢……)。
两把绝世的剑,不一定需要剑鞘,但一定需要对手——否则,宝剑也会蒙尘、生锈、朽去,终成废铁。
最后鸣谢终极BOSS花如令老爷,鸣谢第二终极BOSS玉罗刹教主,鸣谢万年酱油党陆小凤,鸣谢万年跳板党司空摘星,鸣谢友情出演的花家一二三四五六童……感谢我的父母生了我……感谢我的祖国养了我……感谢我的恩师栽培了我……感谢某莎,是你对花满楼的爱刺激了我,更是你在本文开坑之初的鄙视激励了我……终于没有放弃写花满楼的想法,终于这过程基本还算美好,这产物大约勉强能看……万望没有亵渎花满楼童鞋在你心目中的形象= =
以上……完毕~~~
内容标签:女强 穿越时空 江湖恩怨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花满楼,黄瑛,西门吹雪,叶孤城 ┃ 配角:陆小凤,宫九,司空摘星,陆小凤传奇一众酱油君 ┃ 其它:
这是穿越?这是穿越……
作者有话要说: 花满楼BG同人……我怎么每次都这么积极主动不打自招==
咳咳,今天是最好的闺蜜之一——雪儿的生日,以此文贺~~~【文案】
<一>
看武侠多年,只花痴了两个男人:其一黄药师,其二花满楼。
黄药师是脾气太怪,花满楼是脾气太好。想来想去,花满楼童鞋比较好写……乐颠颠开坑,奋力挖土ING……
若我爱花,必得万花满楼。
<二>
西叶/叶西是个人认为陆小凤传奇里最有爱的CP……呃,叶花也不错的说(但谁让本篇里的花满楼BG了呢……)。
两把绝世的剑,不一定需要剑鞘,但一定需要对手——否则,宝剑也会蒙尘、生锈、朽去,终成废铁。
最后鸣谢终极BOSS花如令老爷,鸣谢第二终极BOSS玉罗刹教主,鸣谢万年酱油党陆小凤,鸣谢万年跳板党司空摘星,鸣谢友情出演的花家一二三四五六童……感谢我的父母生了我……感谢我的祖国养了我……感谢我的恩师栽培了我……感谢某莎,是你对花满楼的爱刺激了我,更是你在本文开坑之初的鄙视激励了我……终于没有放弃写花满楼的想法,终于这过程基本还算美好,这产物大约勉强能看……万望没有亵渎花满楼童鞋在你心目中的形象==
以上……完毕~~~
【一】这是穿越?这是穿越……
简介:穿越不可怕,可怕的是穿越到杀人不眨眼的武侠。
于是黄瑛童鞋悲愤了——神哪!你居然让我穿武侠!!!
……下一秒乐观积极的黄瑛童鞋淡定了:感谢神哪……是古龙不是金庸,是花满楼不是东方不败==
小女子姓黄名瑛,中华人民共和国人。
——来到这里着实是个意外。
通俗一点讲,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件事,统称穿越,属于架空历史科武侠小说纲身体灵魂一起穿目。
……这个结论是在我睁开眼后的半个时辰内得出的。睁开眼,发现头顶是石青色的纱幔,床头有十分精美的漆雕彩绘,扫一眼桌案,许多摆设都是典型的剔红漆器和掐丝珐琅……初步判定为明朝。
略略起身,发现身上衣装还是原来那套,是身穿无疑。
空气中有一股莫可名状的芬芳,不是兰娇,不同麝媚,倒是格外清甜,而清甜后又有余味悠长,好似是将许多种花的芬芳杂糅在了一起似的——却又不是那等毫无章法的杂糅。因这香气诚然使人心情大好,想来主人定然是个风雅人物。
这房间木华之气甚重,我慢慢起身,活动了一下微觉酸软的手脚,刚要推门出去,就听得外面有人笑道:“你如何便知道这女子不同寻常?”
于是又有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说:“她从天而降落在我身上,那衣物布料竟是从不曾见的。”
第一个人便叹道:“我宁愿不信自己的眼睛,也要相信你的鼻子和手。”
……再猜不出这里是哪儿姐那么多年的古龙和金庸就白读了。想来站了这么久了,有什么动静这二位不会听不见。我索性大大方方推门出去,对着木廊上对坐的二人微微一笑:“陆公子,花公子,幸会。”
可笑呵……陌生的地点陌生的年代,面对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武侠小说江湖天下,我竟然一点也不紧张。
相反地,心里居然还蓦地生出一个很是奇怪的念头——为毛不是穿到偶的先祖黄药师身旁呢?(作者:黄药师怎么就成你家先祖了?黄瑛:没看见我们一个姓嘛,上下五千年里头就是同根同源本出一家。某鱼默默喃喃:……伏羲和女娲那一家?)
……真是该自抽三千!没把我一介弱质纤纤的小女子扔到东方教主脚板底下已经很不错了的说……
奈何做贼
作者有话要说:雪儿亲的生日太巧了……9号是阳历,10号是农历……
于是继续礼物之~~~
【二】
老祖宗的俗话说得好啊,既来之,则安之。
那日陆小凤问我:“姑娘如何称呼?”
我说:“小女子姓黄名瑛,就叫黄姑娘罢,最好叫到七老八十岁去。”
陆小凤笑得四道眉毛一颤一颤:“那么黄姑娘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为何出现在此?”
我正色道:“自然是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因为砸在了他身上(转头一指花满楼),所以出现在此。”
陆小凤转头对花满楼笑道:“是个有意思的姑娘。”
我面不改色地纠正他:“是个活得有意思的姑娘。”人活一口气不是,姑奶奶可不是为了给你们凑乐子才穿越的。
于是花满楼笑了,笑容温柔。
我一直以为,温柔的男子当如竹,有峭拔的身姿与风骨;而花满楼的温柔却如他的名字一般,万花满楼,各自芬芳,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于是万物刹那间消弭于这包容一切的笑容之中,满眼无名色,满耳无名光,满颊无名香。
——化为虚无,化为万物。
花满楼开口对我说:“你没有武功。”语气很肯定。
我答说:“诚然,此外我还知道我没有银两,没有居所,没有熟识的人。”
花满楼微笑道:“那么你现在都有了。”
于是我在小楼住下,每日里帮花满楼弄弄花煮煮茶打扫打扫屋子,而我上街置办衣服和首饰的钱自然是他来付。有时陆小凤过来坐坐,还会叫上我一起喝酒。
虽然不知剧情什么时候开始,虽然对陌生的世界未知的未来尚无任何明确的认知,可这样清闲自在的日子,有总比没有的好。
得过且过。
此时,花满楼的小楼不过初初建起。
朝夕盈露,满庭氛氲。
“如果有一个花园,倒可以多种些花树。”我看他站在那一大架木香下,不禁叹息。
他转头向我的方向望来,微笑:“这样已经很好。”
“是很好。”我附和一句,踮起脚把柳编的半球状花篮贴挂在墙上,小心翼翼放进一株吊兰,拉着他的手去摸:“花公子以为这花篮如何?”
他迟疑一下,并没有立刻答我,玉白的颊上慢慢浮现一丝薄红。
啧啧,这人脸皮也忒薄了……(作者:你怎么可以这么冷酷这么无情这么无理取闹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分明就是你脸皮忒厚了!)我非常镇静地缩回手,于是花满楼的面色也随之恢复正常,摸摸那个花篮,点头道:“是很别致。”
“多订几个如何?我昨日在一处小摊上瞧见这个,摊主做的都是些手工活儿,倒也蛮精细。”
花满楼同意道:“那就照样做五个小的,两个稍大些的,劳烦黄姑娘了。”
我叹道:“你如今就是我的衣食父母啊,怎么能说劳烦呢?”
他失笑。
我转头去,手下忙不停地整理起几盆新栽的牡丹来。
不知为什么,看到花满楼这样的笑容……就很难再把自己当作外来的客人。
两天后的下午我去那处摊子上取货,摊主手艺很好,一时高兴就给了一锭五两的银子:“不必找了。”五两银子,定然足够小户人家一年半载的花销。
谁想就这么个无心之举就被人盯上了……拎着花篮走到街巷转角处,忽然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两个彪形大汉持刀而立,领头的大胡子对我嘿嘿冷笑:“小丫头,你可是那小楼里的丫鬟?”
我微微侧身靠着墙站定了,警惕地打量他手中的刀。他后面一个人桀桀笑道:“没错了,大哥,就是她!除了那里新搬来的人,还会有谁家的丫鬟出手这样的大方?”
原来是劫财,但只怕贪心不足……我镇定道:“你们莫要多作为难,我身上还有十几两现银并一百两银票,都可以给你们,只要你们放我走。”
那大汉哼一声,狞笑道:“小丫头,你当哥两个是傻的?一百来两银子,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我后退一步,装作害怕的样子道:“可、可是,我在主人家也就是个小粗使丫头,赎身钱还不到十两银子,你们便是抓了我去,也没有什么好处……”
大汉犹豫了一下,他身后那人却又不甘心地叫嚣:“什么主人家?哥儿几个早就打探清楚了,那小楼里只有个瞎子少爷在住着,难道咱们兄弟还怕他个瞎子不成?倒不如抓了这丫头一起去……”毫不掩饰脸上的贪婪。
是可忍,孰不可忍?觑着他二人渐渐逼近,我故作恐惧发抖状一步步后退,用十分惊慌的语气道:“你、你,你们不要过来……”蓦然跃起,将手中两个大花篮一边一个扣在两人脑袋上继而转身便跑,顺手将五个小花篮丢了一路。
“臭丫头!竟敢戏弄你大爷!”身后的吼声渐渐逼近,我却想不到怕,觉不到累,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里不是我那个文明法治的社会,这个世界里人命如草芥,护不好自己,就只有丧命!
近了,更近了……奔上小楼的刹那,我简直要热泪盈眶了:“花满楼!”
花满楼愕然,大约被我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语气惊到了。我一下子扑上去,抓住那雪白衣衫的一角,顺势躲到他身后:“后边有人,拿着刀,劫财的!”
说话间那两人已经逼近小楼下,仰头狞笑道:“嘿嘿,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今儿个管教你插翅也……”砰地一声,我瞄准目标将一个空花盆扔了下去,顿时把他后边的话也一并砸了回去。
花满楼虽看不见,但大约是听出我做的“好事”,忍俊不禁:“你无武艺傍身,却还如此胆大。”
我忽然觉得他看不见真是再好没有的事了:“……我只知道你有武艺傍身,而且你离我很近,这样就行了。”
这时那两人已经气势汹汹挥着朴刀闯上楼来。花满楼笑容微敛,侧身闪过领头那人的迎面一刀,左手一夹,右手一卷,……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两口质量明显不过硬的刀就已经碎作三段,跌在地上。而那两个人“哎哟”痛叫,直接倒在了楼梯旁——我毫不客气一人送了一记佛山无影脚,正好让他们顺着楼梯倒栽下去,跌个头破血流。
有人在一旁拍手:“好极好极,大快人心。”
……我毫不客气地转向他:“陆小凤,看戏都是要买票的。”
他挑眉看我:“所以?”
“不如你就打扫垃圾,做些体力活抵债如何?”我指一指楼下跌作一团的两人。
陆小凤笑笑,施施然起身飘荡下楼;那两人本来正悠悠醒转,可一见陆小凤这架势,登时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陆小凤转身翩然上楼,很是耍帅地倚着栏杆摆了个风流倜傥的POSE,笑道:“啧啧,倒还算识趣。”
我赞同道:“这上头你当真不及。”
……陆小鸡点点点。
恶搞番外一则
作者有话要说:天公疼傻瓜蛋,敢问这是哪路神仙的至理名言…… 【恶搞番外一则】(咳咳,作者声明,此非剧透~~~)
经劫财一事,黄瑛顿觉无艺傍身是件何其恐怖的事情……
已知:她没有武功。
∵:她不能一直缩在小楼不出去。
又∵:花满楼陆小凤不可能一直离她这么近。
又∵:这里遍地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湖败类(西门剑神自然不算在内)。
∴得证:她必须学点东西防身。
此时黄瑛就无比庆幸了,俗话说上帝在关上门的同时也会为你留
一扇开着的窗,她大小姐虽然没有奇佳根骨绝高悟性更是早过了习武的年纪,但好在,她有一个好记性——号称过目不忘的超强视觉记忆。
——足够她把看过的武侠小说里提及的秘籍什么的记一记。
话说黄瑛向来认为金庸笔下的武功要比古龙笔下的强大。且不论武功是会个随时间而没落的东西,单就武学方面讲,古龙是术业专攻,讲求器物;金庸却大而化之,只在自身。她可以想象张无忌拿着倚天剑和屠龙刀都能得心应手,却怎么也想不出花满楼拿剑西门吹雪扛刀该是个什么状况。
所以是夜黄瑛备下美酒佳肴(当然就是小楼里的)去找花满楼,张口就是:“小女子有一事请花公子帮忙。”
陆小凤在一旁道:“这会儿怎么不叫‘花满楼’了?”
……黄瑛和花满楼不约而同地选择无视他,花满楼笑道:“黄姑娘但说无妨。”他手上拈着一只琉璃酒盅,说话时酒盅在指间旋转,旋出一片光泽潋滟,优雅非常。
“是这样,经过今日之事,我忽然明白一个深刻的事理,一个引人深思的、发人深省的、为人处世所必不可少的实实在在的真理。”
见他二人都十分认真地盯着她,黄瑛便也十分认真地看着他们道:“——形势比人强。”
“……”陆小鸡无语地看她。
黄瑛十分热切地看着花满楼。
大约是那视线太过灼热,花满楼不自在地微微低头,轻咳一声:“那么黄姑娘有何事需要花某帮忙呢?”
黄瑛遂低头痛心道:“想我黄家,本也曾有过那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大好富贵,更曾有过那形相清癯,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摘自金庸《射雕英雄传》对黄药师的描写)的先祖;怎奈我辈无能,眼看着先人的基业代代败落,直至于我,竟至于将将覆灭!而这一切的原因全在于——”嗯,喝口茶喘喘气先。
陆小鸡眼睛晶晶亮地瞄着她。
黄瑛于是十分悲摧地续下去:“——在于我,看不懂祖先的武功秘籍。”
噗通一声,陆小凤的人跳了起来,可他坐的椅子却直向后倒了下去。
花满楼抿了口酒,可那神情怎么看怎么像偷笑。
……小无相功忒麻烦,北冥神功实在不适合黄瑛这等纯情美好的未婚少女,葵花宝典九阳神功之流想都不要想……所以最后,黄瑛大义凛然地拍了一板。
——九阴真经。
……为此她还贼拉辛苦地跑去传说中的活死人墓扒拉出来破破烂烂的原版秘籍抱回来,窝进小楼成一统,间或问问花满楼:“那个什么什么,左边一个谷物的谷,右边一个耳刀旁……啊,原来是‘却’字啊……果然繁体字是个杯具,没生在台湾就穿越更是杯具……”
……就这么着,三个月后黄瑛童鞋终于弄懂了九阴真经的大致意思……于是开始修习。花满楼虽然不喜这等阴寒功夫,到底还是帮着她从头开始,扎马步跳梅桩种种基础功日日不倦。
当黄瑛的武学终于小有所成时,她第一次遇见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是去杀人。
而那个倒霉的家伙,是谢清欢。
却是埋下那样卑鄙的算计——唐门暗器,毒药,还有机关弩。西门吹雪凛冽的一剑穿透了谢清欢的喉咙,却不足以让他全身而退——多多少少要受点伤。
于是黄瑛出手了。
看到那个白衣霜华的男子第一眼,她就知道他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的剑,已被这阴险的毒计所玷污;
然而西门吹雪的白衣,不该为血色所沾染。
……看在众观众眼中,这简直是天女谪降的一幕——绯衣少女从天而降,纤纤素手扬起漫天叶落如雨,一条银练也似的白蟒鞭霎时吐出,绾一个鞭花,将弩箭尽数击落在地,西门吹雪也趁着这个当口飞身掠开,长身玉立,杀气四溢。
二人站在一处,从身影到气势(在这里我们要理解黄瑛童鞋,一个粉丝看到自家偶像被算计了的时候而遽然迸发出杀气腾腾是绝对一定十分非常正常的……)都堪称珠联璧合。
更难得的是,一贯如高岭之花(???)般清冷傲然的西门吹雪看着这个女子的眼神,……如此……炙热……(其实西门剑神只是从陆小凤处对黄瑛修炼古籍武功有所耳闻,却才一见,招式不凡,于是对她(的武功)萌发了狂热兴趣……)
众目睽睽之下,西门剑神拉起人姑娘的手(作者担保此大神根本不曾留意这等细节),【深情款款(误)】【一往情深(更误)】【此情不悔(大误)】地开口:“随我回庄(切磋武功)。”
……从此黄瑛童鞋江湖人称西门夫人……
此乃见家长乎?
作者有话要说:表示不大会写过渡章==
于是我要多多练习多多学习,握拳~!(众:学习可以,练习就……你饶了我们吧!!!) 【三】此乃见家长乎?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我向花满楼学习来的人生哲学。
花满楼喜欢坐在小楼上喝茶,喜欢拿着水壶浇花,喜欢和我下一盘五子棋,也喜欢听我一边做事一边天南海北有的没的一通胡扯还会附赠一个他的招牌温柔微微笑。仿佛世间根本没有什么会使他感到厌烦……除去偶尔被陆小鸡拐出去兜一圈,他几乎足不出户。
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株花,深深扎根于他的万花满楼中。
——所以当他一脸温和地问我是否要跟他回家时,我难得地大脑当机十分钟,直到一壶水差不多全浇在一盆花上(理所当然地,这盆娇生惯养的花涝死了……)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江南花家……
可是为什么突然要回花家?在这里住了大半年,我从未听他提起过半点有关花家的消息。
花满楼微笑地回答:“因为快过年了。”
……我点点点。还是不大习惯农历纪年……
当然了,我是必然要跟他回去的。一个人在犯罪率奇高的年关时呆在众匪徒眼里的肥羊小楼里……打个寒噤,不敢再想。
……然而到达花家之后,我开始后悔为什么作出如此贪生怕死的的愚蠢决定……真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花如令捋着胡子,那慈祥的笑容怎么看怎都透着一种奇异的光芒,说好听点是八卦,说确切点就是猥琐……:“不知黄姑娘家住何方?芳龄几何?与我家七童知交多长时日了?呵呵呵不是老头子自卖自夸,我们七童那可是天上有地下无的翩翩浊世佳公子……”(花如令心理历程:上门提亲-和合八字-探问二人感情进度……作者:……老爷子您老完全搞反流程了好否???)
我擦汗:“……这个,……伯父……”
花长公子花满溪轻描淡写:“弟妹。”
花二公子花满涧云淡风轻:“七弟妹。”
花三公子花满阁一本正经:“准七弟妹。”
花四公子花满亭连声附和:“是准七弟妹。”
花五公子花满笙折扇轻摇:“别把人吓跑了。”
花六公子花满箫一脸欠扁:“七童已经吓跑了。”
……以上。
我顿觉如果我被万千花粉腰斩车裂凌迟人彘千刀万剐鞭尸示众……的话,一点都不奇怪……
然而……姑奶奶还没跑呢,花满楼你丫的跑什么???
待我探头一看,只见花满楼他娘正一手扯着花满楼的袍袖一手扬着帕子抹泪,那叫一个惊魂未定激动不已:“七童,儿啊,这么多年,你总算给娘带回个女孩儿来了啊……呜呜呜娘以前成日价提心吊胆地害怕你寂寞如雪看破红尘了呢,这一回、这一回……这可真是太好了啊……”一抬眼瞄见石化许久的我,帕子一甩就翩然若仙地缓缓飘落在我面前,扯起我的袖子优雅万分地继续抹泪:“呜呜黄姑娘你就是我花家的恩人哪……”
……我说:“夫人……”
她帕子一甩,幽怨无比地瞥我一眼:“叫娘多好……”
……我小声对花满楼道:“花公子,你以前是有多清心寡欲啊……看把你全家人激动的。”
花满楼苦笑:“真是对不住。”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孩子从小到大唯二亲密的女人一个是他娘,一个是奶娘……连家中的仆从也大半都是男童,失明以后更是清一色男仆随侍……他爹娘兄长一面疼他宠他,一面又担心这个最小的娃将来会断袖或者出家……多不容易的一家人哪。
而我则是万分痛心,我的西花啊,我的叶花……如此有爱的CP们居然就这么被我自己一手摧残了吗……!!!
虽说得知我并非她儿媳妇儿后花夫人确实表现得十分失望以及遗憾,但她对我仍然慈爱非常……大约终于看到了一丝丝花满楼不会出家或断袖的曙光?最后我非常痛快地认下了这位有钱又有闲的干娘——从此便改口叫花满楼为“七哥”了。
嗯,花家这样的豪门大户,傍一傍总是没有错的。
在花家小住,居然鲜少见到花满楼。每日晨起,梳洗妆扮后去给花夫人请安,陪她用过早膳再聊聊天、散散步、做做女红抹抹骨牌,这就到了中午;午膳后照例是要小睡的,睡醒了看会儿书,喂喂鱼,最好是走远一点到角落里的听涛阁去,便能听见主人花满涧的一曲长箫,真真的回肠荡气且哀凉入骨。晚间的花府可就是为花满笙花满箫这孪生兄弟俩的天下了——满满聚一大桌的人都来玩击鼓传花,或讲笑话,或行酒令,或猜谜语,一人过关,空中便倏然绽出好大一朵烟花,刹那绚烂,令人目眩神迷。
逢着酒令时分,我便是能躲则躲,躲不过便罚酒;大年三十的晚上,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背运,一连轮着我三次,第三次偏偏还是这一轮起手。这下连花夫人都掌不住地笑了,连说:“再不许这丫头罚酒!无论好坏,横竖今番是得说一个。”
……我内牛满面,偏偏花满笙还笑嘻嘻来凑热闹:“也罢,做哥哥的怎舍得妹妹为难?前日偶听得一个新奇酒令,五句话凑上一串子,亦不求押韵,只第一句用古文,第二句用唐诗,第三句是骨牌名,第四第五句分别是曲牌名和时宪书。咱们这遭便比着样儿试上一试,第一句骨牌名,第二句五言唐诗,第三句七言宋词,第四句曲牌名,第五句用毛诗——不过取那个意思罢了,妹妹说如此可好?”
……好什么好,横竖你就是来坑我的。不过……哎?哎哎哎?
第一句骨牌名,第二句五言唐诗,第三句七言宋词,第四句曲牌名,第五句用毛诗……这个排列组合,怎么那么熟悉呢?
正思索间,只见身边的花满涧略一皱眉,向我道:“你还是多罚两杯酒罢?”
……太瞧不起人了!我微舒广袖,摆出楚楚动人的架势掩一掩口:“果真是五哥疼妹妹,故意放水罢?”
花满箫轻笑一声,一挥袖将骰盆平平甩了过来:“既是如此,少不得教妹妹先掷这一把!”
我深吸一口气,手一松,便听那骰子滴溜溜转开,好一会儿才定下来,天助我也——对着令是“落红满地”,这个还是做得来的。遂扬声道:“落红满地,拭翠敛蛾眉,为伊消得人憔悴。骂玉郎,不醉无归。”幸得当日在《品花宝鉴》上看到过类似的玩法,也自己玩笑地写过几句,不然今日便丢人丢大发了。
花满楼先出声赞道:“当真精巧,也亏阿瑛这一时便想出来。”
花夫人也是笑说要赏,拉过我的手,从自己腕上除下一只碧滢滢的玉镯为我带上。花满箫微一扬唇,手中鼓槌忽地在鼓面上连顿三五下,我还来不及将手中花串递出去,他便停了鼓,笑容灿烂道:“只得劳烦妹妹再费心说上一个了。”
……我做了什么天妒人怨的事情让你如此记恨……
这回只得认命,捞起骰子,掷出一个是“桃红柳绿”。这个可是……想了想,犹豫道:“桃红柳绿,花与思俱新。罗衣曾似此花香。醉花荫,鼓瑟吹笙。”
花满楼眉头一蹙,那边花满笙已笑出来:“罚罚罚,‘罗衣’句原是宋诗,这回你可是错了,必得罚得大些才好!”
……我心惊胆颤地问花满楼:“罚什么?”
花满楼还未答言,一旁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花满阁居然老神在在地接了一句:“自然是罚你。”
……我点点点,画个圈圈诅咒你!
春山一笑
【四】
说是受罚,但有花夫人护着,也不过小罚了三杯酒,再向座上众人各敬一杯。宴酣兴至,又有花满笙花满箫一左一右连哄带骗,不自觉便多饮了几杯,直至最后花满楼实在看不过眼了:“少喝两杯罢,仔细明儿个晨起了闹头疼!”
真真的酒壮怂人胆啊……我居然很是豪迈地一摆手:“我是饮酒作乐,又非借酒浇愁,就算明日头疼,也须得尽今日欢方好!”
……花满楼扶额叹气。
呃……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可是喝醉了的人!
最后还是积威甚深的花如令老爷一言拍板儿:“是不是这么些年家里就你们哥儿几个玩得没意思,好容易认回个妹妹来就有志一同地上去欺负了?臭小子,妹妹是拿来疼的懂不懂!“
……呃,干爹大人,他们明显肯定自然是不懂啊……
花满楼轻笑,每一缕气息在灯火煌煌之中都显得格外温柔:”阿瑛不能再饮了,我送她回去罢。“
……他送我回去?
朦朦胧胧中想,花满楼……也是不愿,被父母兄弟们……看做需要人帮助才能安然生活的吧?
所以,总是在用他的方式……默默地证明着。
比如独自一人搬去异地居住,比如侍弄他的万花满楼,比如坚持在茫茫夜色里把我送回卧房去。
……所以我开口道:“那就劳烦七哥了。”
花夫人忙道:”七童啊,这天色原也不早了,你送罢阿瑛也自行回去歇下罢。“
花满楼自是微笑地答应,一只手轻轻挽起我来,拉着我向座上众人拜别,便洒脱自然地向门口走去。
……我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
大约喝醉了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怎么理智,……呃,或者说是……返老还童返璞归真?因为我竟然盯着花满楼稳健的步伐,双眼迷离地细细丈量起来。
不知我有没有说过,我这个人,视觉记忆明显要比听觉记忆好得多,十年前看过的一本书,至今仍然能轻易记起写着一顿丰盛的晚宴的那段文字是在哪一页的第几行。
……这个时候,就似是一帧帧快闪的镜头在脑海中哗啦啦地翻页,试图比较出细微的改变和不同——
……没有。
从桌席,到大门——二十九步;
从大门,到回廊——一十三步;
从廊下,到花园——七十八步……
每一步的步幅……就像是一把再精准不过的标尺,坚定而踏实地,一步步踩过坚实的地面——知道自己需要几步路程就能走到下一处地点,对他而言,或许当真是件十分安心的事情。
而我的心脏却在一瞬间紧缩、抽痛,像是被人拧紧了的海绵——淅淅沥沥流出来的,是点点滴滴的……心疼。
幼年眼盲……那个时候,也不过是天真懵懂满目欢乐的孩童吧,忽然一朝一夕之间所有的光明都离他而去……
实在是……看着前面身姿轩朗、笑靥温煦的男子,忽然生出些大梦一场的恍惚。
是经历过怎样的痛苦与挣扎之后,才能平心静气地接受了现实……并且……依旧热爱生命?
静静地,古龙原著里那段让我倒背如流的台词回响在耳边,正是花满楼一贯温和含笑的声音,如木叶间萧萧飒飒的木华之声,桐间露落,柳下风来:
“你有没有听见过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你能不能感觉到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那种美妙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秋风中,常常都带着种从远山上传过来的木叶清香?……只要你肯去领略,就会发现人生本是多么可爱,每个季节里都有很多足以让你忘记所有烦恼的赏心乐趣。”
——你能不能活得愉快,问题并不在于你是不是个瞎子,而在于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你自己的生命,是不是真的想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阿瑛?”
“呃?呃……”忽然意识到我的脚步不知不觉中慢了下来,而花满楼自是觉察到了这一点,于是停下步子唤了我一声。
晚风柔柔地牵起他几缕长发,夜色深浓里注视着我的仍旧是那张平和而愉快的面容。
“……为什么……”不自觉地喃喃出声。
“什么?”
话到嘴边,临时改了口:“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他怔一怔,失笑:“家里向来是我最小。”
“……”所以?
“所以,有一个妹妹……实在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他眉眼舒展,轻轻扬起一个动人的弧度。
“……”明白了,宠爱过剩的孩子啊==
继续跟着他向暂居的小院走去,酒意尚未消散,一抬手触到的仍是自己滚烫的肌肤——想来定然又是一般桃花样的嫣红。
幸好他看不见。
“因为是最小的……”就倍招疼爱么?
摇摇头,忽然很是想笑。
小和弱小……至少是长辈眼中的弱小,怎么可以划等号呢?
……这一刻,平白无端地想起堂姐阿瑢。
我出生的环境……没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差池。
所谓的钟鸣鼎食之家,书香门第世府。兄弟们在寻常课业之外还要分门别类地修习五行八卦老庄清谈,姊妹们更是打小儿便教以厨艺刺绣,每个人那一手漂亮的闺阁字体都有着数不清的名头儿。
到处弥漫着古典气息的家族……清雅芬芳,但是根基早已腐朽。
我书学赵孟頫,却又偏爱写行书;其余姊妹学柳体的较多,亦有学禇遂良灵飞经、蝇头小楷的,柔中有致,韵味甚好。却唯有堂姐黄瑢写得好一笔簪花小楷,所谓”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如此细致的字,偏她能用最刚硬的狼毫一笔笔写来;而琵琶抚到□的极致、感情脱缰奔腾汹涌而出之时,也唯有她,能保持一脸恬淡静谧的笑容。
最静便是如此。
因为……瑢姐那天生受损的声带,使得她并不能为自己精妙绝伦的乐音配上一曲高歌。
……然而她却比我们活得都要好。淡泊宁静,愉快而自足。
当其余人在被美其名曰为所谓上流社会的名利场里苦苦煎熬之时,她的一言不能,却换来了长辈们宽容的慈爱。
黄家养一个她绰绰有余,何况还是身世堪怜遭人疼爱的文静美丽的女子。疼爱有所缺陷的小辈……不知为这么个世系森严的家族换来了多少美名?
妹妹因而痛恨她的淡静——或者说,淡漠——我却不以为然。
曾在一个让人春困连连的美丽午后走进玻璃花房,看她纤白的握笔抚琴的手指拿起花铲,细细修理其实并不怎么存在的杂草,然后……温柔而虔诚地亲吻一朵含苞待放的天堂鸟。
那一刻我忽然想,这也是一个热爱生命的人。
——和花满楼一样。
走到居处,这一段路并不算远,且与花满楼的住处差不多顺路。我扶着门框同他道谢:“下次定然不会这么贪杯了。”
他也只是温然一笑,就像看着犯了错乖乖承认的妹妹一般:“自己家里,不妨事。”
“……”自己家里……?
“阿瑛,”他语气仍然温和,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定,“你曾说过你没有武功,没有银两,没有居所,没有熟识的人……我也说过,那么你现在,都有了。”
我愣愣地点了下头——并没有想到,他是不是能看得见。
直到他转过身去,在苍茫暮色里渐行渐远——我才恍然回神,敲敲自个儿的脑门儿,暗自唏嘘。
这、这、这算不算作是一种比较温和的……大男子主义?
苍天啊大地呀!我以前怎么会一厢情愿一往情深地认为花满楼定然是温柔□受的……这这这,只要对方不是叶孤城或者西门吹雪……
还是很有温柔攻的潜质的嘛!
天“女”散花
作者有话要说:……零点更新神马的再也不要了T0T~~ 【五】天“女”散花
是日腊八,天色微沉,昏昏晦晦的样子,却遮不住满城上下的喜气洋洋。
而这一日的腊八粥,据说是要家里人亲自动手做的,才最有味道。
前一日便被花夫人拉着准备腊八粥的材料,今天动手做时,才知道原来还有这许多门道儿:花夫人娘家做腊八粥是有甜咸两种口味,咸粥需放青菜和油;用料有茨菰、荸荠、胡桃仁、松子仁、莲子、桂圆肉、荔枝肉、芡实、红枣、栗子、木耳、青菜、金针菇等,食之祈求长命百岁。而按我家的习惯,是只有甜粥一样,白米搀着红枣、莲子、百合、核桃、栗子、薏仁、杏仁、松仁、桂圆、榛子、葡萄、白果、菱角、青丝、玫瑰、红豆、云豆、花生这一十八样,煮出来后或许还放上两勺糖水桂花。花夫人听后连说“有趣”,又额外做了这一样。
依着我们北方口味,腊八这一天还是要做腊八蒜的。也不知是什么道理,一定是要在阴历腊月初八的这天来泡制蒜,将剥了皮的蒜瓣儿放到一个可密封的罐子、瓶子之类的容器里面,然后倒上醋,封了口放到一个温度较低的地方,慢慢地,泡在醋中的蒜就会变绿,最后变得通体碧绿,犹如翡翠碧玉一般。
……停了手,敲一敲微微发胀的额角。
——难得我居然也会想家。
临近正午,花家在城门处设棚施粥。我跟着二管家过去围观,只见数十个半人高的黑漆大木桶整整齐齐排在每处粥棚里,热气腾腾;领粥的人或捧碗或持钵,竟也站得井然有序,不急不缓等着领粥。分粥的人挥舞长勺,每一份都务必盛得分量十足,间或有人递来一只大桶,或是有领过的人转头再领一份,也一样照施不误。
二管家在一旁低声道:“花家年年施粥如此,几十年下来,规矩是早就立定了的。”
我略有点惊讶地扬眉。
难怪呵……竟连施粥都像是一种文雅的风气,花家能成为江南第一富户,着实有其道理。
宴酣之乐,非丝非竹;酒足饭饱,眼饧耳热,当家的花老爷早早便同花夫人歇下了,花家兄弟几个自然而然就在席间互相取笑起来。我同着女眷们坐在另一边,听见对面依稀传来花满亭的朗朗笑声:“这个不妥,不妥!如此对七童竟是极不公允的。”
这是做什么,难道还是抹骨牌不成?
待我向一旁小厮细细一问,登时就黑线了,旁边两位嫂嫂更是以帕掩口,面上飞红地轻笑起来——这帮人定是黄汤灌得多了,竟想出这么个新奇酒令来——说一句形容女子神情体态的令,格式不限,只是其中还必得含着桌上两样东西。
花满笙更是一脸不怀好意:“咱们七童可没见识过那些奇淫巧物的,莫让人说做哥哥的欺负弟弟才好。”
花满楼很有自知之明地道:“七童罚酒便是。”
……花七童童鞋,就你那点酒量还敢拿在你六个哥哥面前现……这难道也算得是大男子主义的一种表现吗?
突如其来,一时冲动,总之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花家兄弟席边,笑道:“问哥哥们讨盏酒喝——不知这是何方佳酿?”
花满箫给我腾了个座儿,拿着酒壶答道:“自家酿的一点薄酒罢了,名唤‘甘露’。”
我点头答应着,倒了盏酒慢慢地抿,果然甘冽清香,确如其名,“哥哥们又在玩什么,可别藏着掖着不拿出来呀。”
花满涧略略皱眉,瞥我一眼:“女孩子家,不宜。”
……二哥您老人家不要用这么一本正经的表情说什么类似“少儿不宜”的话好否==
花满笙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个热闹,一面连比带划地和我说了,一面不住把我上下打量,忽然笑如春花:“这上头你和七童倒是半斤八两得很。咳咳,哥哥们的酒自然是不能白喝的,不如……你两个能说出来一个也就算数了!”
要的就是你这份自觉。
我拍板道:“五哥此言在理,小妹谢过了。”
……花满楼叹气,显然是深深地遗憾于没能及时阻止我以至于被我拖下了水:“前儿个喝醉了不舒服,今儿个就忘了不成?”
语气却没有半点责怪之意。
我看看他温润的眉眼,决定……装傻!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其实我是想说,天道酬勤,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咳咳,扯远了。
总之一句话呢,就是——我总算没给花满楼丢脸。
反正也不过玩这么一轮,令到手中时,很是轻松地就把今天脑子里来回荡漾的那么一句吐出了口——“绿柳枝洒甘露在三千界上,好似我散天花就纷落四方。”
梅兰芳先生《天女散花》里的一句唱词。相形之下,或许不少人都更喜欢富丽而落寞的《贵妃醉酒》,可我却更爱这一折。梅先生声音里总有几分缥缈的疏淡,而这一折戏更是庄严华美佛光万丈无上妙相,听来似是游离于红尘之外,世情百态,出离其上。
好比那诗僧皎然的《答李季兰》:“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才女兼美女多情的花枝未曾沾染得那高僧一星半点,天仙纷纷洒下的落红亦碰不着结习已尽的菩萨。于是,听这出戏,好似仙人自云端俯瞰人间的风流倾倒、满眼浮华,出尘之间,几乎要度化而去。
静默半晌。
花满笙:“……有桌上的什么东西了?”
我面不改色指出:“甘露酒。”
花满箫:“还有一样是?”
本人扬眉吐气淡定从容睥睨众生拈花一笑(……),抬手拎起菜盘上用作装饰的剪裁成柳叶形状的青菜叶,道:“绿柳。”
花满笙郁闷地拿起酒壶:“……”(众人纷纷表示,黄瑛童鞋赢了,美救英雄理当抱得花花归。)
花满楼在侧,笑得颇有些看好戏的意味:“急中生智?”
我正色答:“山人自有妙计,常言道真人不露相,是真名士自风流。”
他微笑地饮了一盏酒,不接我的话。(作者:人家那是不好意思揭穿你……)
其实这句唱词,是真的已经盘桓在我心头许久。或许从第一次看到他在小楼之上坐拥百花、笑如春风;或许是今日在城门外看到花家施粥,那样的井然有序,点滴小事也能蔚然成风;又或许……是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本书上写着这样一个人:他对鲜花总是有种强烈的热爱,正如他热爱所有的生命一样;黄昏时,他总是喜欢坐在窗前的夕阳下轻抚着情人嘴唇般柔软的花瓣,领略着情人呼吸般美妙的花香。夕阳温暖,暮风轻柔……小楼上和平而宁静,他独自坐在窗前,心里充满了感激,感激上天赐给他如此美妙的生命,让他能享受如此美妙的人生。
“离却了众香国遍历大千,诸世界好一似轻烟过眼,一霎时来到了毕钵岩前……”
回去的路上,不自觉就轻声哼唱着这一折戏,手上轻轻敲过每一枝路边的花树。眼前万物骤生迷离之态,一片夜白色中忽然想起家里曾养着的一盆白玉兰,似坠非坠的摇曳体态,花色温润,将以染衣……
……白玉兰个鬼!
彻底昏睡过去前我居然还能十分冷静地想:这酒后劲儿不小呀……而且,我、我这是……
又喝醉了==!
手可摘星
【六】
再度醒来时依然很囧。
……怎么又挪地方了?
不是小楼,不是卧房,撑着身子坐起身来,扑面而来的陌生气息让我瞬间以为自己再度穿越了——
一张因为凑近而放大了N倍的脸孔突兀地冒出来:“啊哈哈你被绑架了怎么样有没有很害怕?”
我眨眼。
一动也不动,大眼瞪小眼。
半晌之后那人终于泄气地撤回身子,大大咧咧往旁边一坐:“真是不好玩。”
……我赞同道:“陆小鸡自然比我好玩得多。”
那人居然一本正经地板起一张娃娃脸,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良久点头道:“诚然如此。”
“……”我决定不理他。觑着旁边小几上有茶具,伸手便倒了盏茶打算润润干得起皮的嘴唇。
就在茶杯将要到手的一瞬间——
没影了。
茶杯不见,袅袅余香还散在空气中,淡淡地氤氲开来。
某个人一抬手,稳稳当当托着那只茶杯,竟然一点都没有洒出来似的:“不过,你也挺好玩就是了。”
“……”我无语扶额:“堂堂的偷王之王司空摘星,原来……如此……童稚可爱。”
闻言,某只一下子瞪大了那双很是出彩的眼睛,眸中却着实并无几分惊诧,倒是玩味十足:“你为什么认定我是司空摘星?”
我叹息,双手一摊:“手上功夫那么好的人,约摸是没几个。大约陆小凤也未必就做到如此。”
“……”司空摘星认真地盯着我,似是默认了。
“而你的手保养得别提有多好了,一看就是灵活无比不大受伤的样子,所以你是靠手吃饭的人。”
“不错不错,有点意思。”司空摘星拊掌大笑,一双亮闪闪的眸子从上到下把我瞧了个遍儿,点头道:“陆小鸡——你是这么叫他的?——果然没有说错。”
“哎?”
“你是个活得有意思的姑娘。”他又笑起来。
“……”陆小鸡,赔我知识产权费用来!
“那么,这位非常有意思的姑娘,你可知道在下把你弄到这里来做什么?”司空摘星似乎是终于笑够了,仍旧坐在椅子上跷起二郎腿饶有兴致地问。
我无精打采道:“不过是听陆小鸡那家伙胡说八道了几句,想来看看我罢。”
“哦?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贪图花家财势,掳了你去做人质呢?”
……这不是废话么?!
我没好气地甩过去一记白眼儿:“编故事也得编得像话一点儿,哪有从花家掳了我去又关在花家的?”
这次那微微上扬的眉毛终于透露出一丝讶色来:“哦?”
我顺手一指头顶:“这碧玺琉璃瓦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家就能用得起的,和花家主宅却是一样的风格;何况这看起来不过是间客房,布置上却也极致华贵精细。除了花家,试问还会是哪里?”
“好个妙人物!”司空摘星扶额,苦笑了一声,复又赞叹道。
我微笑,轻轻抚了下唇。
残留着少许解酒汤的味道,淡淡微苦的清香。
——是花满楼自撰的方子,味道特别的很,想来别处也是喝不到的。
不知不觉……对这个世界的一些事情,居然就上了心。
我在心底挥舞着小皮鞭儿默默S`M了某只小鸡一百遍啊一百遍——都是他向闲得发慌没事找事儿的司空摘星多嘴饶舌,让这家伙故意把我弄到他暂居的客房去,说是“试一试是怎样有趣的姑娘”。
……有机会定要把你们俩灌了合欢散关到一个笼子里拉帘子灭灯,让你俩尽情地去!!!
花满楼自然不会知道我正在想些什么,因为他微有点歉意似的,对我道:“确实是陆小凤做过了头……毕竟你是女孩子家.”
……莫非他以为我是因为这个在生气?
我囧道:“……倒还没有什么,朋友之间,这样的玩笑也属寻常。”
花满楼点头微笑。
我站在他侧边,轻轻吹着手里的茶——眼睛却止不住地想往他那袭白衣上头溜一圈儿,打个转儿。
这样一个人,不管他是否能见,他所在之处都是如春风和煦,令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阿瑛?”他忽然轻声道,“你……可是有事?”
“……”我淡定道:“无他,但看七哥好看耳。”
“……”花满楼怔愣片刻,耳根居然可爱地微微红了一点,“这个……”
我挥手道:“我实话实说而已,七哥你就不用谢我夸奖啦。”
他只得摇头失笑。
我却忽然想起一事来,起身走到他面前,拉起他一只手。
很美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侍弄花草时犹如一幅工笔细描的画轴,握着折扇时又风流倾倒堪比那云间月、水中花。
却原来……并不是虚无不可碰触的东西。
我慢慢拉了他的手指,放在我的脸上:“……你摸摸看,我是长这个样子的。眉毛,眼睛,鼻子……”
他温热的指尖轻轻一颤,轻柔的抚触落在我脸上。
细细探索,每一处细节都不放过。
“如果有一天,我不能说话了……那你就摸摸我的脸,或许就可以认出我来。”
……我贪心。
我自私。
我抢了石秀云的那一步……花满楼摸过她的脸,她又死在他的怀里。于是他便记住了她一辈子。
……我……也希望,他能记住我一辈子。
虽然我不过是天地间一抹不知何去何从的……近乎于幽魂的存在。
韶光脉脉
作者有话要说: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七】
吃汤圆、捣年糕、祭灶、掸新、贴春联、分岁酒、拜年。
花家人多,也不拘那许多规矩,吃团圆饭时满堂热热闹闹的很是喜庆。而司空摘星也不知是没地方去还是怎么着,竟然就留在花家过年了。我很是疑惑道:“为什么不去找陆小凤?”
司空摘星淡定道:“因为陆小凤一定要去万梅山庄过年。”
……明白了。安宁虽可贵,朋友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二者皆可抛……
司空摘星补充道:“那只小鸡说西门庄主自己过年怪冷清的,每年都不死心地跑去,每年照例都要被剑气扫几个来回……”
我顿时肃然起敬……如此大公无私倾情奉献只为让西门剑神感悟一下家的温暖,人民的烈士陆小鸡童鞋真是可歌可泣、永垂不朽。
穿越后的第一个新年就这样在无限的欢乐之中流水一样地滑过,眼看着又是一年春暖花开、草长莺飞。一日,花满楼微笑地对我说:“我打算三日后回小楼去。”
知道他定是惦记着他的花了。我十分理所当然地点头:“好啊,我去收拾行李。”
“不是的,阿瑛。”他脸上的神气儿像是有些犹豫似的,停了一停,告诉我说:“你到底是闺阁女儿家……其实,你可以留在家里也没什么要紧。”
……我看着花满楼:“你莫不是嫌我累赘了罢?”
他这次的笑容着实有点无奈:“怎么会呢。只不过……”
“只不过,外面的麻烦太多,偏偏陆小鸡还是个喜欢招惹麻烦的。”我托着下巴好整以暇:“而且我又这样没有自保之力,所以……你担心了?”
他沉黯的双眸转向我,即使明知他看不见,我也很是镇静地与他对视。
多么美的一双眼睛,看不见任何茫然与无措,而满满洋溢着对生活的热情与自信。
有时会想,是不是花满楼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我呢?
假如是从前的黄瑛,在自己并无武艺傍身、又时常身处麻烦的漩涡——陆小凤旁边儿,这样的情况下——是一定会选择安安稳稳地住在豪富且热情的花家,短时期内做一只无所忧虑的小米虫。
可是……
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但我知道是不一样的了。
并不是追求新奇或者冒险精神,而是……觉得人生,还是有那么点意趣在的。
曾经我想,只要过得安稳平淡,安安静静终老此生就已很好;
如今我却贪心地奢求更多……花满楼、陆小凤、司空摘星甚至尚未谋面的西门吹雪……他们之于我,已经不是书页上可以随手翻过的油墨文字,他们的传奇就要发生在我眼前。
想要亲眼看着这一切,亲身去经历去体会……这种莫名其妙汹涌起来的热情,不知所起,却是一往而深。
我抬手在花满楼肩头一拍:“等回到百花楼,我不是还要教你种那种楼子牡丹的么?别忘了,拜我这个名师可是要交束脩的!”
他温和地“看”着我,浅笑如风,却是刹那寂静,瞬时花开:“好。”
我们又回到了百花楼。
嫁接楼子牡丹……虽说时间上有些晚了,但并不是不能完成。慢慢回忆着以前家里老爷子亲口教授的做法,跑遍城里的大小花坊,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植株。
由于是与不同科目的香椿嫁接,所以最好是选用半面劈接法,并且挖沟栽植;底部填以湿沙,温度要暖,水分却又不可过多。花满楼拿着接穗和砧木犹豫着要留多少露白,我则是对着花沙冥思苦想——到底怎样才算是60%的湿度呢?
我们两个并无经验的人或翻检书典、或拼命回忆,零零碎碎拼拼凑凑,摸索来摸索去,总算是做成了平生第一次的嫁接工作。看着枝桠上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接口,我不禁汗颜——万一养不活就丢人丢大发了!
听我这样讲,花满楼却毫不担心似的,拿帕子擦着沾了些泥土的手指微微一笑:“至少下一次就有些经验,不至于——再这么,手忙脚乱的了。”
……这话委实说得太委婉了些,看看他再看看我,这次第怎一个狼狈了得……我忽然再次庆幸花满楼看不见我目下这等“光辉形象”,不然……真的是嫁不出去了啊==
没有合适的肥料,没有合理的指导,甚至选错了嫁接的时候……可是让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临近谷雨之时,香椿树上竟然真的……有一处牡丹花条,抽出了一点新芽。
几十分之一的几率,已经让我心满意足。这仅发的一枝被我和花满楼视若至宝,小心呵护。虽然比一般的牡丹生长慢了很多,也有点营养不良似的,可它还是越长越大了。分了枝,挂了叶,结出了颗颗蓓蕾……然后在一个清透美丽的早晨熹微的晨光里,扬扬得意地摇动着枝叶,展示它蓄积已久开出的第一朵芳华。
——一朵繁丽无限的千叶“紫重楼”。
我为之屏息……几乎找不到任何言语去形容和描述这样一种浴火蜕变的人间绝色。
可是……我看得到我的努力成果,花满楼他……
花满楼。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花心,然后笑对我道:“牡丹虽无香,但可以想见,这一朵是怎样的绝代风华。”
……我发誓,我一辈子从没见有谁如他在这一刻这样,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花满楼所言“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那种美妙的生命力”……
直到这一刻,我才是真的明白了。
这样一朵珍而重之的花,自是不舍得它太快萎谢了的。我缠着花满楼要他把这一株移到一个花盆儿里,试试看能不能再多留住它几日韶华。
后来才知,韶光终究易逝。即便那时早就知道,到底也是坚持着心底小小的执念不肯相信;直到——
直到平淡安然的日子,终于在某一天漾起了微微涟漪,自此便是跌宕起伏再无宁息。
那一天的黄昏,已经有了几分初夏的炎热。用过晚饭后,花满楼照例是坐在床边的夕阳下轻抚花瓣,而怕热的我觉得有些燥热,忽然想起下午似乎看到临街的铺子里还有卖山楂和梅子,便想着去买一些回来,做点果脯,也好下饭。
挑选不当季的水果是个费时费力的活计,因此听到铺子外头隐约的吵嚷声时,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所以才会在回到小楼时直愣愣撞见这样一幕——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带着点畏惧的颜色急匆匆奔下楼来,而楼上花满楼一手揽着一个女子的腰身似是要将她拦腰抱起,另一手托着那只楼子牡丹的花盆,放在手边的架子上。
那个女子算不得顶美,可是一双大眼睛却十分明亮,满满地透着的都是灵敏慧黠。
她正轻声地对着他讲:“……我就是江南的上官飞燕。”
……一时间,我忽然浑身僵冷,遍体哀凉。
心如槁木
【八】
……我本是不该出现在此的人。
原著小说里,花满楼在小楼初遇上官飞燕,英雄救美的那么一出使得“两心相许”这样的后果看起来理所应当得……令我发指。
他们终究是会相遇,然后花满楼会爱上她。
而我在其中又是什么身份?为何这样的迟迟意难平?
不知何时,暮霭沉沉,夜色已深。
我仍是漫无目的地徘徊在街巷之间,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要回小楼去。
来来往往,不断的人流漠然擦肩而过,面容模糊。偶有混熟了的大街大嫂们从集市上收摊回家,见了我便笑问:“黄姑娘,今儿个是一个人出门呀?花公子近日还好?”
我都一一笑答:“他自然好,好得不的了。”
慢慢走到了河堤,又沿着堤岸边繁盛的垂柳默默走去,脚下是漆黑的河水,眼前是茫茫的黑夜,如此应景只为着身边已经没有了那个带我行路的人。
曾经一起出门一起散心的时光终于彻底逝去。
只怕……很长一段时日,都不会再有了……
忽然就被人拦住了去路。风流倜傥的陌生公子哥儿轻佻地抬一抬折扇,恰恰抵在我的下巴,一双笑意深浓的眸子璨若繁星:“美人儿缘何深夜独自在此游荡?孑然一身孤苦伶仃的,倒教小生我好生怜惜啊。”
我看着他,微微笑了:“司空摘星,你这套行头儿定然又是跟那只小鸡学来的罢?”
一个人的漫步变成了两个人的散心,如此甚好。
司空摘星没有问我为何不回小楼,也没有问我要走去哪里,只是这么陪着我四下里慢慢晃荡,不时搭上一两句话。
“黄姑娘家乡是哪边人?”
“京城。”
“黄姑娘以为江南如何?”
“甚是美好。”
“黄姑娘……”
我无言了:“……叫那么客气做什么,你也不舒服我也很尴尬的……难道稍有不敬我还能砍了你不成?”
于是司空摘星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嗯,阿瑛。”
……平时花满楼等人这样叫我,我倒并不觉得有什么,可被他这么一喊……我居然想起了、想起了《射雕英雄传》里面的瑛姑==
……!!!
“心情好些了?”过了一会儿,司空摘星偏头看我。
我老老实实地点头,又迟疑一下。
他手里的折扇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双手闲闲地撑在脑后,哪还有半点方才那纨绔公子的模样:“会喝酒吗?”
“……会。”吧?
“那……难得今天我想请客,咱们去喝一杯?人都说啊,一醉解千愁……醉了睡上一觉,明天你就想开啦。”
我忍俊不禁:“你又不知道我为着何事烦恼,怎么就知道酒一定能消解我的心事呢?”
司空摘星懒洋洋道:“喝醉了不就没有时间想了嘛。”
……
是的。
也许醉梦人生也是一种算不得光明磊落的逃避态度,可是……像我这样,根本没有细细追究什么就仓皇遁走……岂不是更加没有志气?
我登时严肃道:“话先说好了,如果是你付账的话……我就跟你去喝酒!”
司空摘星大笑:“那是当然,即便是最风流浪荡的陆小凤,也断断不会让一介弱女子为他付银两。”
……原来这也是大男子主义作祟或者说封建社会重男轻女思想的产物么==
最后竟然当真跟着司空摘星跑去买醉。不是很大的小作坊,不是很烈的酒,却意外的香醇浓厚,闻一下就仿佛要让人深深坠入一场迷离的醉梦。
司空摘星两根手指夹着酒杯,笑道:“世人常说,莫贪杯中物。可惜到头来自己也还是离不了它。”
我扬眉看他,那张不属于他的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眼底却是一片深寂的黯沉。
……于是轻轻笑起,举起手中的酒杯——好似曾经那些灯红酒绿衣香鬓影的宴会上举起高脚水晶杯时的优雅万千:“你作甚么发愁呢?……明明你也是浪子一个罢。”
他低了眉眼,片刻就又笑起来,带着点深意看我:“浪子回头可就是金不换了,只可惜浪子想要回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默然。
只听他悠悠道:“倒是你……又在愁着什么、愁着谁呢?”
……
我闭上眼,一口酒又苦又酸地呛住了哽在喉咙里。
我……
我是因为……
我……
帕子掩着口,咳得一个劲儿地直不起来腰,眼前早就是朦朦胧胧光怪陆离的一片虚影,再抬起头却又是繁华刹那的过眼云烟。
……我喜欢花满楼。
是这样的吧……因为我喜欢花满楼,所以……
那么排斥上官飞燕,伤心于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
“丫头,丫头?怎么还是这么失魂落魄的……”
我轻嗤:“喝你的酒罢,别给我愁上加愁了……哎,银两带够了没有?我可不想到喝完酒走人的时候又添上一段新愁!”
司空摘星大笑,拎起酒壶对我晃晃:“敬你一杯——一壶!”
……我好像醉得很安静。
或者说……根本不是喝醉了,而是……睡着了。
知觉醒来的时候非常清醒,身体感官却仿佛冻结似的迟滞沉重,眼皮根本抬不起来。
温热的毛巾敷在额头,继而是一声轻叹。
……花满楼?
没有错。
淡淡的草木辛香,温和如水的从容气度……温柔的手指,带着热毛巾轻轻擦拭过我的脸颊。虽然不能够睁开眼睛瞧上一瞧,我却清晰地感觉到颊上迅速蔓延开了的火烫温度。
这样温柔的一个男子……
门忽然“吱呀”一声。
轻柔而不失跳脱的脚步,以及环佩叮当衣裾摩挲的窸窣动静。有人脆生生唤道:“花公子……”
我觉得自己从头到脚像是猛地浇了桶冰水似的,狠狠一抖——虽然这实际上不过是梦呓似的一下轻轻挣扎。
……上官飞燕。
这时,只听得上官飞燕又柔声道:“花公子,你去歇一会儿,让我代为照顾令妹罢。”
于是听见花满楼温和却难掩疲惫的声音:“没有关系。”
上官飞燕却很是坚持:“花公子,你照顾她……到底还是有些不大方便的地方,倒不如由飞燕代劳。刚才管家命人烧了热水送去房间,我端来了一些,花公子也该回去好好沐浴一番……”
呃?
难道上官飞燕竟然是要给我……擦身子??!!
……苍天哪,你还是劈死我算了!
这时又听见花满楼的声音:“舍妹顽劣……真是麻烦上官姑娘了。”
那声音……
温柔得让我……心痛。
他对所有人都是习惯性的温柔,可是……这次的,不一样。
他一向是温柔而坚持的人。
可是上官飞燕一开口……他就从容微笑着妥协了。
我用尽力气,也只是轻轻挣动了一下。
花满楼却即刻就感觉到了,俯身过来:“阿瑛?”
我终于能够睁开眼睛。
室内的光线并不怎么亮,却仍是刺痛了干涩的双眼。
闭了下眼再睁开,于是看得分明,花满楼脸上担心的神色……
很是关爱,有一点点焦急憔悴的样子,却并不是……
心愈发疼得绞作一团,他只是把我挡作妹妹,只是妹妹……
最伤人的感情,便是这样无望的暗恋了罢?
我轻轻侧头,微笑了。
但曾相知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了,停更公告不知道有人看到没有……
四八因为是V文不敢拖更==
今后……以日更为基础,向双更发展……
╮(╯▽╰)╭是我太不勤奋了,自抽三千== 【九】
上官飞燕对我很是亲热,而我对她很是客气。
倒不是因为花满楼对她……,而是……打心底里就喜欢不起来这么一个人。
因妒生恨、欲壑难填,玩弄感情的计谋——这样的女人总是可怖而可悲的,却让人很难生出同情来。
女人看女人的眼光,无需多言,只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是否有好感。
短短几日工夫,我再没有如前一般将大半时光都耗在小楼里百花上,因为上官飞燕几乎一手包揽了所有的琐碎事情。
所以我正好落得个清闲。
“这样似乎有些不大妥当。”司空摘星走在我旁边,抚着下巴悠悠然定论道。
我凉凉一笑,“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妥当不妥当的,哪里轮得到你我开口?”
上官飞燕的态度,俨然是以百花楼的女主人自居一般——尽管花满楼这个矜持传统的好童鞋明显还没有拿着什么传家之宝定情信物深情款款地送到她鼻子底下的心思。
然后呢?
怕是不日……就该动身前去大金鹏王的所在了罢?
我轻轻向着司空摘星瞥了一眼,他立即觉察到了:“怎么?”
我沉吟片刻:“请你做单生意。”
司空摘星向着我凝神片刻,终于有点无奈又随性地笑了:“说来听听。”
回到小楼时,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候。
让我意外的是,花满楼竟然一个人坐在花间,神情淡淡的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明知他不会觉察不到的,我却还是刻意放重了脚步,他果然转过头来,看不出焦距的眸子空落落望着我所在的方向。
我故作疑惑道:“七哥怎么独自在此,上官姑娘人呢?”
他温声道:“飞燕有些事情要办,出门去了。”
这称呼改得是够快的。
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在他身侧站定了,微微弯腰抚摸着露台上的花。这一架蔷薇发得正好,这一盆珠香枝叶稍有些芜杂了,而那一株新种的昙花似是长得不大好的样子……
忽听花满楼叹气道:“阿瑛。”
“哎?”我答得很是随意,手指还拈着一片花叶细细端详。
他的声音平缓而温柔,连带着说出口的话也是温柔得近乎残忍——“你是不是,对飞燕有什么成见?”
我一霎时愣住。
他又缓缓向我解释道:“那日的缘由,我也同你讲清楚了。飞燕她自幼长于江湖,许多想法规矩自是不比闺阁教养那般……”
我迷茫地眨了眨眼。
总觉得自己不是很能理解他的意思。
便听他语气极是轻缓地道:“虽然她是偷了东西,又招惹上了仇家,可本质绝不是一个坏女子,何况她心地还善良得很,直爽又热心……所以,你大可不必耿耿于怀,也莫要误解于她。”
我顿悟了。
轻轻地后退了一步,咬唇笑道:“那是自然,倒是我错待了上官姑娘了。”
那一种名为“哀凉”的情绪,缓缓地顺着四肢百骸漫了上来,又丝丝缕缕渗到了骨头缝儿里去,每一个细胞都生生地隐痛。
然而我是什么也不能多说的。
纵然我知道上官丹凤就是上官飞燕假扮的,纵然我知道上官飞燕乃至霍休的许多阴谋,纵然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花满楼会对着上官飞燕动心。
……我也还是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改变——我是全然没有自保之力的一个人,在这个毕竟陌生的世界里孤立无援,纵是司空摘星他们当我是朋友,怕也不会轻易听信我说出的那些好似天方夜谭一样的真实。
我本就是不该身在此地的一个人,于是合该冷冷清清,做个毫无存在感的铺设背景。
可是即便这样想着,心里还是一阵抽痛,简直让我喘不过来气像要摔倒下去似的,慢慢弯腰撑住了一旁的栏杆。
“阿瑛?你怎么了?”大约是听到了些细微的动静儿,花满楼有点疑惑地向我“看”过来。
我平复了下紊乱的呼吸,摆手轻笑道:“没什么,只不过困乏得厉害,略有点腰酸罢了,我去歇息一下就好的。”
他这才放下心来似的,“那便去罢,晚膳前我唤你起身。”
我一面带笑相应,一面强撑着发昏的脑袋走回到房里去。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不会比哭好看多少。
我想我必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做了。
最后我在常去的一家小花坊帮忙。店里只有我和店主大姐两个人。她是寡妇,而这店面正是她亡夫给她这孤儿寡母留下的一点薄产,平日的盈利也就刚刚好支撑她们母子的日常开支,攒不下什么钱。
而我便说是闲极无聊找些事情做做,也不要什么工钱,只是希望再买花种的时候给我打个折。她笑笑,就留了我下来。
不过也就是些整理货架、修剪花枝的零碎活计。店主的儿子天保是个十五六岁很有些寡言的瘦削少年,搬运一类的活儿上经常来帮衬着,不过店主大姐不肯让他多做,说是他还要念书考取功名。
见他读书辛苦,我便时不时从旁看上两眼:不外乎些儒家经典四书五经,看多了就委实枯燥无味得很。
于是天保不耐烦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这样的闲散又没有耐性,啧啧啧,幸好是个女子……”
……我这是被这小孩儿鄙视了么?
遂愤而反抗之:“难道我看起来很没有用么?”
某小孩郑重其事地点头再点头,我一下子泄了气。
其实,也就是这样的。
离开那个如鱼得水的现代社会,回到男尊女卑观念深重江湖恩怨侠客纵横的这么一个年代,我就是个纯粹的废柴,离了花满楼离了花家就不知道会落魄到何等地步。
再没有什么雄心壮志远大抱负,整个人生都茫茫然失去了引航灯的方向。
……所以让我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阿瑛!你一个人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
难得地看见花满楼皱眉生气的模样,我却实在没有心情欣赏。
踉踉跄跄一下子扑在他怀里,把他后面的话一下子都截断了去。
我是喝醉了,酩酊大醉。
因为我哭了。
他顿时就慌了手脚:“阿瑛,你怎么了?”
我趴在他肩上无声地流泪:“花满楼,为什么有人明知痛苦还非要活下去不可?”
他轻轻叹息:“或许是因为只要活下去,便总有不再痛苦的一天。”
是这样的么?
我贴近他,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令人沉迷的草木气息。
花满楼,全天下最不会被老天抛弃的人一定就是你……因为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总有让自己乐观豁达地活下去的理由。
即使你并不爱我……我也还是想厚着脸皮陪在你身边。
此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花落知多少。满眼望去皆是桃之夭夭熠熠华华,而有个人锦袍玉带轻衣缓裘坐在一树桃花下,手持酒盏,浅笑如风。
凑上去细细看他,眉杳杳远山凝黛,目绽绽秋水横波,好一个俊美温雅的青年公子。
“喂,花满楼,你这个哥哥还真是有够称职的啊……”忽然听见有人这样说道。
那青年公子微微笑了,眼神柔和:“阿瑛她,其实很苦罢,心里有事从来也不肯说出来。我所能做的,不过如此。”
“哦?这倒也是的。”
“所以我希望,将来或许有个人,可以让她放下心防,觉得温暖。”这翩翩公子的神情忽然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柔情脉脉:“就像飞燕那样,让人温暖。”
我蓦然从梦中惊醒。
……不是梦,至少……不全是。
花满楼就站在床边,坐在床侧的人是司空摘星。
我轻轻呼了口气:“什么时辰了?”
司空摘星似笑非笑:“还早着呢,你也就是睡了七八个时辰。”
……我顿时愧疚了……这像猪一样的作息啊。
至于方才听到的话……
我敲了下隐隐作痛的头:“以后再也不能借酒浇愁了……喝酒还是图个痛快的好。”
司空摘星饶有兴趣地凑上来:“怎么,不是前几天还说什么一饮破百结再饮破百忧的么?”
我微笑:“从今天开始,我只愿活得无忧无虑。”
是的。
只要我还活着……就总有痛楚消弭、云开日出的一天。
而上官飞燕就……
月下有昙
【十】月下有昙
坐拥百花。
小楼里的每一盆花,都有一个专属的故事。
“这一盆杜鹃是天成寺内住持方丈所赠,花色温润;这一株木香是四哥前来探望时带来的,香气幽长;那一盆白山茶却是我同阿瑛一起在山上挖回来的……”
花满楼正轻声为上官飞燕一一讲解着他手边几盆花的来历,而上官飞燕更是听得津津有味,听到这里便笑对我道:“原来黄姑娘也是爱花惜花之人?”
我淡定道:“无他,但花痴耳。”
……花满楼忽然轻声咳了咳。
百花楼并没有门。
花满楼曾说,来者皆是客。
这一日我从花坊回来得很早,还给花满楼带回一点小礼物。花满楼和上官飞燕却都不在,我便独自一人站在小楼上莳弄花草。最近喜欢上了用浅白青花的瓷盆养睡莲,优优雅雅袅袅婷婷,香气并不如何张扬的,在房里放上一盆,强似许多熏香。
时近黄昏,莲香四溢。
忽有人赞道:“好美的莲花。”
我低头望去。
一个白衣玉带的翩翩公子策马而立,在夜风中微微扬头向这边顾盼,容颜清俊,凤眸含笑,端的是陌上年少足风流。
……我道:“这位公子好眼力……暮色苍茫之中竟能看清楚几十尺外的花美是不美。”
那公子愣了一下,随即厚颜无耻摇着折扇继续微笑:“既有如此花香,又怎会不是娇花照水一般的好风姿?”
我挑眉:“公子此言差矣,牡丹无香,却是国色。”
……他无言了,片刻后扬声大笑,就在马上向我微微躬身一揖,语带三分轻佻:“望请姑娘玉手赐下莲花一朵,如此某方可一窥花姿。”
……哎呀,扔个莲子都算得是告白,扔朵莲花这么暧昧的事情我可怎么做得出来哟。
微微侧头,楼梯那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一下一下,节奏永远整齐而平稳。
于是我微笑:“公子不若再靠近些,小女子身娇力弱,实在怕这鲜花坠入尘埃,那可就……”
那人果然依言,策马近前了两步——我立刻看准角度优雅地一抬食指,把一整个养花的水盆都掀了下去。
……躲回房里的时候我十分淡定地想:天女散花咱们学不来,就只得委屈那位白衣公子COS一回落汤鸡了……
另外,花满楼什么时候会发现……左边第二排架子上多出来的那么一盆呢?
“听说昙花才是这世间最美的花,昙花一现,醉生梦死。”上官飞燕捧着个小花盆赞叹道。
我从她身后走过,看了一眼,淡淡道:“可它现在还不过是一株不开花的昙花,与草无异。”
她手里捧着的那株花苗便是我在花坊做工数日的所得、送给花满楼的礼物。
——孔雀昙。
上官飞燕似是轻轻笑了:“我看着却好。花公子……”
我被她这娇柔的语气狠狠吓了一跳。
“花公子,飞燕很是喜爱这株昙花,不知花公子肯否割爱呢?”
上官飞燕此时的语气神态……我忽然想到了李后主那句以轻佻而闻名的词:“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作者插话:……相看你妹啊!花满楼看不见她……)
花满楼微笑着,温柔而和煦地。
然后他轻轻摇了下头,道:“这花是阿瑛的,你又怎能问我讨。”
我微微愣了一下。
明明、明明昨日拿了这花回来,是送给了他的……因为他也很喜欢昙花,所以特地寻了这品相最佳的孔雀昙回来。
他一定也知道,为什么……
“那么黄姑娘又肯否割爱呢?”上官飞燕笑吟吟地转向我,一双美眸顾盼流转。
……跟我秋波暗送是没有用的!
我微笑,先不答她,只慢慢道:“上官姑娘可曾听过这昙花的传说?”
见她茫然摇头,我便微微一笑,用一种沉肃的语气开始忽悠:“传说中,昙花原是一位花神,她每天都开花,四季都灿烂。诸神都为她的风姿而倾倒,可是她却爱上了每天给她浇水除草的年轻人。后来此事被玉帝得知,玉帝于是大发雷霆,要拆散鸳鸯。他将花神抓了起来,把她贬为每年只能开一瞬间的昙花,不让她再和情郎相见,还把那年轻人送去灵鹫山出家,赐名韦陀,好让他忘记前尘种种,当然也一并忘了花神……许多年过去了,韦陀果真忘了花神,潜心修习佛法,渐有所成。而花神却怎么也忘不了那个曾经照顾她的小伙子,她知道每年暮春时分,韦陀总要下山来为佛祖采集朝露煎茶,所以就选择在那个时候开花。她把集聚了整整一年的精气绽放在那一瞬间,希望韦陀能回头看她一眼,能记起她。可是千百年过去了,韦陀一年年的下山来采集朝露,昙花一年年的默默绽放,韦陀始终都没有记起她……昙花一现,只为韦陀,所以昙花又名韦陀花。也因为昙花是在夕阳后见到韦陀,所以昙花都是夜间开放。”
上官飞燕听完了若有所思,问我:“然后呢?”
我轻笑:“然后?然后世间多少痴男怨女,一生一世求不得心爱之人的真心便唯有寄情于这小小昙花,在自己身故后将尸骸烧灭成灰埋在昙花根下,只为着来生来世能陪着心爱的人,哪怕是再看一眼也好的啊……所以,这就是我为自己准备的棺材,怎么能把这么不吉利的东西送给你哪?”
我看着她的脸色倏然惨白,有点骇然地匆匆离开,禁不住捧着花盆咬牙忍笑。
“阿瑛。”花满楼忽然唤我,语气很是有些不寻常似的。
“嗯?”我随口应了一声,心下暗忖,难道是我欺负上官飞燕,他生气了?
“你怎么能这么胡说!”果然,那张一贯带笑的容颜正暗含怒意地板着,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好半晌才道:“上次便同你讲,只要人活着就总是还有几分指望的,为何你——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却总是这么……悲观!”
……他,他这是在因为我的胡言乱语而生气了么?
那一刻,我简直是浑身一震!
他的容颜依旧温雅,身姿的笔挺显示出自幼的良好教养,双手却是攥紧着袖口,将那上好的绸子都捏皱了几分。
他……他是在关心我。
不是因为我对着上官飞燕胡说八道而……
我呆呆道:“花满楼,你生气了?”
他仍然板着脸,语气却是和缓了许多:“你总是这么不让人放心。”
……就算只能是被他当作妹妹,这一刻,我也几乎要落下泪来。
花满楼,你知不知道,我是怎样一个贪得无厌的女子,得到一分温暖,便挣扎着想要汲取十分……
我郑重其事地把那盆昙花捧到他手里:“我刚才并没有开玩笑……花满楼,若是哪天我死了,就照样把骨灰埋在这花下罢——当然,只要你不嫌渗得慌。”
“还说这种话!”他皱起好看的眉,轻声斥道。
我迎着他责备的神情嘿嘿傻笑。
花满楼,你生气的时候,眉毛攒起一点嘴唇轻抿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呢,那有多可爱。
“所以黄瑛丫头到底是心系于谁呢?”司空摘星饶有兴趣地抱肩倚坐一旁,眼睛看着我。
我漫不经心敷衍道:“开庄,下注,大家打赌,你们两个,谁押万梅山庄的西门剑神,谁押南海飞仙岛白云城主?”
……噗。
难得花满楼也会笑喷……我叹着气递了手帕过去:“很好笑么?”
司空摘星:“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我凉凉道:“难道不是昨夜在青楼楚馆厮混过头儿了才直不起腰的?”
……司空摘星扶额了:“这哪是姑娘家该说的话……”
花满楼的表情表明他此时此刻正是心有戚戚焉。
“啧啧,你这丫头精灵古怪,谁晓得你喜欢什么样儿的男人,保不齐也是个怪胎。”司空摘星盖棺定论道。
我微笑,拿了盏茶淡淡抿一口:“挺简单的啊,不过也就是形相清癯,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然后和我一样姓黄……”
见两人都愣住,我忽然大笑,笑不可抑:“哈哈,你们还真就当真了不成?”然后又乍然收了笑,一本正经道:“是的,这就是我仰慕的人——我黄家先祖,不行么?”
曾经,不知道有多仰慕黄药师那潇洒从容随心而行的超然气度,非常人所能及……那时的黄药师,在心中是好似神祗一般的存在。
而今……
却被眼前人这一番最是难能可贵的温柔所触动,不可自拔。
“下雨了。”雨丝绵密,雨落无声,片刻就尽数蒸发在掌心里。
多情总被无情恼,索性……还是先束之高阁,莫要造次的好。
剧情之初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戳了……这一发烧==
明天再更……努力日更……各位看官莫要嫌弃╮(╯▽╰)╭ 【十一】
我知道上官飞燕会将花满楼带走,可问题是我不知道她哪一天把他带走……
好吧……于是当我临近黄昏时分回到小楼时在自己房间的桌子上看到花满楼留下的一张字条时……
我,默默地炸了。
花满楼把字条留在了我的房间里,而不是外间的桌子上……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大概也明白,上官飞燕大概不愿他们的去向留下什么线索,”司空摘星靠着门懒懒道。
“……”字条上哪有提及什么行踪?大金鹏王的置身之所又怎会轻易告知他人?
花满楼只是简单地说,他和上官飞燕有事要办,让我乖乖留在小楼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个毛啊!
我的小宇宙熊熊燃烧中……就这么、就这么轻易地被人拐出了门!
司空摘星轻咳一声:“那……你就乖乖留在小楼等花满楼回来?”
我转向他淡定地微笑,眼冒青光,青筋乱跳。
“司空猴子……告诉我陆小鸡那个飞禽在哪里!!!”
赶剧情就像赶场子,走马灯也似的一幕幕恍然而过,全不关心也记不住脑中飞速滑过的一帧帧朦胧抽象的画面。
司空摘星终于忍不住在策马疾驰的空当儿里问我:“你到底要去哪里?”
我轻轻闭了下眼:“霍休的小木屋。”
……司空摘星郁闷了:“霍老头的去处一向多得很,小木屋什么的也不是一处两处……阿瑛你为何要去那里寻陆小凤?”
……我总不能告诉他说我闭着眼睛瞎蒙的吧?!
可眼下我更心急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小木屋、小木屋,什么样子的小木屋?位于何处的小木屋?原著里到底是怎么写的,我闭着眼睛拼命回忆——柔软的纸页、微黄的边角、油墨的颜色有一点点重……第几页呢?那一行、那一行字是……
枣树林!然后……
很简陋的小木屋、山腰上、枣树林……
“山腰上一片枣树林里简陋的小木屋,你只说有没有?”我实在顾不了许多,向着司空摘星捶了一拳。
果然他皱起眉头:“有倒是真的有……幸而也不算太远。”
没有多问半个字,他扬鞭飞驰,我坐在马背上疲惫地叹了口气。
在抱怨着花满楼的轻信的时候,我又有多少事情是应该向朋友解释的呢?
我赶上了。
应我的要求,司空摘星把我丢在枣树林中,指了个大致方位便离开去做另一件事;而我则是能跑多快跑多快地向林中飞奔而去。
就在那价值连城的小木屋被柳余恨、萧秋雨和独孤方拆成废墟、而鲜花的香气渐渐弥散开来的时候,我扶着久不剧烈运动的腰喘着粗气挪到了小木屋近前处,拼着最后半口气喊了一声:“陆小鸡!”
陆小凤讶然回头,正和他交谈的上官雪儿也讶然回头——侧手里忽然有一柄剑直直冲着我刺了过来。
我翻了个白眼大口喘气的工夫,陆小凤已经一脸不耐地灵犀一指把那柄剑轻轻夹住了,顺手往边儿上一撂——我也就没顾得上细看那剑的主人是何模样,抓着陆小凤的衣襟艰难地调整呼吸:“呼……带着我一起去!”
陆小凤神色微动,向我道:“花满楼果真已落到他们手里了么?”
我没好气道:“是啊,是啊,他就是被你传染了这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毛病,被个漂亮姑娘三言两语,就拐去当上门儿女婿了。”
……陆小鸡看着我的表情很难形容。
我不禁有些奇怪了:“怎么,难得我刚刚跑得太急狼狈不堪得很么?”
陆小鸡慢悠悠道:“阿瑛,你不说我还真没有发现……我刚才只是在想,聪明如花满楼都会被漂亮女人骗上手,你怎么就……咳咳,独善其身了呢?”
……我淡淡道:“那自然是我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陆小鸡点头再点头。
我灿烂一笑:“所以还等什么——还不快去发光发热发挥你的剩余价值?”然后,非常淡定地——一脚踏在他的凤爪上。
我没有武功,但是我有信心,有决心,更有勇气;我把全副身心与全身体重都落在了那一只脚上,于是这一下惯性与重力加速度等等各种力的多重作用之下的凶猛踩踏事件后,某只小鸡果然抱着凤爪连声痛呼了。
……此乃天所降之大任于我也,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陆小凤坐在车厢里,坐拥鲜花美人、我和上官雪儿坐在车厢外,晃来晃去悠哉悠哉。
上官丹凤——上官飞燕。
看见她只是匆匆一个侧面,何况她从始至终只对着陆小凤关注并且投入——但我低下头,微笑了。
因为早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我竟然从那精妙绝伦的易容里瞧出了一点点破绽来。
眉眼间的神气,有一点是不曾改变的。
就是她故作温柔情态的时候……那一副女人们见了定然先要厌恶三分的楚楚可怜清新自然的扮相。
简而言之,装纯。
车厢内传来的谈话声隐隐约约辨不分明,我索性不去听,两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这时候上官雪儿忽然对我道:“你又是什么人?”
我眯起眼睛:“我是花满楼的妹妹,你姐姐的小姑子,这么说成不成?”
小姑娘微微睁大了一双水盈盈的眼睛,侧头一本正经道:“那么我是你嫂子的姐姐,你该叫我姐姐还是妹妹呢?”
……我斜过去一眼:“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家,我叫你姐姐岂不是显得我很嫩?”
“你怎么知道我是十二岁,不是二十岁呢?”上官雪儿轻轻“啊”了一声,整个人就缠了过来:“你会算卦?”
“不会。”
“你会通灵?”
“……如果我会的话,那我还用得着累掉半条命要死要活地跑过来找那只小鸡吗?”我没好气道。
小姑娘双手支颐,看着我的眼神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满了——不解。
“……”我深觉不要和最爱较真儿的小孩子多说废话为妙。
陆小凤去见大金鹏王,而我被送到了花满楼的所在。
——自然,有些事情,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是否知情并不要紧。
花满楼有点不快:“阿瑛,别人拜托我们要做的事情看起来并不简单,自然是你等在家中更为安全妥帖一些。”
我淡淡道:“我不过是嫌最近的日子太过平淡了些,很想找一两件刺激的事情做一做。”
“……”他无言了。
而我更是铁了心肠要跟他死磕到底,一百辆东风康明斯也拉不回来。
暮色渐沉的时候,陆小凤来了。一进门就先冲我嚷道:“阿瑛,你不是说花满楼是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了么?你嫂子又在哪里?”
……花满楼扶额了,我忍笑捶墙。
我在沏茶。
花满楼和陆小鸡在商量大金鹏王的委托。
“你真的想去找西门吹雪?”花满楼忽然问道,“你能说动他出手替别人做事?”
陆小凤奸笑,手指在他多出来的两条眉毛上抚了又抚:“我也知道天下好像再也没有什么能打动他的事,但我总得去试试。”
……我拿着茶壶对着个茶盏微笑:等你去了那两条眉毛……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陆小凤走后,暮色已深。
我没有点灯,而花满楼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看来还是那么愉快,那么平静。他永远是愉快而满足的,因为无论在什么地力,他都能领略到一些别人领略不到的乐趣。
现在他正在享受着这暮春三月里的黄昏……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的脸色也分毫未变。
是独孤方和萧秋雨。
一个人脚步如春风轻拂,一个人步伐间杀气肃重——很好,这下我总算能分出他们谁是谁了。
我慢慢倒着茶,努力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而花满楼微笑道:“两位请坐,我知道这里还有几张椅子。”
果然独孤方沉下了脸,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两个人?你究竟是不是个真瞎子?”他对自己的轻功一向很自负,所以他现在很不高兴,甚至还向我瞟了一眼。
……难道我还能暗暗传声给花满楼不成?!
于是我眼观鼻鼻观心,继续看着茶壶发愣。
花满楼却还是同样微笑的神气:“有时连我自己也不信我是个真的瞎子、因为我总认为只有那种虽然有眼睛,却不肯去看的人,才是真的瞎子。”
萧秋雨也在微笑着,道:“你忘了还有一种人也是真的瞎子。”
花满楼扬眉:“哪种人?”
萧秋雨道:“死人!”
花满楼笑道:“你怎么知道死人是真的瞎子?也许死人也同样能看得见很多事,我们都还没有死,又怎么会知道死人的感觉?”
独孤方冷冷道:“也许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萧秋雨悠然道:“我们并不认得你,跟你也没有仇恨,但现在却是来杀你的。”
……原谅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我颤抖地从喉咙里抖出一声笑:“花公子,别人是来杀你的还要告知一声,这是多么厚道的侠义之人哪!”
花满楼的脸上连一点不愉快的表情都没有。
他还是在微笑着,淡淡的笑道:“其实我也早就在等着两位!”
独孤方奇道:“你知道我们要来杀你?”
花满楼悠然道:“陆小凤并不笨,可是他得罪的人却远比他自己想像中多得多,因为他有时说话简直就像是个大炮。”
我继续埋头大笑。
花满楼道:“谁也不愿意别人认为他还不如个瞎子。何况是两位这样的高手,这当然是件不能忍受的事,两位当然会来找我这个瞎了比一比高下!”
他神情还是同样平静慢慢的接着道:“江湖好汉们最忍不得的,本就是这口气。”
……是啊。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此言不虚。
独孤方道:“你呢?”
花满楼道:“我不是好汉,我只不过是个瞎子。”
独孤方虽然还在冷笑,但脸上却已忍不住露出很惊异的表情。
这时萧秋雨道:“你知道我们要来,还在这里等着?”
花满楼道:“一个瞎子又能跑到哪里去?”
……我继续笑抽,可是他们居然彻底无视了我。
独孤方突然厉喝一声,道:“去死!”
喝声中他已出手。一根闪亮的练子枪已毒蛇般刺向花满楼咽喉,同时萧秋雨的断肠剑也已出手。
我饶有兴趣地作壁上观。
萧秋雨那斜里刺出的剑还没有刺过来,花满楼已突然翻身,那毒蛇信子般的练子枪从他肩上倏然扫过去的时候,他的双手已“拍”的一声夹住了剑锋。只听“格格”两响,一柄百炼精钢长剑,已突然断成了三截。最长的一截还夹在花满楼手里,他一个反手,练子枪就已缠住了剑锋。
花满楼的人却已滑出去三丈,滑到窗口,恰巧坐到窗下与我对着的那张椅子上。
他微笑着,道:“我本不想得罪萧秋雨先生的,但萧秋雨先生的这一剑,对一个瞎子来说,未免太残忍了些,我只希望萧秋雨先生换过一柄剑后,出手时能给别人留下两三分逃路。”
……独孤方、萧秋雨对视片刻,忽然争相狼狈地夺门而出,脸上还带着那种惨白的、因为惨败而震惊不已的神情。
……我实在没忍住,放声大笑起来。
花满楼也笑了,笑出了声:“阿瑛,你不怕么?”
我一本正经道:“本来或许还有些怕,可你刚才那一出手,我顿时觉得就是天塌下来也不必担忧了。”
花满楼扬起唇角:“嗯,天塌下来……总有人给你顶着的。”
是么……
花满楼,那个人会是你么?
西门吹雪
作者有话要说:元宵节快乐~\(≧▽≦)/~啦啦啦 【十二】
……事实证明,那个人应该是陆小凤才对——天塌下来,陆小凤替我们所有人顶着。
……因为他今天自告奋勇要去万梅山庄找西门吹雪求助。
丹凤公主铺满鲜花的马车把我们一行人送到了青石板的街道上。
我看着陆小凤,想起他昨晚那场“艳遇”,不禁要捂嘴偷笑——陆小鸡呀陆小鸡,美女裙下是非多,总得让你大出血一次才行!
从大智大通处出来,我们去了城里的“上林春”。
陆小凤在发愁,他发愁的是要怎么才能请动西门吹雪出手;
花满楼眉宇间也有些淡淡倦色,或许又是在担心上官飞燕的行踪了。
他们两个的精力集中在手里的酒杯上,专心致志吃菜的却只有我——硝牛肉、五梅鸽子、鱼羊双鲜,这三样是此处酒楼的特色菜,不吃可惜。
……隐隐约约觉得我像是忘记了什么事情,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啊!”忽听门口一阵骚动,惊呼连连,紧接着只见一个人踉踉跄跄冲进门来。
……一个血人。
“四月的太阳过了正午已偏西,斜阳从门外照进来,照在这个人身上,照得他满身的鲜血都发出红光,红得令人连骨髓都已冷透。
血是从十七八个地方同时流出来,头顶上,鼻子里,耳朵里眼睛里,嘴里,咽喉上,胸膛上,手腕上膝盖上,双肩上,都流着血……”
这么一段描写忽然浮现在脑海里,我手中的筷子啪地掉在桌子上。
……萧秋雨!
他突然冲过来,冲到陆小凤面前,一双已被鲜血染红的手一把抓住陆小凤的肩,喉咙里“格格”的响,像是想说什么。
可是他连一个宇都没有说出来,他的咽喉已被割断了一半。
陆小凤看着他狰狞扭曲的脸,突然明白过来,失声叫道:“萧秋雨!”
萧秋雨喉咙里仍在不停的“格格”直响,双眼冒血,一并源源不断流溢而出的还有那样的忿恨和哀绝……
我缓缓地闭了眼睛,听见一声绝望而喑哑的惨呼。
无论他想要说什么……都已经再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花满楼忽然伸过一只手来,摸索着,轻轻遮了我的眼。
……听见他在头顶轻声说道:“阿瑛,莫怕。”
路上陆小凤一脸视死如归地握拳:“要是这次还说不动西门吹雪出手,我就一把火烧了他的万梅山庄!”
花满楼微笑,我看着花满楼微笑。
看着花满楼,任是再惊惶的心情都会奇迹般平静下来。
人间四月。
梅花未开,桃蕊杜鹃却是抢先怒斩开来,山坡上熠熠华华美得惊人。
花满楼自然是宁愿留下来看花的——万梅山庄的煞气,他很是不喜。
……这个人很少有生气的时候,可是一旦他决定了什么事情,就从来没有什么人能改变他的主意。
……我自然是要留下来陪着他的。
风声很轻,花落无声。黄昏时分的天幕有一种苍凉雄浑的美丽,却偏又为着这满眼花海而柔和,仿佛有天使坐在流云后的娑罗树下轻声吟唱着哈利路亚的赞美诗歌,一时无限静好。
花满楼忽然问我:“阿瑛,你在等什么?”
我故作高深道:“我在等未来。”
“……”
我连忙正色道:“我在等西门庄主……”带来一只拔毛的小鸡。
“西门庄主。”花满楼淡然道。
哎?
我正在讶异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却忽然听见,几乎是同时,身后不远处有人轻轻哼了一声。
“嗯?”
……我僵硬地转头,心里默默祈祷不要迎面撞上一柄剑……
我果真是迎面看见了一柄剑。
……绝世的好剑。
白衣轻扬,青丝飒爽,眉是墨染峰峦的英挺斜飞入鬓,眼眸恰似寒夜里两点寒星杳杳,一时光华灿烂皎月失色。
他的眼眸比他的人更冷,他的剑刃也绝不会比他紧抿的唇更薄;他整个人只消轻轻松松往那儿一站,霎时就俨然是一柄锋刃夺人的利剑、一位凛然不可侵犯的王者。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淡淡扫了我一眼,视线便转向了我身侧的人:“花满楼?”
花满楼微微颔首,笑道:“只恨在下目不能成视,看不见当代剑客的风采。”
西门剑神微微扬眉:“阁下当真看不见?”
花满楼仍然带着那副微笑的神气,缓缓道:“庄主想必也该听说过,花满楼虽有眼睛,却瞎如蝙蝠。”
“阁下难道竟能听得见我的脚步声?”西门吹雪微微上前了一步。
我看着他的脚……完全没有声音,甚至不曾看见草叶有一丝动静,可是他已经近了一步。
又听花满楼道:“据在下所知,当今天下,最多只有四五个人,行动时能完全不发出任何声音,庄主正是其中之一。”
西门吹雪道:“但你却知道我来了。”
……如果撇开眼前现实不去管的话,这该是多么动人的一句台词!
我内心的YY之魂一瞬间烧得无比猛烈。
花满楼笑了笑,道:“那只因庄主身上带着杀气。利剑出鞘,必有剑气,庄主平生杀人几许,又怎会没有杀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西门剑神这座冰山自然更是……自然非一命之功!
西门吹雪眼神不动,只冷冷道:“这就难怪阁下要过门不入了,原来阁下受不了我这种杀气。”
……我可以把这种语气情态理解为别扭了么?
花满楼微笑道:“此间鲜花之美,人间少见。庄主若能多领略领略,这杀气就会渐渐消失于无形中的。”
西门吹雪冷冷道:“鲜花虽美,又怎能比得上杀人时的血花?”
说到这里……
他忽然眼神如电地向我扫来一眼!
他的眼中有一种奇特的亮芒,冰冷且凛冽,锋锐无出其右,我一时不禁倒退两步——不是为着恐惧,只是因为敬畏。
因他那凛然而神圣的神情。
西门吹雪缓缓道:“这世上永远都有杀不尽的背信无义之人。当你一剑刺人他们的咽喉,眼看着血花在你剑上绽开,你总能看得见那瞬间的灿烂辉煌,就会知道那种美是绝没有任何事能比得上的。”
……我忽然遍体生寒。
西门吹雪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陆小凤探过脑袋来看着我,一手指指自己剃得干净的上唇,满脸怪异的苦相。
我却全没心情去嘲笑他,只是压低了声音问道:“可,倘若是有不得不背弃的理由呢……?或者是那人已有悔过之心……又可否原谅呢?”
没想到西门吹雪的脚步倏地停下!
风过斜阳,带来他淡淡清冷的话音:“诚心正意,剑之精义。不诚于人者,杀之有何不可。”
……我看着他的背影
“……他竟真的将杀人当做了件神圣而美丽的事。他已将自己的生命都奉献给这件事,只要杀人时,他才是真正活着,别的时候,他只不过是在等而已。”
西门吹雪,七岁学剑,七年有成,至今未逢敌手……
世人皆知西门吹雪从不离剑,世人皆知西门吹雪剑道精妙,然而世所罕知,西门吹雪学剑之时的辛酸血泪困苦艰难。
——于是世人皆知,西门吹雪寂寞如雪。
珠光宝气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日更!!日更美好!!!
榜单!榜单!!我要榜单!!!
【十三】
从万梅山庄出来,上官飞燕缥缈幽怨的歌声又把陆小凤和花满楼引到了那座破落山神庙里。
上官飞燕的头发在那里,独孤方的尸体也在那里。
我早有心理准备,别开头去不愿看;花满楼脸色有些微微发白,却仍叹口气安慰我:“莫怕。”
我知道他在担心上官飞燕。怕她被人所害,怕她落到青衣楼手里……
我还知道我该安慰安慰他的。
可我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陆小凤唱的歌真是难听,何况翻来覆去也就只是那么两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可是花满楼慢慢唱起歌的时候,我却捂了耳朵,心抽成一团。
不忍心听。
……我只宁肯我从来都没有到这里来过、从来也都没有遇上过这么一个人。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也许是前世的姻,也许是来生的缘,只是错在了今生相见,于是徒增一段无果的恩怨……
可是从此再也不能相忘于江湖。
珠光宝气阁,很美。
绿柳郁郁成荫,荷塘一碧如洗,九曲回栏嫣红。芙蕖清香随风百转千回,扑面而来一朵朵开在珍珠罗的轻纱上。
水阁里的人,宛在水中央。
主客六人。
霍天青、苏少英、马行空、陆小凤、花满楼。
当然还有我。
水阁里的灯并不多,却一样亮如白昼,因为四壁都悬着明珠。灯光珠光交相辉映,柔和的光线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于是苏少英谈起了南唐后主李煜的风流韵事——据说他和小周后的寝宫里,就是从不燃灯的。有笔记小说上记载,江南人将获李后主宠姬,夜见灯,闭目说:烟气;易以蜡烛,亦闭目,说烟气更甚;有人问她宫中难道不燃灯烛?她说道:‘宫中本阁,每至夜则悬大宝珠,光照一室,亮如日中。’
霍天青微笑道:“后主的奢靡,本就太过分了。所以南唐的覆亡,也本就是迟早间的事。”
苏少英有点惋惜地摇摇头:“但他却是个多情人,他的词凄婉绝伦,更没有人能比得上。”
我淡淡插了一句嘴:“诗词文章好的皇帝不是没有,可是每一个人都比后主对皇位的兴趣大罢了。”
魏文帝曹丕、汉武帝刘彻、唐玄宗李隆基……甚至是人多不齿的隋炀帝杨广,都曾是那样文采风流的人。
他们每一个人,做皇帝都比李煜强上百倍——哪怕是老年昏庸了的明皇、哪怕是亡国了的杨广。
霍天青赞同道:“黄姑娘所言在理。后主多情,然多情人也本就不适于做皇帝。”
马行空笑道:“但他若有霍总管这种人做他的宰相,南唐也许就不会灭亡了。”
言语之间,大有谄媚之色。
可是偏偏有个最会凑趣儿搅场子的陆小凤来了一句:“看来这只怪李煜早生了几百年,今日若有他在这里一定比我还要急着喝酒。”
花满楼忍俊不禁。
这时突听水阁外有一人笑道:“俺也不想扫你们的兴,来,快摆酒快摆酒。”
他的笑声又尖又细,听起来很有几分诡异。
我立刻瞪大了眼,准备近距离观赏一下传说中的太监是什么样子……
我的第一反应是……包子。
……白白胖胖的一张脸,皮肤细致白净透着浅浅的微红,笑起来眼角微不可见的的细碎纹路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再散发点热气儿,薄皮儿大馅儿十八个摺儿的狗不理包子就可以出笼了……咳咳,倒是脸上一个特别大的鹰钩鼻子还显得挺有男子气概。
他大笑着向陆小凤问好,又转头向花满楼笑道:“你一定就是花家的七童了,你几个哥哥都到俺这里来过,三童五童的酒量尤其好。”
一口山西腔听得我忍俊不禁……哎,等等?
花满楼微笑道:“七童也能喝几杯的。”
这、这是默认了花满阁花满笙的酒量很好么?
我忿然了:“三哥他坑我!”想当初,花满阁那家伙居然指着个算盘跟我说什么,他是管账的,从来不敢多沾酒,否则稀里糊涂就会把账目对错……
我勒个去!
花满楼带着点无奈的笑容,向阎铁珊微一点头:“舍妹阿瑛。”
阎铁珊目光带着点惊奇地看着我:“哦?俺倒不知令尊何时喜得千金?”
……我扶额道:“那自然是我出生时候的喜事了。”
……于是花满楼也默默扶额了……
陆小鸡个气氛破坏帝!
偏偏要在吃饭的时候提起此行最为沉重的话题……看着满桌山西美食,十炸奇门,红烧马鞍桥,软斗代粉……我的心活生生地在淌血啊。
果然阎铁珊脸色大变,拂袖而起,冷冷道:“霍总管,看来花公子和陆公子一行已不想在这里耽搁下去。快去为他们准备车马,他们即刻就要动身。”
他转身向门边走去……我哀叹一声,认命地闭上了眼。
……因为我忽然感觉到了不远处某人天然散发的阵阵寒气。
西门吹雪白衣胜雪、长身玉立,已然挡在了水阁门口,腰间样式古老的长剑漆黑的鞘上忽然反射出一线冷光:“他们还不想走,你也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阎铁珊瞪起眼、厉声喝问:“什么人敢如此无礼?”
“西门吹雪。”
……任是阎铁珊,也不由自主倒退两步!
西门吹雪……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一柄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剑。
阎铁珊面色铁青,忽然高喝一声:“来人呀!”
水阁周围,本是静悄悄的。
然而他这一声喝,窗外立刻飞身跃进五个人来!
花满楼袖子一扬,把我护在身后,沉声道:“不要动!”
我不动,我围观即可。
从花满楼肩头探头望去,只见那五人手持利器,已经面对着西门吹雪站定了。
一柄吴钩剑,一柄雁翎刀,一条链子枪,一对鸡爪镰,还有三节镔铁棍——结果是早就知道的,我现在只想看看过程。
西门吹雪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只冷冷道:“我的剑一离鞘,必伤人命,他们定要逼我拔剑?”
那五人的身形明显凝滞了一下——只可惜,不怕死的人,本就到处都有的。
其实……也包括我?因为我居然很不给面子地轻轻笑了一声,然而在场的都是绝顶高手,自然不至于会听不见的。
……我觉得花满楼如果再邪恶一点的话,一定也会很想挖个坑把我就地埋起来。
这时,只见说时迟那时快,倏然一声,风声急响!
雁翎刀卷起一片刀花,镔铁棍也随之劈天盖地地砸了下来,直指西门吹雪的天灵盖!
西门吹雪淡淡抬眼。
铮然一声,长剑已然出鞘——
“霍总管好意请你们来喝酒,想不到你们竟是来捣乱的!”
这时,只听一旁马长空忽然厉声道,紧接着便将手一扬,亮出了一条鱼鳞紫金滚龙棒,迎风一抖……
笔直地刺向我的咽喉!
!!!
原著里,马长空以为花满楼是瞎子定然好欺负,所以那一剑是奔着他去的;
而现在,不会武功的最弱小的……是我啊是我!
欺负一介手无寸铁不懂武艺的弱女子,马长空你那“云里神龙”的名号是怎么混出来的!!!
花满楼忽然伸手将我一挡!
只听“格”的一声,那条鱼鳞紫金滚龙棒说,龙嘴里又有柄薄而锋利的狂剑弹了出来。
花满楼不退不避,等着那剑到了眼前,才淡淡抬手,轻轻那么一夹。
又是“格”的一声,这次那柄百炼精钢的龙舌短剑已断成了三截。
……陆小凤,这招灵犀一指教得好!
马行空脸色微变了变,忽然一抖手,滚龙棒回旋反打,一双龙角急点过来,直罩我和花满楼二人耳后颅顶。
我一动也不敢动地装尸体,而花满楼叹了口气,右手一招流云飞袖轻轻挥出,卷住了滚龙棒轻轻一带;一面左手就揽着了我,扣在他怀里。
我低头,一时心跳如擂鼓。
而马行空的人已然倒在桌上,压碎了大片碗碟。
花满楼再抬手轻轻往前面一送,马行空就突然飞起,飞出了窗外,“噗通”一声,跌进了荷池里。
苏少英忽然失声赞叹:“花公子好功夫!”
……我想说,苏少侠,您可真是有够脱线的啊……
对了!
西门剑神那边怎么样了?
待我手忙脚乱挣出花满楼的怀抱探头一看,不禁大失所望:雁翎刀斜插在窗棂上,三节棍已飞出窗外,练子枪已断成四截。地上那三个它们的主人,已是再不能动的了。
西门吹雪抽回自己的剑,轻轻的吹了吹,鲜血就一连串从剑尖上滴落下来。
他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但那双冷漠的眼睛,却己在发着光,令人不敢逼视,似乎是他刚刚完成了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
他冷冷看着阎铁珊,冷冷道:“你本该自己出手的,为什么定要叫别人送死。”
阎铁珊冷笑道:“因为他们的命,我早已买下了!”
现在他说话已完全没有山西腔,也不再骂人了,但声音却更尖更细,每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根尖针,在刺着别人的耳膜。
“……这就是传说中的太监音么?”我转头问陆小凤——因为此时我们痴迷于武学的苏少英少侠又跟花满楼杠上了,其不败不罢不死不休的精神真是可歌可泣永垂不朽。
“……”干嘛用那么怪异的眼神看着我还欲言又止的……闭上嘴,崇拜姑奶奶就好!
峨嵋四秀
作者有话要说:在忙回学校的事情,更新稍慢,亲们见谅~
ps:晋江又抽了,看不到章节的亲留言~
…….于是我只能伪更看看它能否抽出来了==
【十四】
花满楼和苏少英正以牙筷作剑来回过招,我看着苏少英越来越亮的眼睛,惋惜再也抑制不住。
可惜了,他没有早生上十年。
他对剑法奥义的参悟尚且不及花满楼,又怎能敌得过西门吹雪……
这时听见花满楼含笑说道:“对你们说来,剑法有各种各派,用式变化都不同,但是对瞎子说来,世上所有的剑法,却都是一样。”
苏少英犹疑了,花满楼的意思他并不大懂,可他绝不至于听不出其中高深。
这时西门吹雪已经提着剑转过身来,最后一滴鲜血缓缓地顺着剑尖滴落在地。
寒光破开。
阎铁珊的手下无一不是倒在地上,被狭长的剑身洞穿了咽喉。
而西门吹雪看着苏少英,冷冷道:“这个人既然也是学剑的,为什么不来找我?”
苏少英的脸色遽然煞白,“咯”的一声,他手里的牙筷已然折断。
……瞧你把人家吓成什么样子了呀,剑神大人……
又听西门吹雪冷笑道:“传言中峨嵋剑法,独秀蜀中,莫非只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
……好腹黑的激将法……这一下,苏少英再不肯出手,就辱没了他的师门。
于是苏少英悲愤而悲凉(……)地转身,慢慢地、一步步地,稳稳地走到了西门吹雪身前。除了面无血色,几乎找不出他有任何反常的地方。
勇气可嘉啊,苏二侠。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着他,冷冷道:“你用的是什么剑?”
苏少英也冷笑道:“只要是能杀人的剑,我都能用。”
西门吹雪道:“很好,地上有剑,你选一柄。”
地上有两柄剑,剑在血泊中。
一柄剑窄长锋利,一柄剑宽厚沉重。
苏少英修习的峨眉剑法是以轻灵变化见长,可他选的却是较重的一柄——他竟想凭他的臂力,用沉猛刚烈的剑法,来克制西门吹雪锋锐犀利的剑路。
……可是不管他用什么样的一柄剑,都已无法扭转这败局了。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目光中似有一点欣赏,忽然道:“再过二十年,你剑法或可有成。”
苏少英额上沁出了汗。
西门吹雪淡淡道:“所以现在我不想杀你。再过二十年,你再来找我吧。”
苏少英突然大声道:“二十年太长了,我等不及!”
他蓦地出招,似是要拼上一把,手里的剑连环击出,剑法中竟似带着刀法大开大合的刚烈之势。
这就是独孤一鹤独创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将刀法的刚烈沉猛溶入峨嵋派灵秀清奇的剑法。
这七七四十九人独创的绝招,可以用刀使,也可以用剑,正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功夫。
瞬间西门吹雪的眼睛就更亮了。看见一种新奇的武功,他就像是孩子们看见新奇的玩具一样,有种无法形容的兴奋和喜悦。
直等苏少英使出了三七二十一招,他的剑才出手。
他已看出了这种剑法的漏洞。他的剑光一闪,只一剑,就已洞穿了苏少英的咽喉!
剑气依旧凛然。我僵硬地淡淡侧头,心尖一阵发凉。
剑尖还带着血,西门吹雪轻轻的吹了吹,血就一连串地从剑尖滴落下来。
他凝视着剑锋,目中慢慢已露出种寂寞萧索之意,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这样的少年为,什么总是要急着求死。二十年后,你叫我到何处去寻对手?”
这话其实并不多么严肃,可是打他嘴里说出来,竟然就有种说不出的悲凉萧索之意。
花满楼轻轻叹息:“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杀他?”
西门吹雪沉下了脸,冷冷道:“因为我只会杀人的剑法。”
……他转身走去,而我一时竟被他那萧索悲凉深深感染了。
寂寞如雪的西门吹雪,因无对手而一世寂寞……
他和叶孤城,本是何其相似、惺惺相惜的两个人。
于是……紫禁之巅,叶孤城身死之后,西门吹雪便只剩下了他自己……
这时西门吹雪提剑,已经站在了阎铁珊面前;
……我却忽然不想再看了。
接下来,易容成上官丹凤的上官飞燕就会背后偷袭,杀掉阎铁珊……
这不是,不是电影,不是演戏,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我眼前……
我脱力地拉着花满楼的袖子:“七哥,我有些头昏,能不能让我靠一下……”
花满楼轻叹,抬手抚了下我的头顶,宽袍缓袖将我轻轻圈在怀里:“早说让你不要跟来了。”
我埋在他胸口无声地笑。
我再抬头的时候,是因为上官丹凤——或者说上官飞燕,来了。
我看见剑尖从阎铁珊胸口突出来,刹那间绽放了一朵绚烂的血花,韶华胜极然后骤然衰败。
美到极致,却是燃尽一生……所以西门吹雪才最欣赏杀人时的血花么?
而我喜欢昙花,也正是因为……
西门吹雪忽然冷冷道:“你也用剑。”
上官飞燕怔了怔,点点头。
她穿着鲨鱼皮的水湿衣靠,刚从荷花池里飞身而出,水滴蜿蜒而下,看起来那么美。
可是这份美丽却决计打动不了眼前比冰更冷的男人。
西门吹雪语气更冷:“从今以后,你若再用剑,我就要你死!”
上官飞燕吃了一惊,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剑不是用来在背后杀人的,若在背后伤人,就不配用剑!”
在西门吹雪的眼里,剑总是神圣甚于这世上一切其他。
他突然挥手,“叭”的一响,剑尖就击中了阎铁珊胸膛上的剑尖。
阎铁珊倒了下去,他胸膛前的剑己被击落,落在水阁里。
而西门吹雪的人也己到了水阁外,他提起那柄还带着血的剑,随手一抖;这柄剑就突然断成了五六截,截截落在地上。
此时夜色已渐渐逼仄而来,他白衣一闪,消失在夜色里。
……我当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本来我们都在客栈,陆小凤被霍天青约了明早的决战,花满楼坐着陪他饮酒,我则是等着围观天禽老人天禽门下那一干奇人。
可是白日里实在太累,连花满楼都觉察出了我的强打精神:“阿瑛,你去休息罢,今天怕也是吓着了。”
我觉得脑袋一点一点钓鱼的样子委实丢脸的很,遂从善如流答应下来。上官飞燕连忙起身,笑道:“我送你去房间罢。”
我揉了揉眼睛:“那可真是劳烦公主了……”
……然后?
然后我就不记得了……我分明、分明是关上了门、躺在了床上的!
可是现在……
我躺着,是我记忆里的姿势没有错;
可是有个人微微弯腰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
明明是面无表情,可是看起来却很是玩味,值得探究。
一人躺一人站,大眼瞪小眼。
……神呐你让我死了算了!
“西门庄主……缘何……在此?”我光速爬起身,冲着他嘿嘿干笑。
剑眉微动,西门吹雪脸色不变:“你又缘何在此?”
“……”其实我发现了。
这明显……不是我的房间。
客栈房间的陈设其实大同小异,可是那股幽幽的寒梅冷香、那架子上清一色的白衣,以及眼前这个散发着淡淡冰雪气息的男人……
我,默默崩溃了。
神呐,我怎么不知道我还会梦游什么的……
我不知道我为何出现在此,可是我忽然有点明白接下来该是哪一出了。
……就是某只小鸡洗澡的时候被峨嵋四秀闯了进去……
……然后,峨嵋四秀就和西门吹雪对上了。
咳咳,我承认,我纯粹是因为好奇孙秀青的模样才冒着死的危险亦步亦趋跟着西门剑神出去的。他走一步我不敢走两步,他左拐我就不敢向右看一眼……
幸好他没有再追究我为何奇奇怪怪地出现在此。
陆小凤是在厨房里洗澡,我和西门吹雪走到外面院子里,正好看见峨嵋四秀从那边急急冲出来。
嗯,的确个个都是美女,细腰长腿,明眸皓齿……
我忽然僵了一下。
其中那个眉目秀致手持双剑的女子……看起来,真是相当的……眼熟!
一天天一年年,每日都能看到的一张容颜……
银杏树的树荫很浓密,将月光遮挡得一丝不露;我趁机躲在了西门吹雪背后与银杏树的空隙间,摸着自己的脸简直跳脚。
神,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长了张和孙秀青一般无二的脸吗?!
疑窦暗生
作者有话要说:郑重致歉:今天更新的时候我因为发烧,昏昏沉沉的发错了章节,把另一篇文的V章更到了这篇文上。
向大家道歉的同时自抽三千,明天我去医院检查…… 【十五】
……这可真是个……奇妙的世界。
这时,只听长身凤目的马秀真失声道:“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冷冷地点了点头。
马秀真怒道:“你杀了苏少英?”
西门吹雪冷笑,目光似是不屑:“你们想复仇?”
“我们正要找你,想不到你竟敢到这里来!”马秀真倏然握住剑鞘,警戒地后退一步。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本不杀女人,但女人都不该练剑的,练剑的就不是女人。怎么,你们要一起动手?”
“用不着一起过去,我一个人就足够杀了你!”
说这话的是石秀云——她生得最是温柔文静,其实火气却比谁都大,脾气比谁都倔强。
一声厉喝,她已经拔剑在手,那是一双绝好的短剑,传说中公孙大娘传下来的“剑器”。
剑光闪动,如神龙在天,闪电下击,连人带剑一起向西门吹雪扑了过去。
突听一人轻喝:“等一等。”
听见这个声音,我才舒了口气,探出身去。
石秀云的双剑才刚刚刺出,就发现两柄剑都已不能动了,两柄剑的剑锋,竟然被这个忽然出现的人以两根手指捏住。
——花满楼。
并没有人看见他是怎么出手的。她用力拔剑,剑锋却似已在他手上生了根。
但花满楼的神情还是很从容,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抹微笑。
石秀云脸上一红,咬着唇冷笑一声:“想不到西门吹雪居然还有帮手。”
西门吹雪冷冷出声:“你以为他是我的帮手?”
“怎么,难道他不是?”
西门吹雪并不答言。
他慢慢转身,顿了片刻之后突然出手,只见剑光刹那间迸裂,如惊虹理电,倏然又消失不见。
而西门吹雪已转过身,收剑入鞘,冷冷道:“他若不出手,你此刻已如此树!”
……西门剑神,您是有多心慈手软才会等着我从那树边走开了才动手啊!
刚才那剑光一闪,已然将这株一人合抱的大树一剑削成了两段。
訇然一声,树倒下来时,西门吹雪的人已不见。
“花满楼!”我喊了一声,疾步向他跑过去。
眼看着被削作两半的树就要砸到身旁了,花满楼疾步上前,伸出双手轻轻一托一推,这半截树就慢慢的倒在了一旁的地上。
“阿瑛,你去了哪里?”他抓住了我的衣袖,神情很是焦灼。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只好答他:“多亏西门庄主送我来此,不然我怕是找不见你们的。”
花满楼轻轻叹了口气:“无事就好。”
他的神情恢复了平静,脸上还是带着那种温柔平和的微笑,转向石秀云缓缓道:“这位姑娘,我并不是西门吹雪的帮手,我从不帮任何人杀人的。”
石秀云俏脸晕红,偷眼觑着花满楼,终于垂下了头,鼓足勇气,道:“谢谢你,你贵姓?”
花满楼微一颔首道:“我姓花。”
石秀云有点犹豫,道:“我……我叫石秀云,最高的那个人是我大师姐马秀真。”
花满楼略一思索,问:“是不是刚才说话的那位姑娘?”
石秀云道:“是的。”
花满楼笑了:“她说话的声音很容易分辨,我下次定还能认得出她。”
石秀云露出奇怪的神情,忍不住问道:“你一定要听见她说话的声音,才能认得出她吗?为什么?”
花满楼点点头,微微笑了:“因为我是个瞎子。”
石秀云怔住。
是啊……莫说她不能相信,便是与花满楼朝夕相处如我,也曾暗暗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为了像常人一样行动自如,天知道花满楼曾经付出过怎样的努力……
月光皎洁,正是映在花满楼脸上。他的笑容看起来还是那么温和而平静,并不为坦言自己的不足而有所尴尬。
因为他一直是个满足的人,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与怜悯。
石秀云一双眼简直痴了似的,几乎要长在花满楼身上;可是她又不得不清醒过来,因为不远处,她的师姐们正屡屡向这边顾盼。
花满楼微笑着,道:“你的师姐们都在等你,你是不是已该走了?”
石秀云微垂着头,忽然道:“我们以后再见面时,你还认不认得我?”
花满楼温声道:“我当然能听得出你的声音。”
石秀云大胆地抬起头,迎着花满楼温润却空洞的目光:“可是……假如我那时变成了哑巴呢?”
花满楼怔了一下。
石秀云微微颤抖着,走到他面前,轻轻拉起他的手,柔声道:“你摸摸我的脸,以后我就算不能说话了,你只要摸摸我的脸,也会认出我来的,是不是?”
指尖轻触。
我有点尴尬地转过头去,却正对上其余三秀惊讶的目光。
……终于孙秀青迟疑地提步向我走来,站近了细细端详我的面容,轻声道:“峨嵋派孙秀青,冒昧请问姑娘姓名?”
……我对着她的脸,简直就像是照镜子一般。
只不过声音不像。
她的声音软软的,如飞花游絮,如冰绡轻纱,绵绵地弹出来,于是教人堕入十丈软红尘而翻身不得。
“小女子姓黄名瑛,这位花满楼是我七哥。”
“我们长得还真是像。”她轻轻笑起来,微蹙的眉也已释然,看来是确定我不是易容改装假扮她的了。
我淡定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峨嵋四秀走远了,石秀云恋恋不舍,一路上间或回眸向花满楼远远望来。
“阿瑛,你与峨嵋四秀的孙秀青长得真是像极了,我甫一看见她们四个人走进来,还差点儿以为是你要捉弄我呢。”陆小鸡又在一旁喋喋不休。
我瞥他一眼,凉凉道:“那你要找补回来的时候,可千万别找错了门。”
“?”陆小鸡表示不解。
“人家看光了你洗澡,你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回来了吗?记得别走错了门。”我好心提醒道,嗯……最好是等孙秀青要做西门夫人了的时候你再去,正好可以让西门剑神比较比较是他的剑快还是你这只拔毛凤凰飞得快……
“……”陆小鸡一脸哀怨:“阿瑛,女孩子家这么嘴毒是不好嫁出去的呀……”
“……”我决定不理他。
“阿瑛。”花满楼唇角漾着一抹微笑,忽然唤我。
“哎?”我转头看他。
“你和孙秀青姑娘,长得很像?”
“……就好像五哥和六哥一般,若非衣服不同,我简直都要怀疑自己面前是不是摆了面西洋镜了。”
“世间之大,可长相一模一样的两个陌生人还是罕见的。阿瑛,会不会孙秀青姑娘和你有什么亲缘关系?”
“……”我一下子顿住脚步。
“阿瑛?”
“不会武功,无力自保,无亲无故,这么一说,似乎……我是挺碍事儿的。”
“阿瑛!”他难得地皱起眉来,“我没有赶你的意思。”
对我来说你就是这个意思!
花满楼,你会让上官飞燕跟在身边,你会听陆小凤的话外出冒险,可是从始至终,我都像是一个水晶娃娃般,累赘又多余,脆弱而易碎,只适合摆在家里观赏,而不是风尘仆仆来回奔波,否则只要片刻稍离就会出事。
倒真是极度的惹麻烦体质,呵。
“对不起七哥,我今晚受了点惊吓……出言不逊了,让我一个人走走罢。”
撂下这句话,我低着头一路慢慢走去,而花满楼和陆小凤谁也没有跟上来。
其实……比起上官飞燕来,我才是更值得被怀疑的对象,不是么?
……等等!
怀疑……!
我蓦地反应过来,一霎时后背冷汗迭出。
惊鸿照影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屡屡出错,向大家道歉了……
【十六】
一个来历不明神秘出现的女子同一个有名有姓身家清白的女子,二者相较,你会更信任哪一个?
……答案几乎是想都不用想。
更何况,在这段日子里我都做了什么啊……和花家套近乎?对上官飞燕莫名敌视?而且似乎对一切都很熟悉很淡定,就好像事情本该是如此一样!
……尤其是,在花满楼和上官飞燕一起离开之后,我是怎么找到陆小凤的,当连司空摘星都不知道他的去向的时候!
还有霍休的小木屋的所在……
昨晚我突然失踪的时候,他们当是遇上了司空摘星;而我回来时又竟和西门吹雪在一起……
于是陆小凤会怎么想呢?他会不会想,西门吹雪自负武功,认为一个毫无武功底子的小女子是奈何他不得的!
我坐倒在床边,浑身上下提不起半点力气。
上官飞燕这一招嫁祸于人用的好啊……把我神不知鬼不觉扔到西门吹雪那里,于是别人就更多了怀疑我的理由。
更何况她应该早知道我和孙秀青容貌极其相似,这样一来……岂不就更是落人口实!
……而我当时居然还懵懂不觉……在黄家的十八年真是白混了么!
让瑢姐看到……定要狠狠嘲笑我一番的吧?
而我唯一的后招……
我慢慢支起身来。
今晚,西门吹雪就要去找独孤一鹤对决。
那么索性……让这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罢。
天色渐沉,难得山西也有这样湿润而美丽的夜晚。
我易容改装,扮作一个挎着提篮的农妇模样,走在那片繁茂的桑树林里,慢慢寻着那家小小的酒肆。
这酒肆就在大路边儿上不远,前面是一间四面有窗户的小木屋,很是好认。我走近的时候,峨嵋四秀正坐在最外面的那张桌子上,快乐地谈笑着。
于是我在最里侧的桌子旁坐下,招手向店家要来一壶热茶,细细听着峨嵋四秀那边的动静儿。
“哎,你那个姓花的说话,好像有点江南口音,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花家的人?”这是孙秀青的声音。
石秀云好奇道:“哪个花家?”
孙秀青笑道:“不就是江南那个花家么?听说你就算骑着快马奔驰一天,也还在他们家的产业之内。”
马秀真道:“我也知道这家人,但我想花满楼却不会是他们家的。听说这家人生活最奢华,饮食衣着都考究得很,连他们家的马夫走出来都像是阔少,可那花满楼看起来却很是朴素,而且,我也没听说他们的子弟中有个瞎子。”
石秀云立刻不服气地反驳道:“瞎子又怎么样?他虽然是个瞎子,可是他能看见的,却比我们这些有眼睛的加起来还多。”
马秀真脸上带着点戏谑的神情,笑道:“他武功倒的确不错,连我都想不到他随随便便伸手一夹,就能夹着你的剑。”
孙秀青暧昧地一笑:“那也许只是因为,这丫头早已经被他迷住了!”
石秀云瞪了她一眼,道:“你若不服气,下次你自己不妨去试试。我不是替他吹牛,就凭他那一招,天下已没有人能比得上。再说了,人家身边不是还有一个姑娘在的么?那姑娘同你长得倒是颇为相似……”
孙秀青俏皮地笑道:“看这丫头,还害羞是怎么着?那是花公子的妹妹罢了。不过你既说花满楼那一招无人能及,那西门吹雪呢?他那一剑难道就差了么?”
言语之间,满是回护。
又听马秀真道:“听说西门吹雪不但剑法无双,家世也很好,他万梅山庄的富贵荣华,也绝不在江南花家之下。”
孙秀青语气里慢慢洋溢着孺慕之情,道:“我喜欢他,倒不是因为他的身世,就算他只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我还是一样喜欢他!”
这时,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声音淡淡道:“我却看不出他的人从头到脚,有哪点可爱的地方。”
想来……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叶秀珠了。
又听孙秀青道:“他有哪点可爱的地方,为什么一定要你看出来,只要我……”
她声音突然顿住,我也突然僵住。
因为这时正有一个人从外走进来,衣如白雪发如泼墨,不是西门吹雪又是哪一个?
而他身后的人,正是花满楼和陆小凤。
我叹了口气,轻轻站起身。
西门吹雪的眼神如冰封霜砌,看着她们冷冷道:“我不但杀了苏少英,现在又杀了独孤一鹤。”
峨嵋四秀登时脸色丕变,尤其是孙秀青,脸上更已苍白得全无一点血色,失声道:“你……你说什么?”
西门吹雪淡淡道:“我杀了独孤一鹤。”
石秀云突然跳起来,大声道:“我二师姐这么喜欢你,你……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西门吹雪似乎微微一怔。
可孙秀青脸上却是一阵红一阵青,突然咬了咬牙,双剑猛然出鞘,剑光闪动,狠狠刺向西门吹雪胸膛:“你杀我师傅,我同你拼了!”
西门吹雪并没有出剑,而是轻轻一拂袖,身子已向后滑出,退后了七八尺,避开了孙秀青的一击。
孙秀青红了眼眶,展动双剑,更是不管不顾地奔着西门吹雪而去。只见剑影轻盈灵动,如花雨缤纷,刹那间已攻出七招。
“叮”的一声响,西门吹雪仍未接招,只是突然伸手在孙秀青肘上一托,她左手的剑就打在了她自己右手的剑上。
双剑相击,一时震颤,孙秀青一个不察,两柄剑竟已到了西门吹雪手里。
西门吹雪冷冷道:“退下去,莫要逼我拔剑!”
可是他的目光却没有了那种凛冽的杀气。
他毕竟也还是个男人,而没有哪一个正直的男人,会忍心对一个喜欢自己的美丽少女下这等毒手的。
孙秀青脸色更加苍白,咬着牙的声音已隐隐有了哽咽:“我说过,我们今天全都跟你拼了,若是杀不了你,就……就死在你面前!”
西门吹雪冷笑道:“死也没有用,你们若要复仇,不如快回去叫青衣一百零八楼的人全都出来。”
孙秀青吃了一惊,失声道:“你在说什么?”
西门吹雪淡淡道:“独孤一鹤既然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青衣楼……”
孙秀青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怒道:“你说我师父是青衣楼的人?你是不是疯了?他老人家这次到关中来,就因为他得到这个消息,知道青衣第一楼就在……”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只听我身后的窗子“铮”一声响,一道细如牛毛般的乌光破窗而入,打在孙秀青背上。她秀美的脸突然扭曲,人已向西门吹雪倒了过去。
石秀云距离后窗最近,怒喝着翻身就要扑过来——我淡定无比地抬手,手里篮子一翻。
……撒了一地滚圆的乌木珠子,石秀云躲闪不及,顿时滑倒在地,剑脱手而出——可是却也因此,她躲过了第二道飞针。
我慢条斯理摘下装扮用的头巾,一手扶起石秀云:“石姑娘,做事切勿莽撞。”
她看着我的眼神满是犹疑,动了动唇,却并未说什么。
这时西门吹雪已经抱着孙秀青飞身掠出门外,陆小凤也已飞身出门,向后窗方向而去;马秀真、叶秀珠怒喝着,也跟着追了出去。
这时,花满楼走了过来。
他握住了我的手腕,所以我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
“阿瑛……你怎么、你怎么这么大胆!”第一次地,花满楼温和的脸上全无笑意,唇角抿得死死的,握着我手腕的力道好像要把它生生攥断了一样,“若是你出事了,阿瑛,若是你出事了……”
他忽然顿住不言,刚才那般凛厉的愤怒好似一下子消隐无踪了,面上竟似带了两分……
惊惶?
“……哎!”他欲言又止,忽然叹了口气,松开我的手,撇过头去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可是……
我清楚地看见,他白玉的耳根却倏然染了一抹薄薄的晕红。
“……”其实我和花满楼,说到底也不过是偶然相遇,萍水相逢,由此而起。
可是……那些美好的时光,那些快乐的记忆……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想那伤心桥下春波绿,也曾是惊鸿照影来……
当时寻常
【十七】
为什么救下石秀云?
我自己都不大清楚是为了什么……可是我明白,如果她死了,花满楼就会……就会,把她摆在心里一个最特别的位置,然后记住她一辈子。
……就当是我嫉妒作祟好了……咳咳,总归也是一条鲜活的如花生命,我还是很欣赏这个敢爱敢恨的美丽女孩儿的……
或许是因为我的插手,这一次,上官飞燕并没有来寻花满楼。
而陆小凤仍然从霍天青手里拿到了那封诱饵一样的信——“丹凤难求,小凤回头,若不回头,性命难留。”
陆小凤和花满楼终于还是寻了过去,即使明知会有陷阱……
他们终于要找上霍休。
这一次,我也终于没有跟去。
我陪着石秀云,让她不要太过忧心孙秀青的事情——“西门庄主自己便是医药高手,定然能治好孙姑娘的。”
她看着我,忽然道:“黄姑娘,你和我二师姐长得真是像极了。可是……细细看来,的确又很有些不同。”
我微微笑,垂了眉眼:“因为我不会武功,自然是没有孙姑娘那样的巾帼侠气的。”
“这倒不是……”她顿了又顿,有点为难似的,“这个,不大好说……”
“……”莫非是因为我太会装X了?我默默反思。
可是,我在她的眼底,看见了深深的……信任。
于是我问:“石姑娘,不知你同你三师姐相比,谁的功夫更好些?”
她微微一愣,道:“我们四人之中,大师姐功夫最好,其次便是三师姐了。”
“……那么,如果你愿意信我……就请转告你大师姐,孙姑娘并不会有事,让她还是多多陪着你些罢。”
她有些惊愕,但还是迟疑着答应了。
花满楼和陆小凤回来时,面色都有一点忧心忡忡。
陆小凤是这般我并不奇怪,可是花满楼就……?
不经意地问起这件事,花满楼拧眉片刻,忽然道:“在见到霍休之前,我还见到了上官飞燕。她……似乎是被人控制逼迫,身不由己,而那个人,十有就是霍休。
“而我只能站在这里……却什么也帮不上她,也没有办法安慰她什么……”他忽然苦笑着轻叹,“阿瑛,我到底……还只是个瞎子罢。”
我已经明白了。
……上官飞燕,这一招攻心为上真是有够毒。
“可是,七哥,生命中本就有许多无可奈何的悲哀和痛苦,人越是作茧自缚,便越是无法解脱。”
我走到他身旁,轻轻拉过他的手。我不是第一次这么做,却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做,在上官飞燕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他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黄瑛初来此地时,没有武功傍身,也没有银两盘缠,没有居所遮风挡雨,更没有熟识的人倾心相交……可是现在我成了你的妹妹,我们还有花家和百花楼,陆小凤司空摘星等人都是极好的朋友,而我纵然无力自保,不也还有七哥你么?”
他慢慢抬起眼,没有焦距的,却沉沉凝视着我。
我知道他看不见,可这一刻我就是没有办法不望着他的眼睛,它们是那么漂亮,秋波湛湛星光熠熠:“七哥,只要人还活着,就都有希望,对不对?”
终于他微笑了:“对,阿瑛说得对。”
我松开他的手,微笑的时候,眼泪悄没声息地落下来。
这一次再回去找大金鹏王,……事实上这一次,无疑是自己把自己送进了龙潭虎穴。
其实除去在小楼和花家的时候之外,花满楼都会要求把我的房间安排在他的隔壁的——这样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他就可以第一时间察觉到、迅速赶到来保护我。
可是不只是他,就连我……也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当时只道是寻常,只因那时不珍惜……
将近黄昏,未到黄昏。风中花香四溢,甜美怡人。
可是毕竟有些香气是与花香有很大不同的。
比如……香粉。
……上官飞燕我忍你很久了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他丫的每次以本来面目出现的时候都是满身香粉的味道一副抢劫了胭脂铺的架势!!!
……咳,淡定。
我略略推开了门,淡淡看着眼前的女子,正是许久不见的上官飞燕:“你来了。”
上官飞燕冷笑一声:“果然是你。”
她的右手上是一柄剑,左手捏在腰间,想来那里一定藏着什么暗器。
我悠然坐下:“你大可不必把剑握得那么紧,我又不会武功又不懂轻功,逃不掉的。”
她冷笑:“你自然逃不掉,便是花满楼现在也被我点住了穴道!”
她忽然起手,粗鲁至极地将我扯起来,猛地拖出门外,直掼到了隔壁花满楼的房间,一下子摔在地上。
转眼看去,花满楼坐在椅子上,僵硬如木雕泥塑……虽然我知道他正在用真气冲穴。
……不过显然,这需要时间。
而我要为陆小凤争取时间,等他发现上官飞凤的尸体……也要为正在冲穴的花满楼争取时间。
我的衣衫被上官飞燕扯裂了一点,头发更是披散下来不像样子。
我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到花满楼身侧站定了,抬眼看着上官飞燕:“你不杀我,那是还想知道些什么?”
上官飞燕冷笑道:“从一开始你就在怀疑我,我却不相信世上有这么聪明的女人。看,现在你还不一样是栽在我的手里,毫无反抗之力?”
……若我会三分功夫,你就插翅难逃了!
我默默腹诽,同时坦言:“没错,从一开始我就怀疑你。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的眼光毕竟是不一样,若你和上官丹凤果然是两个人,那么有些举止神态未免也太像了些。”
上官飞燕冷笑道:“就凭这些?”
我看着她,慢慢道:“你一定不知道我曾经委托过司空摘星做一件事。”
上官飞燕不屑地笑道:“你说来听听?”
“我说,如果有人拜托你去偷大金鹏王的丹凤公主,那么就请你顺便帮我偷来她的一缕青丝,交给花满楼。”
……上官飞燕脸色丕变。
我看着她,心里越来越淡定平静,根本无需思考,有些话就自发地脱口而出了:“那一晚是你命人把我送去西门吹雪处,想要栽赃与我;也就是那一晚,你们遇上了司空摘星,他没有食言。只是……”
“只是你终究还是算错了!”她蓦地打断我的话,面上露出得意之色,“他一定还没有拿到那东西就被我点了穴道,司空摘星拿着一缕头发只能干瞪眼,成不了什么事!”
我不答。
“那么你又是怎么救了石秀云的?这一点我始终想不清楚。”她咄咄逼人地追问道,可是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紧张之色。
她是想要逗着我玩,就像有些猫并不会把捉到的老鼠一口吃下,而是慢慢戏耍够了再一口吞入腹中。
而我相当配合:“我也不服气。”
“什么?”
“我看那孙秀青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心里不痛快,禁不住跟过去多看了几眼想瞧出点不同来,然后又受了惊吓不小心把篮子里准备进献给寺院的佛珠撒了一地害得石秀云滑倒了,这个解释你满意么?”
!!!!
上官飞燕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不满意……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我两手一摊,这次无所谓的态度终于激怒了她。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着我拿腔拿调地摆谱!”她终于气急败坏地嚷起来,长剑倏然又架到了我脖子上,“上官丹凤有我漂亮么、有我聪明么?可就因为她是公主,她用的一切就都是最好的,处处都颐指气使压我一头!你,还有你,明明就是个一无是处的闺阁小姐,你才最是令人痛恨!叶秀珠那个傻女人活该被霍天青利用,可笑她居然还妄想着在霍天青心里把我比下去;可是你、你,你有什么资格让花满楼喜欢你!”
轰然一声,我顿觉血冲颅顶。
“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对他情根深种?你知道同时和另一个毫不起眼的女人被一个男人放在心上是什么滋味?他说的十句话里倒有六句都是‘阿瑛如何如何……’,他总是记挂着你是多么需要保护,你有了事情他就那么着急上火!”
“……你还真喜欢上了花满楼么?还是说,只是因为险些输给我了,不甘心而已?”我看着她淡淡问道。
“你以为呢?”她冷笑,手上的剑又更进了一分,我顿觉颈间一阵刺痛,温热的液体正在慢慢聚拢,向犀利的剑锋流去。
“……真是虚伪的男人,看不清自己的心思还要说喜欢……可最后还不是心甘情愿上了我的当?”她看了花满楼一眼,那一眼阴冷而狠毒,再转向我时就成了彻彻底底的杀意,“不过倒是要多谢你支开了马秀真和石秀云,让我轻而易举就去掉了叶秀珠……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成人之美,黄瑛,若非你是个令我厌恨的女子,说不定我倒会有几分欣赏你……”
我淡淡打断她道:“你骗了多少男人,又有什么资格说花满楼虚伪?此外你不必欣赏我,你只需慢慢欣赏霍休的财宝。”
……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觉得……身后的花满楼,动了一动。
“……”上官飞燕咬牙瞪着我,忽然冷笑:“我还有很多慢慢欣赏财宝的日子,而你就只有慢慢煎熬受苦的日子了。黄瑛啊黄瑛,你总是装出一副淡然安静的样子,做给谁看?你放心,我不杀你,今日我便当着你的面儿先取了花满楼的性命,也教你尝尝心痛发狂的滋味!这从唐门重金购得的暴雨梨花钉,也算你三生有幸,见识见识……”她的手忽然摸向腰间。
暴雨梨花钉!!!
大脑的神经反射,总是比不得身体的本能。
……我想也没想,一回身就扑了上去,幸好花满楼身姿清瘦,又是坐着,我整个人扑在他上面死死压住了他,竟也能挡了个严丝合缝儿。
……什么是痛?那种暴烈狠戾猛然钉入身体的东西摧心折肝,可是我没有多么痛。我甚至还听见了房门被谁猛然推开的声音,听见了上官飞燕蓦然间震惊的呼声……
只是那好像已经很是遥远,模模糊糊的。
可我忽然非常想笑,因为花满楼真的动了一动,挣扎着想……
就像每一个懒洋洋的早晨,他走到卧房门口叫我起身时我不依地赖床那样,我说:“花满楼,你先不要吵,我实在困的厉害,你让我再睡一会儿罢。”
我觉得我的声音好像有些怪异,可是我已经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怪异。
“阿瑛,阿瑛,不能睡了,你听我说,不能睡……”
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反复念着“不能睡”三个字,我不高兴了:“别……,我困得很……花满楼,你让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等下你一叫,我就醒了……还不行么?”
我的确是困的厉害,几乎眼皮都睁不开了。
“阿瑛!你……”
后面再也听不清楚,我终于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灼热的,火烫的,不知是什么熨贴着肌肤,忽然很想伸手去碰一碰……
可是好像又够不到……
那……是不是……就这么,算了?
凤凰涅槃
【十八】
就这么,算了吧……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此时此刻,我只想说……
我勒个去!!!
风和日丽,天气正好。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发愣。
身侧有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躬身而立,恭恭敬敬目不斜视:“姑娘请起身移步梅林,奴婢好为您清理余毒。”
我问:“庄主呢?”声音一出口,自己就先禁不住地打了个寒噤。
此美貌侍女仍然不动声色:“庄主练剑未毕。”
“……”我疲惫地合眼:“你先出去罢,我要更衣。”
待门一关,我就强撑着虚软的身子站了起来,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细细端详那张从不陌生的面孔。
越是细看便越是心底发凉:眉是一样的秀扬不羁,眼是一样的明眸善睐,鼻生得娇俏,唇正是玫瑰花瓣儿凝就的两半红,微微牵动唇角,颊上便漾起两道浅浅的酒涡儿,煞是动人。
……可是,我看着我的手——那一双曾经细白如玉的手,现在却是骨节修长,指腹掌心还生着细密的茧子。
……这是一双握剑的手。
这是,孙秀青的手。
我浑身瘫软地倒在了绣榻上——好吧,虽说我扑在花满楼身上的时候很平静,可是我还是挺惜命的;因为我还是很惜命的,所以……即便让我穿成苦瓜大师,我也不想穿成这一位啊……
没错。
黄瑛是死了,被救活的人是孙秀青——也就是如今的我。
……我穿成了孙秀青!
中了毒的孙秀青!住在万梅山庄的孙秀青!!原本在三个月后就会成为西门夫人、万梅山庄女主人的孙秀青!!!
神呐,我TMD是有多炮灰……
……我不知道西门吹雪和孙秀青已经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所以我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那张冰封霜砌的冷脸。
一顿美好而丰盛的早餐我却食不知味味同嚼蜡,连吃了多少吃得饱不饱都没有个数。放下牙箸,我犹豫再三,终于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地回头问那个侍女:“不知庄主现在何处?”
这枚美女不会是西门吹雪家的近亲吧……?她脸上的面瘫表情简直和西门吹雪如出一辙,语气更是平平的听不出情绪:“庄主练剑未毕。”
“……”天要活我!!!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在万梅山庄闲逛得非常美好。
万梅山庄实在是个很美的地方。据说冬日里,便是庄外红梅若染,庄内白梅清新,美不胜收。
虽则现在是近秋季,里梅花的花期还早得很,可是……庄内的梅树上竟已赫然绽出了点点花苞儿。
可爱的,星星点点缀在虬结苍劲的枝干间,虽然很俗套,但我还是忍不住要说——那就是生息。
那就是希望。
……午膳我总算吃出了味道,嗯……还吃出了材料。
不外乎是些补身养气清热解毒的东西,做得很是精致用心,想来是因为西门吹雪的讲究——可是我竟然硬是吃出了几分“断头饭”的悲凉==
然后我看着天,视死如归道:“不知庄主如今……”
“庄主练剑未毕。”
……
西门吹雪,你丫的果然不是人!
有句话叫,忍无可忍何须再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还有句话叫……咳咳,早死早超生==
……且看我黄瑛雄赳赳,气昂昂,浩浩荡荡……奔赴刑场……
如此悲壮。
尽量走得淡然而淡定,我问明了方向,便向着西门吹雪练剑的树林走去,尽量忽视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侍女两枚。
……不是说万梅山庄伺候的侍女很少的么……
到了林前,却有一人霍然上前,拦住了我:“孙姑娘请留步,此处不可前行。”
我看他:“庄主何在?”
那人依旧是万年不变的目不斜视,西门吹雪治下真严:“庄主练剑未毕……”
……!!!
让我顿生一种无限凄凉上赶着送死的冲动!
动了动手臂,觉得血脉里有什么在缓缓涌动,温热而暗蓄着潮汐般的力量,渐渐聚拢。
……就是传说中的内力么?我试着慢慢运起七经八脉,渐渐感觉到那一般温热慢慢在全身游走,渐渐地……
积蓄起一股陌生而强大的力量!
……于是接下来我要做什么?上演一番河东狮吼?
……或许,只需要怒喝一声“西门吹雪”?
正当我提起孙秀青的全部内力,气沉丹田打算来上那么一股遏云天、荡林樾、响空谷、彻层峦的惊天一吼……时,一道白色的人影忽然自林间直掠出来,一时剑芒万丈,剑气凛然,转眼便已到我眼前,尘埃落定,逼得我喉中“西门吹雪”四字就这么生生卡住了,好一阵弯腰猛咳才算缓过气来。
而方一缓过气来,我马上就又被雷劈了。
只为西门剑神SAMA目不转睛面无表情地盯我半晌,忽然唇角轻轻一弯,扬起一个清清浅浅简直可以说是有几分温柔的弧度。
……这这这!这就是传说中瞬杀陆小鸡的剑神一笑啊!
花痴劲儿还没过去呢,我就清清楚楚听见西门吹雪清冷的声音,如初春一阵轻风抚过微冰未解的湖面……
他语气肯定,唤我:“黄瑛。”
……我坐在万梅山庄的碧波亭,我的对面坐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的手上是一封信,他递给我看,是陆小凤写的。
“黄瑛身死”四个大字生生刺入眼帘,我忽然一阵恍惚。
“西门庄主是怎么认出……”
他淡淡抬眼看我,沉默片刻才道:“感觉不同。”
“……”
“虽然长得一模一样,可是却绝不会让人认错。”他慢条斯理道。
“……”我鄙视道:“是啊,何况孙姑娘还一心恋慕庄主。”
“……”西门吹雪不睬我。
可是我已经知道了很多。
譬如孙秀青本已清醒,可是内毒反复,昨日重又昏迷,凶险万分,不得已用了一剂猛药,端看她自己能不能挺过去……
可是显然她没能挺过去,活下来的成了我黄瑛,打不死的小强一只。
……这究竟是哪个混蛋白痴无良作者乱洒狗血的成果?!(作者:我!)
“你有什么打算。”西门吹雪问得很淡定、很从容、很是随意。
我苦恼了:“……暂时,没有。”
我……
实在,不想回去……
不知道怎么面对花满楼和陆小凤。
不知道怎么面对石秀云和马秀真。
甚至不知道……我现在,到底该是谁。
我是黄瑛,可是我现在背负起了孙秀青的命运,她的过往和未来都是我完全未知的……
而我自己珍而重之十八年的那具身体那条生命,已经……不在了。
“那就留下来罢。”
西门吹雪说这句话的神情就好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随意而自然。
“……?”就算再拿一匣子暴雨梨花钉对着我我也不会相信,西门吹雪让我留下会是全无目的的!
“我为孙秀青把过脉,她根骨上乘,是难得的练剑的好材料,只是她自己悟性不够,尚不能达到剑意的上等境界。”说到这里,西门吹雪话锋一转,忽然问我:“黄瑛,剑之精义在于何?”
“在于诚!”我条件反射地答道。
“何为诚?”
“诚于剑、诚于人、诚于己心!”
西门吹雪微微颔首:“黄瑛,你可愿拜我为师?”
轰隆一声,天雷轰顶。
我震惊了,那个剑之精义什么的分明就是靠着穿越这个作弊器我才知道的好否?!
再说了,难道孙秀青姑娘没有的悟性,我区区一个武痴——武功白痴,会有?
而西门剑神的答案异常简洁:“你有。”
……我痛哭流涕三跪九叩拜谢赏识然后敬谢不敏行不行?
“你也说了,诚于己心。”西门吹雪淡淡道:“你不诚。”
“……”
“你明明,想要变强。”
“……”我一下子泄了气。
是的,西门吹雪虽然寡言少语,可他却有着比他的剑更为犀利敏锐的洞察力。
在穿越之后的黄瑛分明就是一只弱鸡,只因不会武功而多方受欺不说,还被人处处当作需要重点保护的对象,这……不是原本黄瑛的性格。
可是那时的黄瑛无能为力,直到……
直到现在,天赐的良机就在我的眼前!
“黄瑛,你是天生就要练剑的人。”西门吹雪淡淡转眼,看向湖面微微的涟漪,“如此弱而不柔、胆大坚强的闺阁女子,西门吹雪平生仅见一人。”
……这、这,这是陷阱这是圈套这是万年神坑!
……可是我还是为着西门剑神这么一夸,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
怎么就忘了这位也是个腹黑的主儿……一个爱剃鸡毛的剑神!
至于花满楼、百花楼还有江南,我忽然不愿再想。
罢罢罢。天南地北扬镳去,从此山水不相逢。
虽然紫檀未灭,我亦未去。可是花满楼,即便再见……你所见到的,也不会是黄瑛了。
凤凰涅槃之后,我将浴火重生……
【花满楼番外:不思量,自难忘】篇一
【花满楼番外:不思量,自难忘】篇一
他是个瞎子。
不过比旁的瞎子活得快活些。他养花养草,爱花爱草。在他眼里生命总有无限已知或未知的美好,无论是不是瞎子都一样应该体会到。
他有家人,有知己,他过得愉快而满足。
即便某一天,有个昏迷的姑娘从天而降砸在了他身上差点儿把他的脊椎压断——他也从未改变这种想法。
那个姑娘,她说,她叫黄瑛。
……阿瑛。
记得初见那日她落落大方地走出来,声音含笑:“陆公子,花公子,幸会。”
那时他就笑了,心想这是个聪明而不做作的女孩子。
陆小凤问她,“姑娘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为何出现在此?”
而她答得自然:“自然是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因为砸在了花公子身上,所以出现在此。”
扑哧。
他一时忍笑忍得很是辛苦。
诚如她所言——她是一个,活得有意思的姑娘。
她说,她没有武功,没有银两,没有居所,更没有熟识的人——那么平淡的语气,他却听出了两分自嘲,三分哀凉。于是安抚地向她微笑:“那么你现在都有了。”
后来陆小凤喝酒时赞叹说:“真是个聪明又漂亮的女孩子。”
……而且勇敢。只身一人对上两个手持兵器拦路打劫的彪形大汉,也亏得她还能急中生智一路拖延到跑回小楼,可也把他吓得不轻,心里一阵阵后怕。
那次她终于看见他的时候,语气欢欣就好似溺水者终于碰到了一根浮木,忙不迭地要抓牢了:“花满楼!”
她躲在他身后,满满的放心与依赖,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
清淡幽长,是沾染了这百花楼里的草木花香。
……或许本就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得了一个女孩子全心全意的信赖而不被打动,即使是他花满楼也不能免俗……
年关将至,他深思熟虑之后终是带着阿瑛一起回到江南的花家——把她一个人留在小楼,他怎么能放心得下?
果不其然,父母兄嫂也都喜欢极了这个生动有趣落落大方的女孩子,尤其是母亲多年来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却连生七个都是儿子。如今夙愿得偿,简直如获至宝,就拿阿瑛当亲生的女儿一样疼。
他微微笑着,摸摸她头顶,像幼年每一个哥哥对待自己的那样。
可笑呵,那时他还不懂,居然会想,阿瑛就同自己的亲妹妹一般无二……
两人一起辛辛苦苦种出来的楼子牡丹,他宝贝非常。所以那日有人慌慌张张闯上小楼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护着花架;而当上官飞燕措手不及倒在他怀里时,他也迅速护住了那只宝贵的花盆。
上官飞燕站定之后问他:“你一定很喜欢这盆花?”
他心下一软,温声道:“因为这是舍妹辛苦种出来的。”
于是上官飞燕笑了:“那你一定很疼爱你的妹妹……”
就这样闲聊起来,花满楼觉得很是轻松愉快。
继阿瑛之后,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不能不讨人喜欢的女孩子。
阿瑛实际上很成熟独立,他有时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宠她疼她;
而上官飞燕精灵古怪又实在可爱,逗得他开怀的同时,也禁不住对她一再产生好感。
或者男人总是有着与生俱来的保护欲——于是就需要有一个人,成为这种的寄托。
然而那一天。
……阿瑛第一次晚归,还是酩酊大醉地被司空摘星送回来的。
也是第一次,他“看”着阿瑛,心里忽然前所未有的惶惑与茫然。
阿瑛不喜欢飞燕,这他很敏锐地就发现了,却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他没有机会问——阿瑛还是微笑着一如往日,可是却明显要和他疏远开来似的,白日里去一家花坊做些事情消遣,晚间则多是和司空摘星出门游玩。
他身边操持内务的人,不知何时就变成了上官飞燕。
她微笑地问:“松鼠桂鱼和西湖醋鱼,你要吃哪个?”
他答:“松鼠桂鱼吧。”一面又想起,阿瑛喜欢给他做一道不知名的鱼,吃起来酸甜合宜,酥香入骨,连鱼刺也烧得柔软,几不可觉。
没关系,不过动手挑挑鱼刺而已。
飞燕还问他:“你那些花儿,都要浇多少水的好?”
他微笑:“你做不惯,让我来就好。”忽然就记起,阿瑛做这些事情是怎样的如鱼得水井井有条,并以之为乐,坚决不要他动手。
飞燕说:“你那些花儿的来历,为什么不同我讲讲?”
他于是一一道来,却恍然惊觉这里面有多少是属于他和阿瑛的回忆,那还未走远的美好时光。
阿瑛从花坊捧回一株孔雀昙,欢喜地来送给他;谁想第二日飞燕就说喜欢那花,问他来要。
情知阿瑛是必然不愿把花转送给飞燕的,于是他这个一贯的老实人微微摇了头:“这花是阿瑛的,你又怎能问我讨。”
就好像她从不曾把那花送给自己一样。
而阿瑛更是讲了一个昙花的传说——想来前面不是虚言,后面可就是胡编乱造了。他无奈地听她讲完,宠溺地看她气跑了飞燕,难得没有出言劝止。
然后责备她,小小年纪青春正好,却总是这么悲观……
让他心疼。
她笑了,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听见她对自己这样地笑:“我刚才并没有开玩笑……花满楼,若是哪天我死了,就照样把骨灰埋在这花下罢——当然,只要你不嫌渗得慌。”
“还说这种话!”他故作生气,为了遮掩心底莫名其妙的惶恐。
他的阿瑛,自然要被一个人捧在手里掌上明珠一样地宠,小心翼翼悉心呵护,永远……不会让她有危险。
终于又能像以前一样,随意地对坐,笑谈风月。
“所以黄瑛丫头到底是心系于谁呢?”司空摘星饶有兴趣地发问,他忽然一阵紧张,不禁有种吾家有妹初长成的感慨。
而阿瑛玩笑地道:“开庄,下注,大家打赌,你们两个,谁押万梅山庄的西门剑神,谁押南海飞仙岛白云城主?”
……一个没忍住,他喷了口茶。
这丫头呵……还真是胆大,什么话都敢说,还面不改色心不跳,理直气壮得很。
最后阿瑛一本正经,说出一段话来:“喜欢的人么,挺简单的啊,不过也就是形相清癯,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然后和我一样姓黄……是的,这就是我仰慕的人,我黄家的先祖,不行么?”
“……”听起来,当是个潇洒如风的男子。
而阿瑛轻笑了一声:“何止?分明就是恃才傲物,狂放不羁,不拘俗礼,性情乖张,喜怒不定,有经天纬地之才却偏偏属意江湖。可是……”她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可是,他是个好夫君,也是个好父亲。”
“……”原来,阿瑛喜欢这样的男子么?
他低头抿了口酒,静静地笑——倒是很该合阿瑛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凡俗男子……
……这一夜,一贯饮酒节制的花满楼在不知不觉之中酩酊大醉。
后来他常想,如果那个时候,他能早早明白自己的心思,或许就不至于……
可是哪里还有如果。
习剑之初
【十九】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古人,你诚不欺我。
……因为孙秀青自身功力在那儿摆着,所以我连从基础慢慢开始循序渐进的机会都没有,只是熟悉了一下如何调动真气如何控制力道这些皮毛,就被剑神大人扔去,练剑!
练什么?
练剑招。
练什么招?
咳,就是那么最精妙最简要最致命也最应该拿手的一招……呸,谁说是天外飞仙来着?万梅山庄什么时候跟白云城互通有无了?我说的这一招名曰“刺”,顾名思义,它就是!!!
……它就是拿着剑,刺。
西门剑神……啊不对,是师傅他老人家,教导我曰:“剑就是拿来刺的,想砍人还不如拎把劈柴刀。”
……我恍然大悟虚心受教,每日提剑戳树……呃不对,是刺树,早晚各一千下。
树自然不是一般的树,而是生长多年的避火蕉,也就是俗称铁树——这种树本就质地坚硬非常,何况又生长多年,其上树节虬结丛生,更是堪比钢筋水泥——所以当西门剑神一剑刺穿它的树干时,我足足愣了半柱香的功夫都没能回过神。
西门剑神很酷地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碧荃,好好看着她。”
我身后那名疑似与西门剑神有亲缘关系的美貌侍女躬身答道:“是。”
我:“……”
其实……我宁肯给整个山庄劈柴啊有木有!
“碧荃,你太尽职尽责了……”我放下持剑的手臂,哀叹一声。
碧荃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四百六十三下。”
……
有这么个精准的计数器在一旁杵着,我想作弊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荒人生之大谬,还不如心一横去挑战西门剑神来得实在……
整整十天,我最成功的一次不过是在树干上留下了一道约摸寸许、深透树皮的剑痕。
以为西门吹雪定然会感到不耐烦,可谁知他见了我的劳动成果又听了碧荃的汇报,竟然破天荒说了一句:“不错,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我惊讶地抬眼看他。
西门剑神脸上仍是淡淡的,语气却缓和下来:“你很用心。”
“……”
“你比旁人通透的一点在于,懂得省力。”
“……”我看着自己的手和手中的剑,孙秀青惯用双剑,我却学不来,是以只右手持剑。
因为初初习剑,仅靠着这身体原主人的根基半途起手,所以我必须找到最有效的方法,让我每日的勤学苦练事半功倍。
我的体能并不足以支撑一日两千次的快速疾刺,必须靠内力支撑的配合才能完成——所以,我每次出剑之前都要计较一番,这次又消耗了多少内力,是否过多或过少……要知道,这是丁点儿也不敢浪费的。
……我忽然意识到了连日来自己身上发生的最大变化。
我……我竟然,已经能将体内的内力操控自如!
不仅如此,我朦朦胧胧觉得,体内的这股劲力似乎……比之前,精纯了一些。
因为我在运剑的时候,所需要消耗的内力越来越少了,动作也越来越得心应手,就好像它们本就是我的一样,只有我才能运用自如!
神呐,这就是传说中的武功!我摸着自己的手腕,傻乎乎发愣。
饶是性情淡漠如西门吹雪,此刻见到我这目瞪口呆的傻样儿,也不禁莞尔:“明白了?你有慧根。”
我点头如小鸡啄米:“明白了明白了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接着练。”
“……”
某人白衣飘荡潇洒而去,而我苦着脸再一次抬手出剑,听见一旁碧荃淡淡道:“四百六十四下……”
我欲哭无泪。
“初吾练剑时,入忘我之境,诚于剑,乃有成。心诚非一昔之力,斗转星移,十数年未曾改变,方为心诚。后吾入江湖,杀人之前必斋戒沐浴,是为诚于剑;所杀之人皆该杀,决不滥杀无辜,是为诚于人。独诚于剑,不过能入剑道而已;诚于人,方能得证大道。”
西门吹雪盘膝坐在木回廊上,声音浅淡,双目微阖;而我坐在他对面,膝上放着那一双长剑。
三个月过去,就在今天黄昏,我的剑尖终于深深没入了避火蕉的树干。碧荃看了一眼,忽然向我行了一个大礼:“恭喜姑娘剑法初成!”
我长出一口气,笑嘻嘻赖了上去:“碧荃,美人儿,难道你就不想奖励奖励我吗?”
……碧荃无语,额上唰唰唰三道黑线滑下:“姑娘想吃什么,碧荃尽力而为。”
嘿嘿……
我看着眼前秀色可餐的美人儿,笑得像只饿了十天半个月的色狼。
——尤其当这个美人儿出得厅堂又下得厨房的时候。
碧荃的厨艺,那可真叫一个没的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无一不精无所不通,三个月来偶尔的精美小食吃得我眉开眼笑食指大动,全然忘记了练剑的辛苦疲惫。
人哪,总得给自己找个开心起来的理由,生活才会乐观开朗天天向上……
西门吹雪说,无心练剑之时,不必强求。
我质疑:“若我终日无心练剑……?”
西门吹雪淡淡扫了我一眼,又“深情款款”看了看自己腰间的佩剑……
我连忙狗腿道:“师傅,徒儿跟您开玩笑呢。”
西门吹雪饱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敛衣起身:“练剑者,亦须平心静气,汝尚不足。”
哎、哎?
“从明日起你去练习挥剑,每日早晚各一千次。”西门剑神的神情……那叫一个理直气壮理所应当。
“……”不要啊,师傅!!!
……又是三个月的魔鬼训练,直到我两眼发直地一剑削去,整整齐齐把一株碗口粗细的竹子拦腰斩断,西门剑神才勉强点了头:“差强人意。”
“……”胜却我意,真的。
“从今日起,你便学着修习内息罢。”
哎?
内家功夫?龟息还是九阳神功?咳咳,难不成先要打通任督二脉……?
顿时又被西门吹雪鄙视了:“打通任督二脉?很好,有理想,虽然当世尚无人做到。”
“……”武侠小说流俗泛滥害死人。
虽不能打通任督二脉,可据西门吹雪所言,经络血脉越是活泛,就越有益于修炼内功,并且不少养生的法门都是据此,尝试延年益寿、返老还童。
讲到这里,他忽然问:“你所学的,你可知是什么功夫?”
我想了一想,抬眼迎着他的视线道:“杀人的功夫。”
西门吹雪眼神不变,还是那样淡漠地看着我,又或者并没有看我——这个时候,我总觉得他的视线是游离态的存在。
见他不说什么,我便大着胆子继续道:“可是,我希望它到了我的手里,将不会是专门杀人的功夫。”
“……你的心,够狠,但是,也很软。”
西门吹雪忽然开口,毫无预兆地吐出这么一句。
我迎着他终于凝聚并犀利起来的眼神,认真地颔首。
……我……自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可是要我一个在红旗飘扬下的法治社会长了十八年的根正苗红大好少女随随便便视人命如蝼蚁茅草一般……我自认是做不到的。
人若不犯我,我又何必犯人?尽管这样的想法或许有些自私,比不得西门剑神的超然,可是……这也是多数人的存活之道。
虽然也许有悖西门剑神的剑道,可是,这就是我的想法……
“七日后随我去南阳府。”
……哎?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转身不急不缓地走了出去。而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禁狠狠敲了自己一记——多简单多明白,不就是说,七日后西门剑神要赶去南阳府杀一个人么?
也不知道这次又是哪个作恶多端的家伙招了西门剑神的眼……等等?
……我、我跟着去做什么,旁观不成?!
【花满楼番外:不思量,自难忘】篇二
【花满楼番外:不思量,自难忘】篇二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其实自己是对阿瑛抱着那样的情愫呢?
那时……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把阿瑛当作妹妹……更何况,阿瑛心中早有仰慕之人。
仰慕……这是怎样情深意切韵味悠长的一个词,便是豪爽侠气的江湖女儿也不一定能像她那样自然地脱口而出,何况还是对着一个素未谋面只知平生的先辈;可是阿瑛偏偏说得那么落落大方的,让人不能有半点质疑。
于是他想——阿瑛定是极喜欢那人罢。
仰慕,仰慕,仰慕比暗恋还苦……
他喜欢飞燕。
喜欢她那一天手足无措莽莽撞撞闯入小楼时无意流露出的俏皮灵动,喜欢她理直气壮地撒娇使坏然后偷偷笑得开怀,喜欢她直来直往冒冒失失却很是可爱的脾气,喜欢她从不掩饰的爱慕和关心。
……可是那种感情,和对阿瑛的感情并不同。尤其是当阿瑛不顾自己的安危追出来跟着陆小凤一起找寻自己……见到阿瑛的时候,他是真的生气了。
并不是没有生气过,只是之前他都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怒火。可是这一次……为免自己一时怒气下冲她发火,他只淡淡地不去搭理她。
傻丫头,难道安安全全呆在家里不好么?
可是阿瑛的态度那么坚持:“自然,有些事情,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是否知情并不要紧……”
再三犹豫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你怎么会是无关紧要的人?
阿瑛……难道你不信我么?
心下叹息,捺着心思柔声道:“阿瑛,别人拜托我们要做的事情看起来并不简单,自然是你等在家中更为安全妥帖一些。”
可是阿瑛只是淡淡道:“我不过是嫌最近的日子太过平淡了些,很想找一两件刺激的事情做一做。”
“……”他听出她平淡语气里的坚决,一时哑口无言。
最后还是陆小凤一句话打破了满室尴尬——:“阿瑛,你不是说花满楼是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了么?你嫂子又在哪里?”
……然后,阿瑛笑了,他感觉得到。
他曾经抚摸过阿瑛的面庞,眉很秀致,肌肤素净柔腻,那双眼想来定是顾盼之间神采飞扬的,鼻生得挺翘,唇……那时他的手颤抖了,却无法挣脱,被她拉着细细抚摩过那两瓣蕊英样的柔软。
他平生第一次恨自己的手指那样敏感,微微的麻痒,顺着指尖一路流窜到心尖儿上,訇然炸开了一片绚丽缭乱又略带刺痛的错落感。
他想,阿瑛笑起来一定是很美的。
他喜欢她笑,虽然他不可能看到。
面对着萧秋雨和独孤方的那次,并不是他第一次当着阿瑛的面儿动武,可他还是迟疑了。
这并不是他想让阿瑛接触的这个世界的某一面。暴戾,血腥,充满算计,人心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可怕,难以言喻。
阿瑛淡然处之,甚至坐在一旁饮茶,云淡风轻作壁上观。
后来他曾问:“阿瑛,你就不怕伤到你?”
她答得坦然:“我知道你必不会让他们伤我。”
“……”可是,若有一日,面对的是我无力相抗的对手,若是我注定要败北身死……怎么办?你又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赢呢?
然而她却似是读出了他的未尽之言,微微一笑不答,半晌后却忽然轻声哼起了一首古老的民歌:“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影影绰绰听不大真切,却分明是《华山畿》无疑。他震惊呆立了片刻,不知话题何时已转到了旁的事情上去。
记挂着失踪的飞燕,他难免焦急,坐立不安。直到那天去万梅山庄拜访西门吹雪,然后……他听见了飞燕的歌声,忙不迭地一路追寻过去。
却又是一片空,除了水盆里的一缕青丝和独孤方死不瞑目的尸体,什么也寻不到。
打从那日起,事情就越发古怪,扑朔迷离:譬如上官丹凤刺杀阎铁珊,譬如有人在引西门吹雪和独孤一鹤对上,譬如霍天青的身份来历……然后,在等待次日清早与霍天青的对决的那晚,陆小凤说什么?
“花满楼,你仔细想想,初次见到阿瑛的那日……”
他顿时大脑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语气生硬:“不管你搬出什么样的理由要劝说我,我都不会怀疑阿瑛。”
上官丹凤在一旁轻哼一声,意思很是不屑;可是他没有心情理会。
那一夜的火不知是从哪里烧起来的,也不知烧了多久,他竟然反常地没有第一时间感觉到——他猛地起身,奔向阿瑛的卧房。
阿瑛现在正睡着!
可是……床上没有人,房里没有人,到处到处都找不见阿瑛,最后陆小凤硬是把他拉了出来:“或者阿瑛已经先走了?”
他茫茫然不答。
……也于是,在他们一行遇上司空摘星的时候,他心不在焉地犯下了让他终生追悔莫及的一个错误。
司空摘星说,他接了生意,要偷走上官丹凤;可是又有陆小凤在这里,他无处下手,“不如……权且借走公主身上一样东西交差罢!”
擦肩而过的时候,司空摘星忽然把什么交到他的手中,意味深长道:“这倒是最容易交差的事情。”
可是……他那时心烦意乱,一心只向着阿瑛的安慰,草草接过那像是一缕青丝般的东西,并未细看……后来再想起的时候,那发丝已经不知所踪。
……是他害了阿瑛。
从始至终,他虽然从未怀疑过阿瑛,却也没能真正让她安心……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阿瑛,你不知道你对花满楼而言有多重要。
阿瑛,花满楼眼瞎如蝠,而只有你的欢颜笑语,不需过分地用心揣度……一闭上眼,栩栩如生地,好像你就俏生生站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据说,峨嵋四秀的孙秀青与阿瑛生得像极了,几乎是一模一样。
……难不成也如五哥六哥一般乃是双生?至少……也该有点什么亲缘关系的罢?
他想起那一日,阿瑛说,她没有武功,没有银两,没有居所,更没有熟识的人——那么平淡的语气,两分自嘲,三分哀凉。
他想,也许你能寻到亲人的踪迹也不定……
可是阿瑛,并没有嫌弃你累赘的意思。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毫无理由地愿意相信我跟着我的人,花满楼一生铭感五内。
那时,他还不大明白心底隐隐暗涌着的是什么。
直到在小酒馆里阿瑛救下了石秀云,在她险些中了剧毒的时候——他第一次怒形于色,恨不能把她揪起来扔回花家,再也不能这样子莽撞胡来以身犯险。
恍然是在意识到自己捉着阿瑛的手的时候。那样一双纤长白皙的手,偏偏又极其温润柔软,不舍得放也不想放开。
若是你出事了,阿瑛,若是你出事了……
他如遭雷击,怔忪地放开了手。
【花满楼番外:不思量,自难忘】篇三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关于“西门夫人”这个称呼……这是某女人专门安排的坑,目的在于刺激花花吃醋,继而让花花心甘情愿往下跳……咳咳~!真是阴险狡诈的女人,花花,咱们不要她了,跟亲妈我走吧嘤嘤嘤~
【花满楼番外:不思量,自难忘】篇三
偏偏就在他辗转纠结的时候,飞燕……出现了。
她站在他眼前,声音里一时透露出心酸无限:“我还以为你已忘记了我……”
他愣住,过了很久,才说道:“你……你怎么会忽然到这里来了?”
“你是不是说我不该来的?”她语气忽然多了几分哀怨。
他唯有叹息:“我只是想不到,我还以为你已经……”
“你是不是以为我已死了?”她笑了,笑声却干涩沙哑。
……
“有一天,我听见了你的歌声。”那一天,你在哪里?
上官飞燕沉默片刻,道:“是不是在万梅山庄外,那个破旧的山神庙里?可是你找去的时候……我已经走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走?莫非是有人逼你?”
上官飞燕的声音忽然带了泪意,哽咽道:“你也该明白,我并不想走……可是,可是……”
断断续续,语不成句。她告诉他,自己落在了别人手里,那些人是在拿他的性命威胁着她……
她哭道:“我实在是怕,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你!若不是我,你们根本不会被牵连到这件事里,你若出了什么事,叫我怎么能活得下去!”
……她终于还是离去,只因他帮不了她什么,也完全没有办法安慰她。
阿瑛敏锐地发觉了他的心情低落,他一时竟然脱口道:“阿瑛,我到底……也还只是个瞎子罢。”
……
阿瑛走了过来,忽然拉过她的手,握在她自己的掌心。
她不是第一次这么做,却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做,似乎是在飞燕到来之后吧……他觉得自己是疯了,因为他竟然欢喜得有些颤栗,为她主动的亲近。
“可是,七哥,生命中本就有许多无可奈何的悲哀和痛苦,人越是作茧自缚,便越是无法解脱。黄瑛初来此地时,没有武功傍身,也没有银两盘缠,没有居所遮风挡雨,更没有熟识的人倾心相交……可是现在我成了你的妹妹,我们还有花家和百花楼,陆小凤司空摘星等人都是极好的朋友,而我纵然无力自保,不也还有七哥你么?”
……阿瑛,在你心里……我是这么重要的么?
明知道绝对看不见,可这一刻,他就是没有办法不向她的方向看去,想要真真切切铭记下她这一刻该是何等明媚的表情。
“七哥,只要人还活着,就都有希望,对不对?”
他微笑,心下柔软:“对,阿瑛说得对。”
只要活着……
只要,活着。
隔了几日的一个黄昏,突兀而没有丝毫准备地,他又见到了飞燕。
他坐在椅子上,双目微阖,细细感受着风中甜美的花香。
然后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有个花一样甜美的声音在身后说:“我回来了。”
风轻云淡,天气正好。
可他的心情,却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复杂。
这两次见到飞燕时,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到另外一个人——上官丹凤。
不得不承认,他对阿瑛深信不疑,却凭着他的直觉怀疑了飞燕。
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真的,连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可是飞燕马上开始历数™在小楼的那些过往,崔一洞的追杀,远山的木叶清香,那些花儿各异的来历;最后她嗔道:“我若是上官丹凤,我怎么会知道你说的这些话?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他心里不禁又有几分歉意,轻轻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忽然,上官飞燕已扑进在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他微微一惊,却并没有依照本能立刻推开她,——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手已点上了他脑后的玉枕穴。
……他忽然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果真太有道理。
他是有防备的,他知道一个人被别人点住穴道的时候,若能将真气逼在那穴道的附近,过一阵子,也许就可以有法子将闭住的穴道撞开。
只是……这需要时间。
不长也不短,不过这么一会儿,他忽然听见门被粗暴地拉开,继而就是脚边近处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
然后,是阿瑛微喘却依然冷静的声音:“你不杀我,那是还想知道些什么?”
没有恐惧,没有慌张。
……原来……阿瑛,阿瑛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一些内情,只是并没有告诉他们。
他听见了上官飞燕在冷笑:“从一开始你就在怀疑我,我却不相信世上有这么聪明的女人。看,现在你还不一样是栽在我的手里,毫无反抗之力?”
阿瑛慢条斯理地起身,整理衣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他感觉到……她走到了自己面前。
或者说,她……挡在自己面前。
第一次听见阿瑛的语气中饱含了这么多讥嘲:“没错,从一开始我就怀疑你。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的眼光毕竟是不一样,若你和上官丹凤果然是两个人,那么有些举止神态未免也太像了些。”
“就凭这些?”飞燕不依不饶。
阿瑛缓缓地,轻轻笑出了声:“你一定不知道我曾经委托过司空摘星做一件事——我说,如果有人拜托你去偷大金鹏王的丹凤公主,那么就请你顺便帮我偷来她的一缕青丝,交给花满楼。”
……!!!原来如此!
他一时痛得连呼吸都凝滞,阿瑛阿瑛,竟是我害你到如今这样危险的境地!
可是阿瑛,你又为什么这么傻?明知阴谋处处还要追出来,明知自己有难还以身犯险,甚至直到现在还在处处逗弄讽刺上官飞燕!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着我拿腔拿调地摆谱!”终于飞燕气急败坏地嚷起来,长剑出鞘,铮然一声架在了阿瑛颈上,也好似活生生剐在了他心上,“上官丹凤有我漂亮么、有我聪明么?可就因为她是公主,她用的一切就都是最好的,处处都颐指气使压我一头!你,还有你,明明就是个一无是处的闺阁小姐,你才最是令人痛恨!叶秀珠那个傻女人活该被霍天青利用,可笑她居然还妄想着在霍天青心里把我比下去;可是你、你,你有什么资格让花满楼喜欢你!”
……喜、喜欢阿瑛……?!
可是飞燕还在滔滔不绝:“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对他情根深种?你知道同时和另一个毫不起眼的女人被一个男人放在心上是什么滋味?他说的十句话里倒有六句都是‘阿瑛如何如何……’,他总是记挂着你是多么需要保护,你有了事情他就那么着急上火!”
他身子僵硬动弹不得,心里却有一根弦砰然应声而断。
……是的。
他对阿瑛的关心,的确……太不寻常。
真是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直到这一刻才恍然,自己原来……
原来,是这么喜欢阿瑛。不知何时,用情已深……
忽然感觉,被封住的穴道有了一丝明显的松动。
“……真是虚伪的男人,看不清自己的心思还要说喜欢……可最后还不是心甘情愿上了我的当?不过倒是要多谢你支开了马秀真和石秀云,让我轻而易举就除掉了叶秀珠……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成人之美,黄瑛,若非你是个令我厌恨的女子,说不定我倒会有几分欣赏你……”飞燕的语气已然有了几分癫狂。
而阿瑛只是淡淡打断她道:“你骗了多少男人,又有什么资格说花满楼虚伪?此外你不必欣赏我,你只需慢慢欣赏霍休的财宝。”
……阿瑛,不要同她争!他拼力动了一动想要阻拦她,可是被封住的穴道还未完全解开,徒然有心无力而已。
果然飞燕被激怒了,冷冷笑声中杀意毕露:“我还有很多慢慢欣赏财宝的日子,而你就只有慢慢煎熬受苦的日子了。黄瑛啊黄瑛,你总是装出一副淡然安静的样子,做给谁看?你放心,我不杀你,今日我便当着你的面儿先取了花满楼的性命,也教你尝尝心痛发狂的滋味!这从唐门重金购得的暴雨梨花钉,也算你三生有幸,见识见识……”
暴雨梨花钉!!!
电光火石之间,他一瞬间竟然猜到了接下来会是什么。
不要,阿瑛——!
……她扑了上来,不会武功的人,一瞬间竟然快过了那世上最快的暗器之一,单薄纤弱的身体将自己死死护住,严丝合缝地挡在了自己身前。
……什么是痛?
那暗器并未伤到他半根头发,可是他整个人忽然痛不可抑,真气顺着血管脉络狂暴恣肆地游走冲击,痛恨着这束缚这桎梏将他和她如此悲凉地定在这里!
房门被谁猛然推开的瞬间,穴道几乎已经完全松动。并不是正确的解穴方法,他已经觉得遍体生寒,强自运起气血逆流真气窜涌,只怕下一刻就要走火入魔——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阿瑛,阿瑛!为什么……为什么不说话!他狂乱地想要挣脱那道禁制,好把她抱在怀里细细问一问、看一看!
就在他几乎癫狂的边缘,阿瑛忽然轻轻开口了,语气温柔而慵倦:“花满楼,你先不要吵,我实在困的厉害,你让我再睡一会儿罢……”
就像每一个她懒洋洋赖床的早晨,他去叫她起身用早膳,她也是这样答:“花满楼,你先不要吵,我实在困的厉害,你让我再睡一会儿罢……”
一句话迅速而有效地平息了他体内暴走的洪流,安抚着他慢慢寻到正确的出口,引导着他冲破藩篱,直贯斗牛……!
……终于破出的刹那,他一时手脚脱力,几乎瘫倒。
可是……还有阿瑛!
她的声音那么微弱,如果不是他听力过人,又怎么听得见?
“阿瑛,阿瑛,不能睡了,你听我说,不能睡……”神魂俱碎之间,他勉强开口,忽然痛恨起这一双永陷黑暗痛苦迷茫的眼睛,泪水不知何时滑落下来。
“别……,我困得很……花满楼,你让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等下你一叫,我就醒了……还不行么?”
她断断续续说着,忽然安静下来,一动不动。
“……阿瑛?”
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回答。
他的泪滴落在她颊上:“阿瑛,阿瑛……?”
颤抖地伸手想要抱住她,可是……这才发现她双手仍然死死撑在他身子两侧,僵硬了,他颤抖得厉害的双手怎么也不能将她抱起来。
这样娇小的身躯,却能瞬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拼命地将他护住……!
……阿瑛,阿瑛……他不知所措地一声声轻唤,一时间竟恍惚又是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骤然盲眼的夜晚!
恐惧,慌乱,未知,继而整个世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陷落。
再也回不到最初。
他看不见,所以他不知道他的阿瑛究竟伤成了什么样子,才能让向来玩世不恭的司空摘星失声痛哭,不能自已?
他还是怔怔的,连泪都已不会流。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为了阿瑛,为了很多很多的人,为了每一条珍贵的性命。
这时就想起她曾认真讲过的昙花的传说,昙花一瞬,只为韦陀——终于还是狠下心,燃了松香,架起火堆,亲手点燃炙热的烈焰,任火舌将她卷舐吞噬。
他珍而重之将“她”带在了身上——阿瑛,我要你看着。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陆小凤看着他再三犹豫,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做不知,面上淡淡地。回到小楼,斋戒沐浴之后捧出那盆孔雀昙,郑重其事将她葬在了花根下。
夜里捧着花盆,他恍惚地想,为什么直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呢?
花满楼,其实你也不过是个混蛋。
消息传到花家,全家人的惊痛与无奈,好似一片厚重的阴云笼罩了江南的每一处角落,挥之不去。
终于他走到大堂,向着一夜间又苍老了几分的父母深深拜下:“父亲,母亲,七童要娶阿瑛为妻。”
“……”没有人反对,甚至没有人说话。
可是亲事就这么操办了起来,完全不似冥婚,三媒六礼一样不少。除了家人,客人就只有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他大红喜服长身玉立,安安静静捧着孔雀昙的花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重重跪下的刹那,忽然听见有人惊呼:“昙花开了!”
他颤着手摸上去——那么小小的一朵儿,刹那就层层叠叠次第绽放开来,开得淋漓尽致韶华胜极,即使眼不能见,他也知道那是何等的人间绝色,美不胜收。
然后忽然一切停止,盛大的表演措手不及就这样仓皇落幕。
开了又谢的昙花——恰似她弹指芳华。
……已经过去了匆匆几个春秋。
他心如止水,波澜不起——除了每年一次等着昙花盛开的日子里。
陆小凤说:“人总要往前看。”
他却自认看得很开,他只是……还爱着她。
多少年也始终如昨,爱得深挚,刻骨铭心。
……直到有一天!
那是白云城的厅堂里,他和陆小凤都去了,而西门吹雪在此已做客许久。主宾正是相谈甚欢时,忽然觉察到一个陌生的女子正在向这边走来。
似是靴底踏过青石板路的沉沉叩击声,继而叶孤城城主的堂弟叶孤鸿便起身迎接道:“西门夫人。”
那女子声音柔婉,底气却足,一听便知武艺不凡:“陆公子,花公子,许久不见,二位可还好?”
“……”他的阿瑛不会武功,他的阿瑛喜穿丝帛软鞋而不是习武之人惯穿的甲靴,他的阿瑛声音如流泉般清透,他的阿瑛……不该是,西门吹雪的夫人。
……可是他还是在一瞬间战栗不已!
他想——他近乎疯狂地执着于这个念头,——她没有死,她就是阿瑛!
他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想,这专爱作弄人的老天总算没有待一个瞎子太苛刻。
又见故人
【十九】
——南阳。
正是北方秋季,我亦步亦趋跟着剑神大人,所经之处无不是满眼萧疏凄凉。
……咳……这满目的萧疏凄凉,大约与我们一行人里的某位冷器制造永动机有那么一点点关系也未可知?
我曾经试图询问西门剑神大人这次要倒霉的混蛋是哪一位,可是……看官,您觉得剑神大人会睬我么?
答案是不会,我黄瑛平生还没有这么自讨没趣儿过——可是一路奔波,策马飞驰,不跟西门剑神搭讪搭讪套套近乎,难道我要自言自语来消遣解闷儿不成?!
幸而西门剑神只是懒得理我,而不是忍无可忍直接一剑飞过来……
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只可惜我们不是去诸葛孔明老前辈的祠堂前上香的。
南阳也曾是千古繁华之地,西汉时的全国六大都会之一,东汉光武帝刘秀就从这里发迹,故有“南都”、“帝乡”之称。虽然如今是没落了些,然而舞榭歌台间风貌,依稀仍可见当年风流,红粉佳人销香亦销金哪。
咳,我为什么这么清楚呢?
……因为西门剑神已经在南阳城内最大的花楼里呆了三天,熏香沐浴,斋戒三天。自有如云美女前去伺候他,洗发修面样样俱全,只是没有她们本职的那一样。
我亲眼见证了这里的老鸨的眼神及心理转变历程——看见西门剑神这只衣着华丽气度不凡的肥羊,惊叹;见他毫不犹豫扔出银子叫了一堆最美的姑娘,谄媚;转眼看见他身后的我,震惊失色;知道了这些天他叫的姑娘都为他做了什么,肃然起敬……
并且,不愧是本城第一青楼的老鸨啊,真懂得察言观色,不仅把我这个跟着男人上青楼的女人安排得妥妥帖帖伺候得舒舒服服,还小心翼翼问道:“姑娘,咱们这里虽是以美貌女子闻名,可也是有不少清俊少年的,只不知姑娘可需要一般伺候?”
……我默默喷了口茶,淡定道:“多谢妈妈好意,可我觉得男儿毕竟手脚拙笨,还是女子伺候得妥当些。”
……鸨母恍然大悟,连道“姑娘好雅兴”,施施然含笑去也。
……我很奇怪,遂把方才说的话又细细思虑了一遍,顿觉这一次委实是淹死在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四日,西门剑神终于出来了。
发如泼墨,肤若冰霜,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腰间古剑墨色沉凝。然而最明显的变化……
他淡淡看我一眼:“发什么愣。”
……我思虑良久,方认认真真道:“师傅,你的剑气……淡了。”
“嗯。”西门剑神很是随意地应了一声。
剑气淡了……是剑法精进的证明。
只是……
“师傅,这三天你都做了些什么?怎么就忽然……剑法精进了呢?”咳咳,思想极度不纯洁的某人我顿时想到了另一种所谓“剑法”,咳咳……难道说这上头也有些什么共通之处?
“……”我怎么感到有杀气?呃……一定是幻觉,幻觉!
到了地方,我才知道那个倒霉的被剑神大人盯上了的家伙,姓唐,名安北。
……唐,这个姓氏是……
莫非是蜀中唐门的人?!
“不错。十年前,此人亦是唐门排名前三的高手。”西门吹雪立在桥头,声音淡淡在风中飞散,“八年前,杀兄叛门,不知所踪;数月前,重现江湖,屠戮唐氏弟子数人。”
我默然。
不知站了多久,西门吹雪忽然飞身而起,向下掠去。我一惊,随即明白过来——必定是那目标出现了。
远远望去,只见西门吹雪一身白衣飘荡,转眼就立定在了一个人面前。那人吃了一惊似的抬头,距离实在太远,我只能勉强看见他须发虬结凌乱,衣衫也早就看不出本来面目,整个人都是邋里邋遢的模样。
……剑神大人,您老确定等下还要吹一下血吗……?
我提起真气,用着还不大熟练的轻功追了下去。刚在那两人不远处站定了,就听见西门吹雪冷冷道:“杀你。”
……
唐安北后退一步,沧桑的脸上现出狰狞之色:“就凭你么?”
……前辈,真不知道是不是您退隐江湖太久孤陋寡闻得厉害还是太过自信了……我眼睁睁看着西门剑神一言不发,拔剑,出剑。
两招。
只有两招:西门吹雪出剑,唐安北向后飞掠,同时打出一把暗器;西门剑神不避不闪,剑锋一拨把暗器拨落,瞬间已经从侧旁飞身欺近,一剑正中唐安北的咽喉。
血花绽开在剑尖,唐安北倒了下去,眼睛凸出,血丝暴起,死不瞑目直愣愣瞪着天空。
西门吹雪拔剑,血珠就顺着剑身一连串地滴在了地上。
他并未回身,却忽然剑锋一转,指着我的方向,冷声道:“何人?”
……我知道不是说我……于是我非常识趣地回头望去,顺便挪了挪地方,避免让自己处于西门剑神的攻击范围之内。
呃……
一个锦衣华服的俊秀男子正勒马而立,金冠玉带,青丝络马,狭长的眼角有天生的微微上挑,一笑起来便是满目绽开了的妖娆桃花。
而且,此人看起来,甚是……眼熟。
他微微笑着,忽然向着我眨了下眼:“今日何其有幸,终于能得一窥绝色白莲之姿。”
……
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天在小楼上被我拿水盆砸成落汤鸡的那个纨绔公子吗?!
看来今儿个天上神仙三班倒,真是冤家路窄,报应不爽啊……
我皮笑肉不笑,道:“白莲花期已过,实在当不得绝色二字。”
孰料那人竟然摆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架势,策马又近前了两步,声音含笑:“白莲花期虽过,可此处却有人比花娇,韶光却是正当好。”
……师父!你徒儿我这是被男人活生生地调戏了呀!
……而且还是这么个,呃,比我长得还漂亮的男人……!
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哪……正当我欲顾影自怜一番之时,西门剑神冷冷出声了:“你认得唐安北?”
那白衣人这才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换上了一副看似风度翩翩实则衣冠禽兽的嘴脸:“也可以这么说罢……说起来,小可在此还得多谢西门庄主出手,代某除了此人呢。”
我看着眼前的人,心下默默思量他的身份。素未谋面却还能一眼就看出西门吹雪身份的人虽不在少数,可也绝不会是泛泛之辈。
西门吹雪不以为意,收剑回鞘,一步步走到我身边:“走。”
……哎?
这话……明显是对着我说的。
西门剑神不耐烦地一个眼神飙过来,我才恍然回神,一面答应着——呃,剑神大人这是要完全无视眼前这个家伙了?
惨遭无视的某人显然心理素质及自身修养都极其良好,竟然还能露出一个温雅的微笑,向我道:“这位姑娘,还不曾请教芳名……”
……我扶额,认真思考片刻,“也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此君面不改色,笑得愈发桃花灿烂:“无名鼠辈,不足挂齿。在下……”
我迅速打断他的话头:“小女子微末之躯,自然就更是不值一提。这位公子,咱们还是彼此保留一点神秘感,从此人山人海天涯海角山高水远后会有期相见不如怀念吧。”
言毕,跟上剑神大人的脚步,遵从师命,溜之大吉!
“师傅,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啊……”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我虚心求教无所不能的剑神大人去也。
西门剑神直视前方,连个眼风都懒得给我:“不知。”
“那么师傅,他和那唐安北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啊?说不定唐安北当年杀兄叛门的缘由和这些年里的行踪都和此人大有关联呢……”
我就这么随口一说,可西门剑神居然微微颔首:“孺子可教。”
哎、哎?
“既然这么好奇,你就慢慢想罢。”剑神大人很酷地扔下这么一句,策马加速飞驰而去。
“……”师傅,不要丢下我啊……我苦着脸快马加鞭追了上去,骑快马可真是一项考验人的技术活……呜呜剑神大人我真的会跟丢的啊!
峨嵋剑派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码字的时候忽然想起不久前一件事来……写在这里娱乐大众~
就是寒假的某天,和两个中学时代的好姐们儿一起边走边聊(注意地点是大街上),再重点标注一下这俩人的学校——一个北大一个港大(掩面,不能比啊不能比--)
说到了我写的文章,我顺口提到了西叶cp以及花满楼被我BG了……
港大君震惊:“难道花满楼不应该和陆小凤是一对儿吗?吗吗吗??!!”
我:“……”
北大君淡定不屑插言:“什么呀,陆小凤和司空摘星才是官配,司空摘星的眼里只有陆小凤一个人……”
我:“……”
……回忆起此两位初中到高中的单纯善良好孩纸表现……我顿时泪流满面接受无能啊0 0!这果然是个天下大腐的社会啊……
……只不过我们都忘记了当时那是大街上……无数路人对我们投以极度扭曲的注目礼啊--
【二十】
独孤一鹤一死,峨嵋派群龙无首;三英四秀如今只剩了两英三秀——咳,其实是两英两秀。我这个西贝货么,自然……在我心里是不算数的。
……可惜,在另外那两英两秀眼里……我还是孙秀青。
被他们半道儿截住并不奇怪。我黑线且无奈地看着眼前四个并马而立的人,表情石化——两男两女,两个女的我都认识,正是石秀云和马秀真;则那两个年轻的男子就必定是严人英和张英风无疑了。
石秀云和马秀真看着我的眼神是明显的不赞同:“师姐/师妹,你为何不速速来寻我们?却要同这个人在一起!”
“……”这误会大了。我发誓,就算是真的孙秀青,对西门剑神杀害自己师傅一事也是存着深深的怨念,恨不能杀身成仁的……可是我和西门剑神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而且……现在他是我师傅啊!
……我黄瑛真是生来造孽……穿越造孽……再穿依旧造孽!!!
石秀云性子最直,率先忍不住了:“师姐,莫非你还对这个贼人心存思慕?!你可不要忘了,就是他杀了大师兄,还害了师傅的性命!他与我们峨嵋派有不共戴天之仇,就算他救了你的性命,那也不能改变什么!师姐,你好糊涂!”
……我好冤枉是真的……
严人英和张英风面色微沉,适时地流露出责备之意。马秀真也开了口,气势咄咄逼人,瞪着我的视线更是严厉:“师妹,我们都是为你好,不忍见你为了一个男人被冲昏头脑,像老三一样做出傻事来!你不要忘记我们和西门吹雪的杀师之仇!西门吹雪这个人当真是无情无心的,你一味执迷不悟又有什么好处?!”
“……”得,战火蔓延到剑神大人身上了。
我顿觉身旁某座冰山寒气更重,杀气愈浓——遂心一横,眼一闭,朝着西门剑神大人我就扑上去了:“师傅,这是怎么一回事?您不是好端端地在这里么,为什么他们说是我的同门,还说您杀了我的师傅?”
……我很是顺溜地把球踢给了万能的剑神SAMA……徒儿我道行粗浅撑不住场子了,而今之计,唯有装傻;剑神大人,勿怪勿怪……
“……”迎着我含泪的无助的故作天真纯洁懵懂不知的小眼神,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西门剑神一定产生了一种“吧唧”一声把我扔到地上再拿剑钉住的冲动。
可是他毕竟还是道行高深的冰山一座,于是他的反应是,冷冷看向面前四人,不屑地轻哼一声:“看见了?”
“……”我唯有深深地继续装傻:“师傅,徒儿……呜呜……”然后作梨花带雨娇娜不胜万分悲痛恍如被弃的经典小言女主造型状。
“……”西门剑神继续面瘫,不言不语不解释。
——是的,这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他们不需要说一句话,但是所有人都相信他绝不会说谎,即便是他的敌人也一样;
——而且,这世间的多数人都有一种通病,就是无比地相信自己的推断能力——从别人的一丝神情一句轻哼中他们就能迅速而准确地捕捉到许多“有用的”蛛丝马迹并将之迅速串联起来,然后得出他们自己的推论结果,并认为这就是真相。
人的想象力,这是多么强大而富有张力的一种东西啊。
所以我从二英二秀的脸上读出的信息如下:孙师妹/师姐失忆了→忘记了种种过往重重前尘→被西门吹雪收在了门下!
……误会总是这么美好,尽管西门剑神他几乎什么也没有说,从头到尾忽悠人家的都是我。
于是石秀云咬牙切齿:“西门吹雪,你杀我师傅师兄,又趁我师姐失去记忆趁火打劫(……),将她收入自己门下?!我师兄妹四人便是再不济,也不能受你这等羞辱!今日便拼却一死,同你战个两清罢!”
……石姑娘,乃肿么还是一如既往地冲动热血不怕死……!!!
西门吹雪冷冷瞥了她一眼:“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心急着送死。还不如活下去把剑练好了,等到有把握的时候再来找我寻仇?”
啧啧,年轻人总是没有什么耐性,苏少英就是多么典型的前车之鉴哪……
石秀云气得脸颊通红,当下就要拔剑;还好严人英张英风到底年长些也比较识时务,当下拉住了她:“师妹莫急,此事咱们当从长计议……”
……我冷眼旁观,还不忘继续装受惊并且震惊的柔软小白花一朵,甚好甚好!
无论峨嵋派众人如何盘问我是怎么失去记忆的,西门剑神都保持着一个雷打不动的面瘫表情置之不理……而我也就很配合地装无知做无助:“翌日醒来……什么也不记得……师傅说我身中剧毒,受些损害也是难免……日后好生调理,说不定还能想起前尘往事……”
……我的表情太过真诚,而西门吹雪的威信又太有说服力。于是,弄假成真,蒙混过关——现任峨嵋派掌门的严人英拔出佩剑,往地下一划,厉声道:“孙秀青,虽说你失去记忆有情可原,可你另寻师门,便不再是我峨嵋弟子!我峨嵋派此后与西门吹雪不共戴天,他日再遇,就当是兵戈相见!”
剑尖划出一道深深沟壑,在我脚下,同二英二秀分隔开来。
性情较为老实的张英风面露不忍,石秀云的一双美眸中也早已盈满泪珠。我垂首,淡淡道:“孙秀青记住了。”
——这一刻,我是替孙秀青回答了他。
我并不知道原著里,孙秀青成为西门吹雪的妻子之后,与峨嵋派关系如何;可是想来也不外乎是决裂罢。
自幼一起长大、同门学艺多年,然而情分也不过如此。叶秀珠背叛,孙秀青离弃。独孤一鹤苏少英又先后身死,峨嵋派从此离心离德,终至败落……虚名惊世终何益?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而西门吹雪、叶孤城等人一心追求剑道,是实实在在地靠着手中一柄剑打拼出一方天地一世威名……然而,毕竟不是人人都有这两位绝代剑客的向武之心。
就此别过……孙秀青,同你的峨嵋剑派告别了罢,你与他们两不相欠,我与他们也无冤无仇,只不过是命运作祟,造化弄人。
……黄瑛虽顶了你的身份苟且偷生,却决不会败坏了你的名声……这样,你可以放心了罢?
和峨嵋剑派众人分道扬镳。
“师傅。”再这么叫西门吹雪的时候,就自然了许多。
西门吹雪看我一眼:“走罢。”
无需多言。西门吹雪也并不是冰冷而不近人情的冰雕一座。
至少……他对我,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一直是近乎宽容的态度。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我平生第一次对着一个人恭恭敬敬跪下,端端正正行此大礼。
黄瑛并非没有自己的骄傲与坚持,会如此只因为西门吹雪他值得。
不再只是为了习武、为了让自己变强,而是发自内心地把武学当作一番崇高的事业。西门吹雪,这个真真正正近乎于神的男人,这个只是不善于表达的冷漠而又寂寞的男人,我所愿者,唯有追随他一心得证剑道的诚心正意,去追寻我尚未知的未来、明白我习武所为的奥义……
——从今日始。黄瑛心悦诚服,愿为西门吹雪门下弟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遵从师命永不敢忘……
西门吹雪淡淡扬起眉梢:“既然这么乖巧,不如再把剑刺招练上一千遍,为师正可以看看你的进益。”
“……”师傅,看来我还是不要这么乖的好……
绣花大盗
【二十一】
我和西门吹雪坐在路边的一张桌子旁,慢悠悠喝着茶水。
小小的茶铺,却是过往客商们行脚中必不可少的歇脚点。
“哎,你们都听说没有?最近江湖上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声名鹊起啊!”忽然听见里间有人压低声音,这样地说道。
“哦?莫非是那个陆小凤不成?”听见的人立刻来了兴趣。
那人故作神秘,连连摇头:“非也,非也。”
“那……莫非竟是西门吹雪?”又有人大胆猜度道。
“……”我抬头看了眼剑神大人,嗯,很淡定,没反应。
“否否否,”最初开口的那人胸有成竹道,“据说他最近一直在陪着峨嵋四秀中那位孙秀青姑娘,已经有很久没有在江湖中露面了!”
“……”啊呸!峨嵋四秀中的孙姑娘?本姑娘我早就脱离组织了好否!一直陪着我很久没有在江湖中露面?那刚刚升天的唐安北难道是自己想不开抹脖子的吗?!
西门剑神大人继续淡定喝茶,完全无视我的小宇宙熊熊燃烧中。
“哟,原来西门吹雪也有这么一天哪,啧啧啧!”
“那……既然不是西门吹雪,这……莫非是白云城主叶孤城?”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我浑身上下都绷紧了,紧张地看着西门吹雪。
果然……听到“叶孤城”三个字的时候,西门吹雪的眼光刹那就亮得惊人。
……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相爱相杀么!!!
这时只听最初开口那人又得意洋洋道:“罢了,早说你们也猜不中——这人哪,是个会绣花的男人!”
我的筷子掉在了桌面上。
西门吹雪仍是淡淡的模样,我扑上去满眼恳切地看着他:“师傅,我们走罢?”
“嗯?”
“歇脚够了,我们接着赶路吧?早一些动身,明天就能回到山庄了!”我心里正默默内牛,万一西门剑神把绣花大盗定为下一个目标然后赶去杀之……然后牵扯进这一桩阴谋里……我倒不是担心西门剑神会被金九龄暗算,我担心的是他提前遇上现下正在南王府的叶孤城!!!
……这俩人要是碰到了一块儿去……我捧着头不敢再想。
西门吹雪淡淡看着我,剑眉一挑,意思是你这回又有些什么名堂。
这时只听里面那人又道:“不错,会绣花的男人是不少,可是这一个人呢,他不但会绣花,还会绣瞎子!”
“哟!真的啊!”周围人又开始议论纷纷,“那可真是怕人极了……”
“可不是怎么着?据说他最近至少绣出了七八十个瞎子,像常漫天、华一帆,甚至还有当年名噪一时、现在在东南王府效力的江重威!”
……就在这个我简直要以头抢地的时候,西门吹雪忽然站起了身:“走罢。”
……哎?
我连忙跟了上去,结了帐,牵过马,看着西门吹雪。
他翻身上马,神情仍是平静的:“你知道些什么。”
语气是肯定的,没有半点询问的口气。
……师傅,您老是神。
我内牛满面地对手指:“师傅,咱们不管这事儿成么?”
剑神大人扬眉,等我解释中。
“……反正……反正还有个陆小鸡在,让他去折腾就行了嘛……”我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从表情到语气无一不透露出一种心虚的气息。师傅……您老千万别逼供啊,我会屈打成招的怎么办……
可是无上智慧的剑神SAMA瞬间顿悟了:“你不愿见花满楼?”
……我:“……”
您老真是……一剑封喉一针见血……
于是剑神大人心领神会:“无妨,不想见就不见罢。”
……我:“??!!”
这是多么美妙的误会啊。我策马一路小跑跟在西门剑神后头,忍不住就明媚地45度望天了……
其实……我还是挺好奇传说中的白云城主叶孤城是什么样人物的。可是……瞄一眼剑神大人,我内牛满面:还是先不要见了,估计他俩一碰面就要直接下战书定战期……然后牵涉出一串子阴谋连天最后再挂掉一个……
不得不说,我此刻的想法非常鸵鸟——如果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两个人相安无事老死不相往来,多好。
——虽然这根本就不可能。
“在想什么。”剑神大人皱着眉,破天荒地开口垂询——咳,事实上是因为我已经第三次险些和马一起撞在树上了。
“白云城主。”我条件反射地回答,可话刚出口就懊悔不迭——苍天呐大地啊我最近怎么智商水平越来越有下降的趋势了,成天做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事情啊!
果然西门剑神眼光雪亮:“我若能与他一战,才是一大幸事,不枉此生!”
……我欲哭无泪:“师傅啊,您不能这样啊,徒儿的剑法还得蒙您点拨,徒儿的出头之日您还没看到啊……”呃,忽然觉得脖子一阵凉飕飕的……啊不对,师傅我绝对没有咒你必败的意思!
……饶是西门剑神,此刻也不由得抽动了一下眉角,转向我淡淡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那么我能不能依照本心,不要每天一千地练习那些招式了啊师傅!
再次离开万梅山庄,已是寒冬腊月的时节。
这一次,要杀的人是个女子。
姓柳,名青青,听说也是人如其名,生于淮南,是一位有如柳色般青翠的婉约美女——可就是这样一个美貌的女子,却与人偷情勾搭成奸,杀了自己的丈夫点苍剑客谢坚之后,仓皇出逃。
西门吹雪平生最恨背叛。
十八天,整整一十八天,我们在大漠里飞驰一路追踪。
西门吹雪剑削斧凿的俊美五官上看不出分毫风尘疲惫,而我就像是垂死的乌鸦,吊着最后一口气勉力挂在马背上紧紧跟随。
他不可能为了我放缓一丝一毫的速度,于是我只有跟上去,拼了命也得跟紧了——在这一样望去俱是黄沙看不出任何分别的茫茫荒漠里,我可没有一匹识途的老马。
——最迟明日便能抓到柳青青了,我这样宽慰自己——原著里说她逃亡十九日被杀于荒漠,于是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
……师傅,我真的好想念高床软枕美食美人应有尽有的万梅山庄……
就在我暗自口水碧荃的美食和美貌这当口儿,西门剑神忽然勒马,停了下来;我猝不及防,险些又上演了一出两马相撞徒儿杀师的人间惨剧,得到剑神大人冷眼一只。
“走这边,有城镇。”
大约荒漠里的小镇都是这般光景,说不得破败寒凉,却处处透着一股萧瑟气;风吹到哪里,尘沙就扬到哪里。
唯一一家客栈是幢两层的陈旧木楼,好像多踩一脚,那吱吱呀呀的楼梯就能毫不迟疑地塌下来似的。西门吹雪走了进去,冷眼打量四周——是午后。没有什么人。胖胖的老板娘坐在柜台后头打呵欠,脸上深色的纹路层层叠叠,像是被风沙吹得风干了的橘子皮。
“客官要点儿什么?”她抬眼看见了我们,先是吃了一惊(难道是惊讶于西门剑神连日奔波后仍然纤尘不染的白衣翩然?),继而堆起一脸笑容,忙不迭就要招呼,一只手还掩了掩口,挡住一个呵欠。
我微笑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做戏,继而很是装13地学着剑神大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风范开口道:“谢夫人果真是狠得下心,并不是每一个漂亮女人都有勇气把自己化装成这副尊容的。”
……老板娘胖胖的身躯一抖,随即眼露精光,面色变得凶狠起来:“你这小姑娘人不大,倒是有一双利眼!”水桶腰以极其不符合她目前体型的敏捷一个扭转,一双手里霍然就多出一柄青光莹然的长剑来。
我看着她瞬间变脸,继续淡定:“非也非也,想来谢夫人易容改装也甚是匆忙,不然哪里会忘记摘下手上时新的紫罗兰翡翠镯子呢?这样价值连城的东西,碰坏了可不大好。”
我记得清清楚楚,祖父曾讲过,明代翡翠是写入了皇后服饰的编制没有错,可是明定陵中却从未出土过任何翡翠制品,明朝的翡翠仍然十分稀有;直到明末清初,翡翠开采成为一种专门的行业,并在缅甸八莫建有翡翠税局,翡翠这种美玉才开始渐渐风行于上流社会阶层之中。
所以这样一个价值连城的翡翠镯子,又怎会出现在一个边境小镇的客栈老板娘手上呢?想是柳青青逃亡时把最珍贵的首饰都带上了以备日后变卖之用,只可惜……还是露了行藏。
柳青青脸色未变,杀气毕露,对我。
然而西门剑神可不管她这些有的没的,乌鞘长剑一出,无与争锋。
一道如水银芒划过,剑尖没入柳青青的咽喉,刹那间芳华零碎,揉落满地殷红。
这女人一辈子美貌倾城并引以为傲,死的时候却带着这么难看的易容,还是这样一种绝对说不上美好的死法。
在西门吹雪默默吹落了剑上最后一滴血的时候,我忧郁地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
黯沉而深远,飞沙走石隐现在忽而卷起的烈风中。
……这就是我忧郁的原因……
“师傅,天色这么晚了……咱们去哪里歇脚呢?”这家客栈里的人想必都已被柳青青收拾掉了罢……一想到这里死过人,我的小心肝就不禁颤了又颤抖了又抖——我是不怕看见杀人,可是我很怕鬼魂……
尤其柳青青的冤魂一定会缠着我不放的……啊不对,我是唯物主义旗帜下生长起来的好孩纸,怎么可以这么迷信!
……可是……连我都能二穿,这鬼魂之说又有哪里不足信了……!
西门剑神看我一眼:“那便继续赶路。”
“……”我继续颤抖,不管怎么说也比睡到半夜鬼压床要好得多……
再遇险情
【二十二】
一般而言,完成一次使命般的杀人任务之后,西门剑神是一定会马不停蹄赶回万梅山庄,然后为下一次的追杀做准备的。
可是这一次……就算天打五雷轰我也认了,不能让他这么快就跑回去!
为什么?这简直是有目共睹的嘛——算算日子,差不多这个时候陆小凤就会在南王府遇上叶孤城!然后叶孤城逼着陆小鸡接了他一招天外飞仙!再然后叶大城主就会不远万里千里迢迢跑去找西门剑神下战书……
我打了个寒噤,至少、至少叶孤城找到塞外来还得一段时间罢!
当然了,这样的理由是坚决不能向西门剑神透露的,不然还没等城主大人找上门来,我就得先被自家师傅给清理门户了……所以我摆出的理由是:深山巨谷,漠风猎猎,却也是有益于练剑的好地方。
西门剑神赞同地看我一眼:“你的体力确实太差。”
……要不要这么打击人啊师傅!!!
昆仑山脉,苍苍莽莽,横空出世,巍峨入云,传说中的万山之祖,万神之乡。
可是……
这真的不是练剑的好地方啊至少对我而言……虽然我们只是在一座非常小的附属峰上,可是……貌似这是个小风口来着?
内牛满面地扬剑、出招——简直已经成了下意识的动作。练剑不到两个时辰,我就已经被山风吹得四肢僵硬通体麻木……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风化的前兆……!!!
我一时无限凄凉,艰难地扭头看着依然白衣胜雪姿态清贵的剑神大人:“师傅,我现在的水平……不知如何?”
换来一声冷哼:“一事无成。”
……真是毫不留情的打击啊有那么凄惨吗好歹孙秀青本来的底子也不算差啊……呃,好吧,在剑神SAMA眼里……太不够看了,我泪奔。
收剑回鞘,运起周身内力缓缓流转全身血脉,暖意渐渐渗透了四肢百骸,僵硬的关节也慢慢放松下来。
可惜我还不能很好地融会贯通内力与外招的结合……不然在运剑的时候就能多省些力气,也可以更熟练……
我看了看手中的剑。
仍然是孙秀青的双剑,因为对一个江湖人而言,兵器无疑也是一种身份的证明,带上这两柄剑,峨嵋派那些人才不会怀疑我的身份。
……我是黄瑛,可是我也要扮演好孙秀青。
“真是矛盾啊……”我干脆坐在了一旁的大石上,专心致志看远处剑神SAMA练剑的飒爽英姿——咳,虽然只能看到隐约的一抹白影。
可是我知道,西门吹雪练剑的时候,眼里就一定只有剑,任何的惊扰都只是一番罪过。
没有固定的招式,只是一招接一招一环扣一环,他永远知道什么时候怎样出招,才是最有效的招式组合。
他的剑在他手上,在他眼中,也在他心里;没有更趁手的剑,没有更合适的剑,西门吹雪整个人都附着在了那一柄样式奇古的乌鞘长剑上,只因这剑魂也早已深深和他的灵魂嵌在了一起……
他曾说我:“你手中的剑,还只是个器物。”
“……”听到这话,我很茫然。
“于是你只是个用剑的器物,而不是用剑的人。”
“……”我看着手里属于孙秀青的一双长剑,不禁失笑:“是啊,或许我和这剑没有缘分罢?”
“……”西门剑神已经连个鄙视的眼光都懒得给我了:“你的心不在这剑上,又怎能与它结缘?”
……怎么说得好像相亲谈恋爱似的。
“是是是,师傅您老人家别气嘛,徒儿我就是典型的大器晚成,缺乏教导,还得仰仗师傅悉心指点嘛……”
“……”当时西门剑神的眼神是真真切切地在对我倾诉:我看你是欠教训!
哈哈……
不禁轻轻笑出了声,惬意地向后一仰,打算继续偷懒……
!!!天要亡我!
这种太过熟悉的莫名其妙的类似于蹦极的失重感……问题是我现在不是在蹦极,我腰上也没缠着一条绳子!
神呐,我不就偷个懒么至于这么遭雷劈么!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掉下去的,甚至我都没来得及想明白那么大一块实心的毫不作伪的大石头挡着,我这个大活人又是从哪儿掉下去的!
“师——傅——!”
隔着这么远,就算西门剑神他轻功冠绝天下也不可能瞬移过来救我啊……而且我刚喊出声,声音就被狂乱的山风吹散了。手忙脚乱提气想试试不怎么熟稔的轻功……咳,我觉得我就是那条在旱地上扑腾的傻鱼——这半空中又没个着力点,我就算轻功比陆小凤还厉害又能有什么用!!!
花满楼,幸好你看不见,幸好你不知道,这一回的死状可是比上次还惨哪……不知为什么,忽然苦笑着这样想。
这一回……总没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身子等着我第三次穿越了罢?
……惜哉,苍天吝啬,我没能获得第三次穿越这样一个十万里挑一都不一定有的珍稀机会。
我再一次用切身经历证明了永恒不灭的史上最烂俗的主角不败主角万能主角通杀主角必有万般非常遭遇……之定律。
我醒来的时候是非常狼狈浑身伤痕地趴在一个山洞洞口处的,不过伤口倒还没有严重到失血而亡的地步,骨头也还是好好的没有折手断脚,只不过好像全身的骨架子都被人拆卸重装了一遍儿似的。再看看全身上下,衣服磨破了几处,头发散了,估计是满头灰尘杂草……最严重的损失,却是孙秀青姑娘那一双长剑。
……居然断了……我默默拾起断剑打算废物继续利用= =
艰难地爬起身活动一下手脚,看看天色,嗯,我是早上摔下来的……估计现在也就是近午时分。
……师傅,您是还没找到我呢还是尚未练完剑呢还是……根本就没发现我失踪了呢……根据西门剑神练剑的时间长度及专心程度判断,我觉得第三种的可能性在99%以上= =
那么……
望一望上边儿的崖壁,要我现在这样子自己爬上去还不如让只跳蚤挑战一下珠穆朗玛峰来得实际一点。
……于是,接下来这是哪一出戏码……?山洞探险?!
我试探地变着角度往山洞里投了几枚小石子儿,等了一会儿,没有反应。
……只要没什么毒虫毒蛇的,我的生命安全就还是很有保障的……而且把我一个人扔到这么个诡异地方,不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怎么对得起老天爷这一番“苦心”呢?
深吸一口气,我提起断剑,一步步向山洞走去。
意外之喜
【二十三】
……我黄瑛虚长了十年,然而老天从来都吝惜给我扔个包子馅饼什么的,咳,就连包子皮儿饺子馅都从没有过。不止如此,它还总是在我最得意的时候推一把,在我最落魄的时候踩一脚……说实话,我都已经准备习惯老天的不公待遇了。
……于是在此地此时此刻,我那是相当的惊讶——难道老天终于意识到了它这个后妈当得太久,想要换换口味转个型了?!
但是我仍然决定不被封建迷信所误导,感谢人民感谢党——我,黄瑛,终于……转运了。
大约两个时辰之前,我提着剑走进了这个山洞。
很长很长的山洞穴。山洞里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
是的……这里有数不清的我见过的以及没见过的虫蚁蛇蝎,却也并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危险事物或者秘密宝藏。当第三条红信狺狺的黑环尾蛇从我脚边游移过去的时候,我摸了下腰间碧荃做的香囊,默默感谢了她的先见之明——给我装了这么一包驱除虫蛇的草药。
我大着胆子向内走了走,发现也并没有什么异样——除了有一处丛生的藤蔓,看起来非常奇特。
不是像别的藤蔓那样攀爬在湿润的岩壁上,而是虬结成团,像是一个藤球,又像是紧紧缠绕着什么似的。出于好奇,我用手中的断剑拨了一拨。
……不对,很不对。
那下面……有东西。
试着指尖传了几缕内力下去试探,果然到了一半就被阻住。自从修习内功以来,我感觉耳聪目明了许多,此时更是隐隐听见缠绕的藤蔓中隐有兵戈铮铮的响动……
……反正不会是只粽子。一来粽子怕也没这么小的(除非是婴儿粽子囧),而来我也不是天真小朋友那等开棺必见粽的灵异体质……我自欺欺人,呃,自我安慰地想。然后……拿着断剑,动手!
学了这么久的挥剑招,这才叫学剑千日,用在一时呢……那些藤蔓也不知生长了多少个年头,相互之间紧密缠绕排布,砍起来可不比砍铁树轻松。
……等我终于费劲地拿着断剑把那些藤蔓斩了个干净,里面的东西渐渐露出原貌的时候……我实在没忍住,大大地打了个寒噤。
——一具蛇骨。
又不仅仅是蛇骨。准确而言,是一条巨蛇的尸骨呈螺旋状盘绕在一柄看起来像是剑的东西上头,层层叠叠把它包围起来,虽然剑锋已深深嵌入蛇骨之中。整座骨架看上去,就像一座隆起的小丘。
寒气四散。一块块脊椎骨,还有上面连着的一对对肋骨……简直比一条巨大的蜈蚣还令人头皮发麻。蛇的三块头骨分得很开,像是一个张大嘴巴的姿势,依稀能看出脑袋是以一个怪异的角度向上扭曲着,想必也是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
这蛇……从那隐约泛着青光的脊椎骨的粗细长短判断,怎么也得有个十几米,算是条蛇祖宗了,也不知道活了多久又死在这里了多少年,难道这洞里那么多的蛇虫都是它的儿孙?
而被我砍掉的藤蔓……原来也算得是它的蛇冢。
可是为什么这条蛇会缠着一柄剑,甚至……这样诡异的死状?
我正在思考的时候,忽然觉得背后阴风阵阵,还听见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动静,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嘶……嘶……”
……不会这么倒霉吧!!!
我僵硬地转头,对上了幽暗山洞里……足足几十双绿莹莹的光点。有的盘绕在头顶的岩壁上,有的栖身于苔藓丛生的岩缝里,还有的在地上扭曲盘旋……
这些家伙……不会是因为我动了它们老祖宗的坟,现在出来报复的吧?!
我个去……老天没让我从山谷里掉下来摔死,难道就是为了给这些蛇饱餐一顿的吗?!
基于对苍天的无限愤恨……我咬牙举起了剑,准备和命运抗争到底。
像一般女孩子一样,我也怕蛇,很怕很怕。
但是不管我怕还是不怕,它们都已经在这里了……既然如此,倒不如搏一把。
跟从西门剑神习剑以来,这可以说是我的第一次实战。
担心左右避之不及,我第一次用上了双剑。第一条蛇猛地窜出来的时候,我一剑挥去,没看清楚削中了哪里——总是是把蛇削做了两段,掉在了地上还不停扭动着。
可是没有时间多看了。第二条、第三条……接连不断的蛇吐着蛇信,发起了进攻,像密集的箭枝般,目标有志一同地指向着我。
挥剑如虹。
断了的剑不好用,尤其是在对付这些长而柔韧的对手的时候,它就只能发挥匕首的一半作用——削。
跟蛇搏斗是忌讳近身攻击的,因为稍有半点大意,就会被它咬上一口;可是除了一双断剑……我别无他物。
我也别无他法。
剑风如星雨,铺天盖地却不能使群蛇稍退半步。不知它们是否也看出了我的力不从心,虽然不断有蛇被砍做几段,可它们还是前仆后继,一波一波哄涌上来。
而且……顾得了前后左右却难以兼顾脚下,在这样狭小的山洞里也根本不能充分施展轻功。一个不留神,脚上就被什么缠住了,越勒越紧。
……我不得不做了一个极其惊险的下腰动作,一面躲开迎面缠上来的蛇一面把缠住脚踝的那一条蛇斩断,可是……右手的断剑忽然也被一条蛇缠了上来,另一条蛇紧随其后,蛇尾在我手腕上重重一击,剑就脱了手。
……你们这是夫妻搭档干活不累蛇蛇为奸么?!
最惯用剑的右手没了武器,我只能强撑着先用左手剑抵挡一阵子。一转眼瞥见那具蛇骨里缠绕的长剑,当下心一横:不管了,反正我也已经将这一窝蛇的祖宗牌位得罪了个彻底,也不在乎冒犯什么遗骨不遗骨的了,最好这柄剑是能用的……
瞅了空子飞身上前,抓住那剑柄奋力一提——第一下没有提起来。剑身深深嵌在蛇骨里卡得死紧,我拔不出来。
来不及了!手上一震,我狠狠将一股内力输入剑柄,略一提剑——“哗啦啦”一阵轰响,不等我动剑,巨大的蛇骨就已然轰然倒塌。
訇然巨响,砸起一片烟尘。我轻轻松松就把那柄剑从零碎的蛇骨中提了出来,微微一抖……
刹那间,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紫光熠熠,剑气四溢,一看即是难得的神兵利器。而且……我试探地再用了两分内力上去,一霎时剑锋长鸣,抖起一朵绚丽耀目的剑花如莲盛开,所过之处,众蛇纷纷横尸。
……竟然还是一柄软剑?!
在这种情况下,软剑确实是制敌的上佳选择……无暇多想,我索性弃了左手的断剑,凭着这把软剑抵挡住蛇群的进攻,边战边退——终于退出了山洞,而蛇群也被砍得七零八落,再没有一条蛇追出来。
……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手脚虚软,冷汗浸透了衣衫。
也不知道我杀了多少生……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蛇不犯我,我又何须犯蛇……
想到这里,视线不禁看向手里的软剑。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搏,它原本落了不少灰尘的四尺剑锋已经完全显露出来,修长柔韧,雪亮得有些晃眼。
连半滴血也没有沾染。
这到底是什么剑?难不成是那巨蛇吞吃了剑的主人,却反被这剑所伤?我想拿起它的剑柄打量打量,却发现右手就像长在了剑柄上一样,无法自如地松开。
……费劲地用左手把右手的手指逐个儿掰开,又揉弄了半天僵痛蜷缩的右手……终于能活动自如了。我拿起一旁的软剑,用衣角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就着昏晦的天光这么一看……
……我,傻了。
……被天上倏忽掉下来的这么一薄皮儿大馅儿的肉包子活生生砸傻的。
剑柄上雕镂精细,背面饰有精美的睚眦纹;周围有金丝缠绕,藤蔓状拱出剑柄正中央两个清晰的篆体铭文。
——上紫,下薇。
——“紫薇软剑,三十岁前所用,误伤义士不祥,乃弃之深谷……”
我握着剑柄默默抓狂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独孤求败弃入深谷的紫薇软剑?!!!
白云城主
【二十四】
……紫薇软剑啊……
真是捡到宝了,一件趁手的兵器可是比什么武功秘籍都有用得多……我捧着紫薇软剑,简直像被推了针鸡血似的。
可是不多一会儿,我就冷静下来——咳,就算拿着这把剑……可是上不去这山崖,我就只能落得跟那条蛇一般光景了——青丝红颜都化作了白骨,这宝剑还熠熠如新呢= =
望一眼山崖,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我是爬不上去的……就算没受这些大大小小的伤也上不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西门剑神也该练罢剑了吧……?总不会还没发现我失踪吧……
我稍作歇息,提起一口气大喊:“师傅——!”
喊这一声的时候,我的内心那是怎一个挠墙了得啊……早知道刚掉下来的时候就该多喊几声,估计那会儿他也听不见,我可以喊喊“西门吹雪”,喊喊“西门剑神”,甚至喊喊“西门冰山”什么的……咳咳咳咳纯属白日做梦!!!
声音一波又一波荡彻山谷,我终于听见了上面西门剑神的声音,远远的并不很分明:“怎么回事?”
我热泪盈眶,我涕泗满襟。
我激动地说:“师傅,我从山上摔下来了,还好没有一命呜呼交代在这里,可是我也上不去了……”
……我觉得西门剑神一定对我无语了——我一世英名,到头来都得败在你这么个白痴徒弟身上!
“等着。”西门剑神冷冷道。
……难道剑神SAMA是要自己下来解救我于危难之中么……我乖乖坐下来等,咳,不能指望西门剑神像我一样地……呃,直接跳下来不是。
约摸又过了一炷香工夫,就在天色将将要昏下来的时候,终于我看见一袭白影飘荡而来,轻轻松松就站定在了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
“呜呜,师傅……”我想都不想就扑了上去。咳,虽然八成是还没碰到西门剑神的半片衣角就得先被他的冷眼瞪回去,但是没关系,至少我再也不用担心会不会呆在这个鬼地方和虫豸虎豹什么的同床异梦了……相比之下,被西门剑神鄙视一个算得了什么!西门剑神这座万年冰山简直是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和蔼可亲的慈父(?!)气息啊有木有!
“嗯?”那人低低哼了一声,猛然转过身向我看来……
我一下子傻在了当场。
这……这这这……
方才因为天色昏晦,我也没仔细瞧,加之这人身形是一般的削瘦挺拔,白衣翩翩,我理所当然就认为是西门剑神无疑;可是现在这么凑近了一看……眉目修峻长剑在腰,白衣胜雪威势天成,却,分明……不是西门吹雪……
一时间,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那、那他不就是……!
“还不过来。”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冷而熟悉的话音。
……我僵硬地扭头,看见西门剑神就站在我片刻之前站立的那个位置,目光如炬……咳,看了我一眼,就不再看我,而是看向我身旁的……
!!!师傅!咱们能不能先行开溜,忽略旁边被我错认了的这一位不计行不行啊!
……到底是晚了一步,而天下就偏偏有些事情这么的……巧,又或者说……不巧。
可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或许这两柄绝世好剑,命中注定有此一战,我……阻止不了,也改变不了……
我镇定了一下心神,转身向着那白衣人行了一个大礼:“叶城主,方才多有冒犯,秀青在此赔罪了。”
那人开口了,声音就如雪山上倾泻而下的冰泉一般清冽剔透,冰块轻轻相叩,其声妙不可言。
他淡淡道:“无妨。”
此时光线忽然微微亮起来,我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
我素来不喜男子蓄须,因此对陆小凤的四道眉毛死活不感冒,而面如冠玉的花满楼和孤清绝伦的西门吹雪(的相貌)就比较对我胃口。
然而眼前这男子,雪衣乌发,唇上微须,一双清浅剔透琉璃般的眼瞳就那么清清淡淡地看过来,一时风姿摄人,恍如谪仙,雍容的气度浑然天成,直令人仰望,而分毫不敢心生亵渎。
这样的男子,放眼古今,怕是也再找不出第二个。
——南海飞仙岛白云城城主,叶孤城。
我隐约感到身后西门吹雪的身躯一瞬间绷紧,霎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凛冽剑气——那是一柄绝世好剑与旗鼓相当的对手狭路相逢时,情不自禁发自灵魂的一声长长剑吟。
而叶孤城的琉璃凤眸中也遽然闪过一道亮芒——是兴奋的光芒。宝剑的埋没多是因为寂寞——没有敌手的寂寞,于是灵魂倦怠,任凭剑身逐日蒙尘、生锈,直至腐朽化灰。然而一旦逢着同样一柄出世好剑,瞬间的杀气与活力便可灌注剑身,沉睡的剑灵刹那间苏醒,弥生。
同样喜着白衣的两人,看似一体,却又于细节处迥然不同。
西门吹雪的白,是冷寂如霜,天地肃杀;
而叶孤城的白,是如银似雪,流丽高华。
“西门庄主,久仰。”
“叶城主,久仰。”
叶孤城看着西门吹雪,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中盈盈竟有兴奋与狂热之意:“愿与君一战!”
我的心“咯噔”一沉!
而西门吹雪一双熠若寒星的黑眸更是瞬间亮得惊人,令人不敢逼视:“吾正有此意!”
叶孤城的神情一时间堪称激赏,微微叹道:“只可惜,眼下并非良机!”
他两人对视的瞬间,眼里就再没有旁的人。
……可是即使面对这等美景,我都无精打采,没能萌起来……妈妈咪呀,果然这两位一碰头那就是各种的干将对莫邪干柴与烈火,这么快就要上演一出相爱相杀的戏码了……!
这时只听西门吹雪冷冷道:“八月十五。”
叶孤城沉思片刻,道:“紫金之巅。”
……我默默拿着剑画圈圈:“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欲哭无泪。
西门吹雪约战完毕心满意足,于是也终于想起来了还有我这么个徒弟垂头丧气等着他教训:“不是让你练剑么。”
很淡然的一句,我却听出了十足的冷意,心一横,眼一闭,可怜巴巴道:“师傅,徒儿驽钝,徒儿没用,一不留神就从山上掉下去了……”
“……”西门剑神的眼神:你真丢人。
……而且我还当着叶孤城的面丢西门吹雪的人……我是千古罪人!!!
“伤着没有?”嗯,尽管我委实丢尽了他做师傅的颜面,可西门剑神还是很体贴徒弟的,泪目……
“无碍,不过是剑折了……”咳,我再度垂头——被两大绝顶剑客同时用一种“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扫射,这等殊荣真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咳咳,估计这两位是宁肯折胳膊断腿的也不愿意折了剑吧……
“不过……机缘巧合之下,徒儿又得了一柄剑。”我战战兢兢颤颤巍巍奉上软剑给他二位过目,西门剑神看着“紫薇”二字,皱了皱眉头;叶城主可就明显是行家里手中的行家里手了,拿起剑来细细端详一番,肯定地道:“倒也是一番好机缘。传说中至刚至柔吹毫断发的紫薇软剑,不是谁都能落个崖就碰上的。”
……城主大人,您真的不是讽刺我么……
西门剑神剑眉一挑:“怎么得的?”
我忙把山洞里的见闻细说一番。叶孤城听了,若有所思,片刻道:“想来是先人将剑弃入深谷之时,恰恰伤了蛇身;剑身长而韧,蛇误以为敌手来犯,故而想把对方缠绕至死,孰料剑锋伤及己身,而欲退不能,只得越缠越紧,深嵌入骨;看来此蛇便是死于重伤失血罢。然而竟也侥幸保得这把宝剑,不致于埋没。”
……真是凄惨的死法。
同时我对叶孤城佩服得五体投地,不仅仅因为他能把事情讲得头头是道的,更因为……他居然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比西门剑神一整天说的话加起来还要多!
咳咳,对城主大人的印象分好感度顿时又飙升了一个台阶——必要的时候,这就是温柔深情正牌攻啊……
正在我YY得不能自已的时候,西门剑神冷冷一道眼风甩过来:“还不把剑配上?”
……哎?
我为难了:“师傅,我忽然发现……它没有剑鞘啊……”
……
叶大城主看着我,无语;
西门剑神看着我,直恨朽铁不能成钢:“……你当这是凡俗软剑?缠于腰上即可!”
……我弱弱地,弱弱地,鼓足勇气,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师傅,这样的话……看起来不会显得腰身很粗吗?”
噗。
叶大城主的眼角微微一抽。
而西门剑神早就习惯了我的三五不着调,连个鄙夷的冷眼都懒得给我了:“此剑锋刃无比,别把自己削成两截就行。”
……
我默默以头抢地,师傅你才是一句话几个字就杀人于无形呢,我真的就这么笨到无可救药吗……
惊鸿一瞥
【二十五】
马车辘辘,素色绫罗随风而动,车内装饰华贵大气却并不张扬,确是白云城的手笔。
不知道两位绝代剑客是达成了怎样一种默契,总之次日,我们便一同启程,动身前往京城。
……而不是各回各家,闭关练剑……这是要闹哪样?!
西门剑神忽然道:“京城亦有产业。”
我知道,合芳斋老字号糕饼铺子嘛。
“不致风餐露宿。”
“……”哎?我疑惑地看着西门剑神,一时半会儿没能理解他老人家的意思。
这时,西门剑神平生唯一的知己——叶大城主屈尊纡贵为我解答了疑惑:“有叶某在,自然不会委屈西门庄主与孙姑娘。”
“……?”
“所以,孙姑娘的表情,大可以不必这么的,”叶大城主顿了一下,似是在努力措辞,“……视死如归。”
“……”我现在就去以头抢地视死如归一个行不行!!!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一定要奔着京城去呢?除了紫金山、紫禁城、南王私自谋逆这些暗暗牵连在一起的未来的剧情线索,眼下……还有什么事呢?
难道这是要配合陆小凤查案么……!我陡然起了一身冷汗,万一,万一……万一和那个谁碰上了……
我……并没有,准备好……再见花满楼。
……不是不想见他。
说实话,摔下山崖的一刹那,自以为将死的那个瞬间,我想到的还是花满楼。
想起他修长的手指。想起他乌黑的长发。想起他温和地放下茶杯,转头微笑地看过来;想起他语气宠溺,轻轻唤我一声“阿瑛”……
眼眶一热,鼻子一酸,眼泪摇摇欲坠,可终于还是没有落下来。
可是,我没有办法……坦然地面对他,没有办法顶着一张别人的皮子走到他跟前去,说,花满楼,我活得好好的呢。我也不愿想起,当初上官飞燕说的那些话……
像是在柔软的心房里撒了一把粗糙的沙砾,痛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却也无法抚平这血肉模糊的痛楚。
爱与不爱,喜欢与不喜欢。
这一刻……我是多么想要做一次鸵鸟,恨不能整个人藏进沙子里没人看见,又或是自己自欺欺人地把头埋起来。
眼不见,或许就会好很多吧?
我在路上把最坏的情形翻来覆去设想了几十种几百遍,可是我唯独算漏了这一种。
……就是根本碰不到花满楼。
这是我们抵达京城的第五日。陆小凤站在合芳斋的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看我再看看西门吹雪再看看叶孤城,最后视线还是转回到了我的脸上来,忽然小声道:“……阿瑛?”
“……”我微微垂了头,声音有些悲怆,慢慢道:“秀青也曾有所耳闻……陆大侠,还请节哀。”
声音完全不一样,神态完全不一样,连眼角眉梢的细微动作习惯我都深深藏起来,为了瞒过陆小凤的一双利眼。
然而黄瑛和孙秀青,从来也就不是一个人。
所以陆小凤唯有轻轻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金九龄赶到的时候,一眼看见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两大BOSS全都在场,脸色微变。而陆小凤已经问道:“花满楼呢?”
我倒茶的手没有半分颤抖。
金九龄叹道:“走了。”
陆小凤皱眉道:“他为什么不等我?”
金九龄道:“他急着要赴到紫金山去。”
陆小凤道:“去干什么?”
金九龄叹了口气,道:“江湖上早已传开来,白云城主已约好了西门吹雪,下个月初,在紫金山决斗。”
……陆小凤脸色变了,迅速看向一旁的西门吹雪,得到的是一个微微的颔首。
金九龄又道:“知道这消息的人已有不少,这地方已有很多人赶到紫金山去下了赌注,以三博二赌叶孤城胜;然而他们一定不会想到,二位现下却并不在紫金山。”
他和陆小凤都皱了眉头,看向全然不以为意依旧云淡风轻的两位打赌风波的当事人……然后又饱含深意地看了看我。
“……”看我有什么用!我又不知道这两位是哪根筋不对劲了,怎么就不肯按着剧本走了呢!
我独自徘徊在明代北京城繁华的街道上,暮色已深。
不知何去何从。这个熟悉的城市如今却是一番陌生的光景,于是并没有几分归属感,空荡荡没有着落。
中秋渐渐迫近,喜庆的年节气息慢慢开始充盈,蔓延在大街小巷,绽开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这里大多人都是普通的平头百姓,他们也并不会知道,中秋那一日会有着怎样的一场决战,那两个有如王者的男人的生命,无可避免是要碰撞在一起,撞击出惊天动地的火花。这火花虽然在一瞬间就将消失,却已足照耀千古。
这一次,没有了孙秀青的怀孕事件……西门吹雪是否就会如期而战呢?
我兀自胡思乱想着,忘记了看路,不知怎么的就被来往的密集人流挤到了一座石桥上,左右看看,竟然认不出回去的路了。
这可真是件麻烦事。我艰难地挤到桥边一个卖首饰绣工的摊位前,掏了几文钱买了一个小巧的荷包,笑眯眯问那摊主:“这位大姐,不知往那合芳斋去该走哪条路呢?”
“哦,合芳斋啊,就是姑娘你身后那边……”
我顺着摊主的指点回过身,微微眯眼望去,忽然如遭雷殛。
……那一袭青衣……
方才从人群中轻轻走过的那一袭青衣,那早已深深刻入灵魂镌在我骨子里的温润眉眼,不是花满楼又是谁!
顾不上听摊主还在说什么,顾不上去想他为什么在这里,我慌慌张张就往方才惊鸿一瞥的那个身影追去。路上的人好多啊,摩肩接踵之间我根本看不见他走到了哪里,只晓得拼命地追过去;眼前忽然一亮,我看见他转道走向了右边的街巷,当下就要跟过去;可谁知前面有一个杂耍摊子正在献艺,人们都站定了看热闹,我根本穿不过去。眼看着他就要走出我的视线,情急之下大喊一声:“花满楼!”
拔高了的一声,因为内力的蕴藉而愈发响亮……他听见了。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似是面带疑惑的样子,站在人群中希望能找到是谁在唤他……
我却一瞬间手脚冰凉。
就在喊出他名字的时候,听见自己现在的声音……我才陡然意识到一个让我遍体哀凉的事实:我如今是孙秀青,不是……黄瑛!
我……为什么那么急着靠近他呢?明明,明明不应该这样的!
可是我蒙蔽得了自己的心,也无法说服我的身体。我贪婪地看着他,悄然混在人群中挤过去越来越靠近,看着他面色渐渐带了几分茫然和焦急,看着他侧身避过人群一手攀住桥栏站定,看着他眉眼温润,身姿笔挺,比我一生中任何时候所见都还要清俊……
他瘦了,明显是瘦了下去,脸色微微有一点倦乏似的;然而他的神情依然散朗如昔,一双没有焦距的墨瞳平和淡然,比湖水更轻柔,比春风更和暖。
我怔怔看着他,心下酸软成小小的一团。
“哎,那是谁家的公子,长得好生俊秀啊!”
“是啊,风度好得很,一看就是大家出身!”
听着身边有人这样地议论。我默然不语,只是看着他……想要把他每一分每一秒的模样都深深记在心底。
渐渐被人群带着,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走过他身边……
……几乎是擦肩而过。
我走过他的身边,他忽然动了一动,眼光很是茫然地转了过来看向我……又透过了我,忽然动了动唇,却又没有开口。
我连忙加快脚步匆匆逃离,我怕再多呆一秒,眼泪就会如脱缰的野马般奔流出来;我飞奔到桥的那一头,远远望着对面他那几乎已经被人流湮没其中的背影,再也止不住地放声大哭。
……缘聚缘散缘如水,背负万丈尘寰,却再也断不了这三千情丝痴缠。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多管闲事
【二十六】
哭过之后,生活还要继续;并不是失去了那么一两个人,你的人生就将无以为继。
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似的,我每天拂晓时分就起身,在花园里练剑。西门剑神常说,不勤,无益。
紫薇软剑很趁手。
叶大城主分析说:“软件无常。剑身柔软如绢,难以控制力道,不能收放自如,稍有不慎即会误伤,此软剑之弊也。然软剑之意在于随剑而动,而非随意而动,是故无意伤人性命者擅此剑道。”
西门剑神表示赞同,同时扫我一眼:“妇人之仁。”
……我点点点,人家分明是少女!
练习软剑,最强调精、气、神的集中,是以我根本不敢有分毫懈怠,一点点分心都不能有。
身随剑动。剑到哪里,人就要到哪里,大开大合回手转折,每一分力道都不敢有所偏差。
当我终于收势停下来的时候,自己都吃了一惊——花园中好一派草木蓊郁清脆明媚的模样,只是所有枯枝败叶都已经被我削落,委顿在地。
……这是怎么个状况?!
“先前怕你急于求成,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我转过头去,正对上西门剑神深邃的眼眸,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师傅……”
他神情仍是淡淡,却隐隐多了一丝欣慰之意:“我没有看错。你是生来就要习剑之人。短短数月,已然小有所成。”
耶?
这这这这这是说……我已经剑法有所成就了?
还来不及惊喜,便听剑神大人忽然发问:“黄瑛,你的剑,在哪里?”
我握了下剑柄,一缕溶溶的壮烈暖意直抵心脉。遂毫不犹豫答道:“剑在人心!”
“习剑者贵何?”
“用剑专诚!”
然后,毫无预兆地,西门吹雪的乌鞘长剑忽然脱鞘而出!
我吃了一惊,急忙飞身掠起,后退十几步好出剑相挡。西门吹雪的剑招凌厉无比,转瞬之间已挥出十三剑;我无法达到那样快的速度,我只能凭着手中一柄软剑的变化无穷迎上去抵挡。
瞬息之间擦身而过,而胜负已分。
我握剑的手指微微一松,顷刻之间已是汗透重衣。
半晌,剑神大人幽幽道:“你拿到了一柄好剑,我也收了一个好徒弟。五年之间,当能出师矣。”
我诚心诚意道:“徒儿不勤,五年太少。”
“……”西门剑神淡淡道:“这容易,每日三千。”
“……”我这不是挖了坑给自己掉么!!!
这时,我清清楚楚听见有脚步声往这边而来。
很轻很轻,已经刻意放重了一些却仍然几不可察的脚步声,放在从前……我是肯定听不见的。
不多时,已到了身前。
于是我回身行礼:“叶城主。”心想,也不知道叶孤城他……在这里呆了多长时间?刚才西门吹雪唤我“黄瑛”,却不知他听见了没有?
叶孤城淡淡颔首:“打扰二位了。”
“……”是啊,城主大人您不忙着去修习剑术准备决战,倒是每天悠哉悠哉地晃悠过来晃悠过去的……这哪里像是您的风格啊!
我觉得疑惑,可是我也知道我不该问——要问也只能是背地里问问西门剑神,谁让我是晚辈呢。
可是人叶城主对我来说是长辈啊……他要问什么,当然是毫不客气就能脱口而出的了:“冒昧请问,西门庄主所言‘黄瑛’,是指何人?”
“……”他果然还是听见了,而且问得很不客气么……
我转头,求助地看向西门剑神。
西门剑神颔首示意:说罢。
……为毛您老就对叶大城主如此放心呢!!!
“师傅,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不在附近罢?”那俩家伙的轻功可也是一等一的好,跟西门剑神不相上下,我这种水平是必然感应不到的啊。
西门剑神这次摇了摇头。
于是我肃容向叶孤城道:“几个月前,黄瑛和孙秀青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而现在,黄瑛死了一次,孙秀青也死了一次,活下来的是一个人。”
……是一个一半一半拼起来的人。
我诚恳道:“个中曲折是非,不足为外人道……还请叶城主暂为守言。”
于是叶大城主看我良久,缓缓颔首:“叶某明白。”
哎……这可就把叶大城主变成了自家人了,师傅,这是你卖了我还是我卖了你啊……
虽然自以为装孙秀青姑娘装得还挺像,可我还是担心陆小凤那双利眼会不会看出点什么不对来,又或者我自己不自觉就露了行藏,于是时不时就易个容、改个装,去京城里逛个大半日,再慢悠悠踅回来。
咳,其实……我对南王府倒是蛮有点好奇,只不过现在大案没破,金九龄陆小凤那都是潜在炸弹哪,碰上哪一个我都讨不了好去,于是只能敬而远之。
——直到某天我扮作一个挑担的货郎时,一不小心,就在南王府瞄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我说过,我这个人视觉记忆比听觉记忆要好得多。
慢说是小说电影还是生活中不经意间的某一场景,甚至可以说,只要我见过一个人一两面,就一定能再凭着对他五官和身姿的映像把他给认出来。
所以……
那个在茫茫夜色里被人捆绑着架出门,就在南王府的后院里被人推上了一辆青篷马车的人……是那个被我戏耍两次的锦衣公子没错吧?!
我看得分明,他那一身锦衣上,斑斑驳驳的都是血痕……头有气无力地垂着,长发胡乱披散下来遮住了面容。
连我自己都不知是出于怎样的一种心理……反正,我趁着夜色遮掩,迅速跟了上去一路追踪。
……黄瑛,黄瑛从前不是这么喜欢自找麻烦的人。
马车慢慢停了,拐进了一处看起来甚是雅致的小院。我藏在一棵桂花树上,冷眼看着两个家奴模样的人又把那个白衣公子架下来,毫不客气地拖拽到内室。
没有人会在厅堂里拷问什么人,所以那里面定然还有密室。
那马车还停在那里。于是我又屏息静静等了一会儿,就见马车上悠悠下来一个人,一袭滚绣宝蓝的华贵衣装将他的身份昭示无遗——南王世子!
只见他左右环顾一圈,慢慢摇了两下折扇,笑道:“本以为有人跟着呢,倒还真是本世子多虑了。”
我冷笑一声,这南王世子还真是谨慎多疑。这里空空荡荡的又没什么人,你这话难不成是自言自语?分明就是说出来想要迷惑跟踪你的人吧!
所以我果断地继续趴在树上,等!
又喂了大半个时辰的蚊子,终于,先前进去的那两个家丁出来了,驱赶着马车向外辘辘行去。直到车辙声远得听不见了,我才翻身下树,轻轻巧巧就攀上了房顶,揭开一片瓦细细观察可能暗藏机关的所在。
……真没创意……我翻了个白眼,所有在前厅里头放书架博古架在门边放一只不对称的落地熏炉的机关设计者都是一群二白!
所以,我这个门进得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
沿着回梯下去,转过几道弯弯绕绕的小路,暗室中只有一处灯光昏晦,影影绰绰。担心地上有什么机关,我以手撑着两侧的砖墙,脚下飞速点着墙沿,悄无声息地蹭道理那间囚室外。
门开着,四周却围着厚厚的毡子,让人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实。
“啊……嗯……不、不要!快来救我,我受不住了!”有人在如泣如诉地哭叫呻吟着,不一会儿却又诡异地变成了求告似的喃喃媚意,”鞭子……鞭子,求求你,拿鞭子……抽打我!“
另一个声音中气颇足,冷冷笑道:“真该让你那群手下看看你现在的浪荡模样……嗯?太平王的世子,是这么个喜欢受虐、甚至不惜放下身段向人哭泣求欢的男人!”
!!!
……我脑门上冷汗滴下。
那个人,那个人……他丫的竟然是宫九!
我瞬间抓狂了……你丫不是武功很强的吗?怎么就被南王世子这个连叶孤城一招半式的精髓都没学到的废柴拿捏住了啊啊啊啊!!!
啊呸,如今那里面就是活色生香的一副S`M现场啊……啊啊啊!!!
莫非这就是对我多管闲事的惩罚么……!!!
不过我现在真的没心情“欣赏”这等真人版美景……所以我当机立断,直接飞身进去,一剑架在了南王世子脖子上,同时压着嗓子作出一副男人口吻:“公子爷!”
……咳,其实是我没把握一下子就敲晕南王世子那家伙……
南王世子又惊又怒:“尔是何人!”他的手忽然探向腰间。
我连忙抬手把他敲晕,可貌似还是晚了一步……他的手迅速解开了腰间的一只锦囊,青色莹莹散发着奇异香气的粉末一霎时飘散出来。
……大约是召集手下之用吧?
于是我果断把南王世子往边儿上一撂,抬手就斩断了锁着宫九的铁链:“你的内功呢?”不是说这家伙可以迅速自我痊愈堪比壁虎的吗?怎么弄成这副狼狈模样!
宫九虚脱了似的靠着墙痛苦地喘息,微微带点呻吟似的语气,一面就爬过来牢牢攥住了我的衣角:“啊……哦……被药封住了……”我:“……”要不是不知道该往哪边逃,还真想把他也敲晕了了事!
艰难地拎起宫九这个沉重的负担,我环顾一圈,决定硬闯出去——实在不行,还有宫九这个肉盾呢!
从南王世子腰间拽下那柄镂金错银的精美宝剑,我把剑鞘拔下来,把剑交给宫九:“拿好了!”
宫九无力地呻吟一声,手抖得简直握不住剑柄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拿剑鞘抽了他大腿一记……
……他顿时就精神了囧!
“要死也不能拖我陪着你不是?”我瞪他一眼,回头看看地上的南王世子……犹豫再犹豫咬牙再咬牙,呃,还是有点……下不了手。
这个人……他并没得罪我什么。
只因为和皇帝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他才成了谋逆事件的直接导火索。
……就在我犹豫的当口,宫九忽然直起身来,一剑划下!
南王世子在昏迷中大大地一抖,宫九收剑,语气已经恢复如常:“断他一手手筋,便宜他了。”
“……”好吧,目的算是达到了。我飞身向外掠去,决定不再管身后那个已经得到满足恢复常态的家伙。
……当然,在外面的叫喊声越发迫近的时候……我迅速闪身躲进了旁边一间空置的囚室,让宫九童鞋自己解决那些麻烦去吧!
等到喊杀声、喝骂声、兵器碰撞声已经渐渐弱下来,我才迅速闪身出去,一路狂奔——开玩笑,不赶快落跑,难道还等着被人捉?
何况……我敢打赌追杀我的一定不会是南王世子的人,而是宫九那个二货!!!
蒙混过关
【二十八】
……啊呸,什么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我猜到了这故事的开始,却还是没能猜中这结局……
——人是宫九那个二货没有错,只不过人家不是在追杀我,而是……轻飘飘的、无比放松地等在前面路上,守株待兔。
……单这轻功就比我好了不知多少去了……等等,他不是说他被用了药?那药性这么快就过了?
……看他身上肌肤光洁如玉,这非人类的愈合速度啊……果然是武功恢复了。
他武功恢复了……我可就打不过他了。
我认命地停下脚步看着那个笑得一脸欠扁的家伙:“怎么着?”
宫九抿了抿唇角,笑得那叫一个春光烂漫:“你救了我。”
“……”你能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提醒我这个令人沮丧的事实吗?
见我毫不客气瞪着他,某人却丝毫不以为意似的,笑容愈发灿烂……灿烂得简直不怀好意:“该不该说,宫某同孙姑娘着实有缘呢?”
“……”他果然知道我是谁了。
我默默道:“是,孽缘。”早知道是你这个大麻烦……给我一万两银子我也不会进去救你= =!
显然宫九童鞋终于意识到了自己非同一般的不受欢迎程度,于是笑着转移话题:“蒙姑娘搭救,宫某不知何以为报……”
……难不成你还想以身相许么!!!
我默默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报答就不必了,咱们还是那句话,从此人山人海天涯海角山高水远后会有期相见不如怀念……多好,只当我没救过你也什么都不知道!”万一这个变态觉着我拿住了他的把柄要不惜一切手段千里追杀我可怎么办!
宫九笑着,漫不经心似的向我走近了一步:“可惜呀,晚了。”
“……”我真是欲哭无泪:“你待如何?”
“这可不好,该怎么办呢……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想不起来。”他自言自语了片刻,又笑眯眯抬头看着我:“那,不如你先同我讲讲,为什么一定要伤那南王世子?”
“……”南、王、世、子!
我一把拽起他:“混蛋!咱们不是还在跑路吗,你还等着人家追上来喊打喊杀的啊?!”
“呃……”宫九有点为难似的,轻轻敲敲额角,忽然屈指放到唇边吹了声轻快嘹亮的号子,不多时,马蹄声哒哒逼近,一匹神骏自林中飞驰而出,停在我们面前。
“……”我恻恻转头看他:“你一早就计划着逃了?”
“哦,没想到那南王世子还有两分本事,用了药让我一时毫无反抗之力,不过幸而此马甚通人性。”宫九笑眯眯地示意我上马。
“……”谁信你胡说八道,你分明就是早就给自己安排好后路了吧?!
我翻身上马,宫九随后跳上来。不大习惯和一个没什么好感的陌生男人共乘一骑,我忍不住挪了挪身子,换来他喉咙里一声轻笑:“坐稳了——”
扬鞭飞驰。
“好了,现在你大可以同我讲讲,为何想打伤那南王世子了罢?”宫九好整以暇悠哉悠哉道,可那满身气势却全不是这么轻松随意。
我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中,列出一长串理由进行一系列分析比较之后……我问他:“关于我是谁,你都知道些什么?”
跟聪明人打交道,最好就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再半真半假虚实相生试图忽悠他。
“孙秀青,父母双亡,家世不详,自幼投身于峨嵋学艺,峨嵋剑派三英四秀之一,师从独孤一鹤,使镔铁双剑,仰慕西门吹雪;误中飞燕针,为西门吹雪所救,失去记忆,改入其门下,与峨嵋剑派一刀两断……”宫九笑吟吟道,末了还很是谦虚地问了一句:“我可有漏掉什么?”
我磨牙道:“根本没有。”
“那你的理由是?”
“你都说了,我现下师从西门吹雪,而我的师傅要和叶孤城决斗,胜负未可知——换了你是我,你恼不恼叶孤城?”
“所以你就想提前跟叶孤城的徒弟对决一下?”宫九忍俊不禁。
我正义凛然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偷袭了他一下。”
“……”宫九大笑:“你说这话,也不怕西门吹雪把你逐出师门。”
“事出有因,则有可为有不可为。”我白了他一眼,自我安慰地想:我用剑没有伤那南王世子半根毫毛,我只不过把他敲晕了又从他手里救了个人……我这跟上官飞燕当初偷袭阎铁珊的情节还是不同的吧= =!
“还有一事,宫某尚不明白。”宫九笑盈盈地俯过身来,我避无可避,只得任他趴在我耳边呵气如兰,“你我初见,乃是在江南花家七公子花满楼独居的百花楼之上;然而据我所知,那时的峨嵋四秀应当还在峨嵋剑派承欢独孤掌门他老人家膝下,而那百花楼里的女子,是时只有两人——大金鹏国的宗亲上官飞燕以及花家新认的义女,黄瑛。”
“……”一瞬间,我只觉得全身血液都要停止了流动。
宫九仍是笑笑的语气,我却觉得那气息有如一条滑腻而冰冷的毒蛇,盘踞在一旁蛇信狺狺,满意地看着它的猎物垂死挣扎:“而且,宫某一时好奇,多方打探,于是又得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那半年前死于暴雨梨花钉的黄瑛姑娘,听说却是与孙姑娘生得一般无二呢……而黄瑛姑娘的其他事情,啧啧,倒真是半点也查不出。”
“……”一时间脑中思绪百转千回,我心一横,决定放手赌一把,遂冷声道:“你知道的可真不少。我知道你武功高强,我不是对手;但是我江南花家,可也不是能任人欺凌的!”
“果然如此。”宫九微微扬眉,气息绵长地笑了起来:“江南花家除了豪富外,更是江湖中最负盛名的暗器世家,花家的人又怎会死于暗器之下?想必孙姑娘的身世,一定大有文章。”
“……”管他呢,反正黄瑛肯定是查来查去查无此人,我正好顺水推舟编个狗血烂俗的故事蒙混过关,只是就得连累一下花如令老爷的清白名声了:“我只求你不要让七哥知道,他一向心地善良,这件事他毫不知情,我也不愿让他知道之后白白难过。”
……我为了误导宫九而临时编造的这个狗血烂俗的故事梗概就是,江南花家的花如令老爷一贯惧内,然而耐不住男人天性风流,在外金屋藏娇,有了个私生女儿;但是又不能将孩子接回花家,遂交付于峨嵋剑派独孤一鹤抚养,取名孙秀青;现今孩子大了,就想要让她认祖归宗,但又不能光明正大说峨嵋四秀的孙秀青是花家的私生女儿,这样对独孤一鹤和花家的名声都不大好,只能对外说是收了个义女,名叫黄瑛。但是没料到孙秀青——我——中飞燕针被西门吹雪带走这一出,为了不使人生疑,也只得安排“黄瑛”这个身份死去。这么一来,独孤一鹤、上官飞燕等人都死无对证,花满楼、陆小凤、司空摘星又都不是容易打听的对象,而且我现在孙秀青的身份,脱离了峨嵋剑派又同西门吹雪接近……这样一来,对江南花家岂不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天衣无缝啊么滴水不漏,连我自己都直想拍手喝一声彩——更何况,我拿着这故事忽悠宫九的时候可是从没正面透露半个字,一切都是他自作聪明的脑补,与我无关!
于是宫九心满意足了,又换上了那副温和无害的翩翩公子模样:“真是可惜,若是……宫某如今倒可以光明正大上花家去提亲了。”
……我毫不客气嗤笑一声:“那还真是不好意思,据说我的陪嫁可是少得可怜哪。”
“唔,不过,这么一来……我手里也算有个不错的把柄了。”宫九避而不答,又笑了一回,慢悠悠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那就这么着,我有你的把柄,你也不可把今夜之事对外透露半个字,如何?”
“……成交……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我终于放松下来,一直紧绷的神经差点勒断,这一放松就难免有点头痛,蓦然发现自己不动声色间,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这么可爱的姑娘,宫某哪里舍得?”宫九轻佻地笑起,手指缠上我一缕鬓发,被我一掌拍开——滚你丫的,你分明是怕西门剑神也对你来个终极追杀吧?!
这一夜的惊险万分在入城后结束。不知就从哪儿冒出来一干黑衣人,对着宫九跪下,口称“主人”。
于是宫九很大爷地挥一挥手,潇洒利落地跳下了马:“孙姑娘,暂且别过。”
“……”我抓住缰绳,板着脸道:“倒不如从此相忘于江湖,如何?”
宫九微微一笑,这一笑却是发自内心,十足十的风流倜傥,刹那间就是好一树繁丽桃花摇落:“当然不可。”
“……”所以果断的你滚吧!
粉丝威武
【二十九】
我做贼心虚地在三条街开外的地方把马放掉,然后蹑手蹑脚尽可能悄无声息地翻墙进门溜回了自己的房间,心里琢磨着明儿个叶大城主会不会就寒气万丈找上门来逼着我接他一招天外飞仙……
一夜无梦。
次日早膳时分,白云城的车驾已然华丽丽降临在门外。我连忙跟着西门剑神出去迎接,一抬头迎面就见叶大城主白衣翩然踏花而来,眉峰如削,眼光如剑。
我揣着颗忐忑不已的小心脏立在一旁,听见叶孤城向西门吹雪道:“私事耽搁,约战一事怕得改期,还请西门庄主见谅。”
我悄悄抬手按了按心口,听得西门剑神淡然道:“改在何时?”
……难道是九月十五,紫禁之巅……?我屏息,等着叶孤城的回答。
“未定。”叶孤城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没有半点迟疑,目光清明坦坦荡荡,直视着西门吹雪。
“……”我一下瞪大了眼。
显然这样的答案并不能让西门吹雪满意。于是叶孤城歉然道:“此事甚为棘手,或三五月,又或一两月,皆未可知。”
“……”难道是要争取时间想方设法把南王世子的伤势医好了?我内心顿时捶胸顿足后悔不迭,早知如此,昨天就该狠下心来昧着良知(……)给他那张和小皇帝生得一模一样的脸蛋留下点不可挽救的永久性创伤!
只不过……
我望向西门吹雪。
他仿佛冰雪雕就的五官上看不出半点不悦:“无妨。”
叶孤城略一颔首,两人间的气场忽然就变得些须微妙……让我顿觉自己就是个十万瓦的大电灯泡,多么不合时宜地,在别人欲行些亲热狎昵拉近感情之举时忽然就当空照耀了……
这时叶孤城又开了金口:“叶某冒昧,不知可否有幸,请西门庄主和孙姑娘到白云城一游?”
“……”哎、哎?
我一下子抬起头,满眼期盼地看着西门吹雪。
当然……西门剑神是不会鸟我的。
他的神色很是认真,思索片刻,道:“有劳。”
“……”我顿时风中凌乱了,这是同意去的意思么?
……亏我还以为您多少会纠结一下呢……结果呢,师傅,您就这么十万火急地等着“过门儿”啊!
呃……不对,这不是眼下我要操心的事情……我要担心的是我这条时时刻刻在刀光剑影之中晃荡的小命会不会再度玩儿完。
但愿南王府还没那个神通查到我头上来……我在心里磨牙霍霍,把那个名为宫九的小人儿抽打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海上的风景,秀丽又与别处不同。从再高的山巅上俯视众生,也都不及海洋的广袤;从再美的河川上静看凡尘,也都不及海洋的深沉。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而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正并肩立于船首,海风猎猎吹扬起他们乌发白衣肆意飞舞,眸如点漆发如泼墨,齿如编贝丹唇若染,眼角眉梢盈盈隐隐是一般睥睨天下无人能及的王者气度,端的是是一帧剑气挥洒极致美丽的画卷。
……惜哉我现下却无暇欣赏,也实在是无力欣赏。
神,我做梦也不会想到,上辈子时不时就孤身一人驾着游艇出海游玩的我,这辈子居然还有机会体验一把什么叫做晕船……!!!
若不是这船速太慢、海浪的颠簸因而格外清晰,那就只能是……孙秀青姑娘这副壳子,跟这海这船全都八字不合= =!
——一瞬间,我无限惆怅地思念起自己原本那具身体来。嗯,虽然弱鸡了一点,但是……到底是十几年来用惯了的。
不过……伤得那么惨烈,也不知是烧了还是埋了。
反正,找不回来了。
又是一个浪头打来,船身一阵轻微的震荡——这就足够要了我的老命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艰难地从荷包里摸出片薄荷叶子含进口中,顿时一股清凉的辛辣气息从舌根直抵大脑,瞬间的清明,而方才的反胃感已经平息了许多。
我仍然垂着头,看见不远处一双银丝络底的乌靴正一步步靠近。靴子的主人伸手,一只碧绿的丝囊就垂到了我眼前。
新鲜的、清凉的薄荷气息……带着点湿润的水气扑面而来,是才洗过的新鲜薄荷叶子。
我懒得抬头去看他的脸色,直接伸手接住了:“谢谢。”
“哼。”
……换来的是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我、忍!
可是这位专爱找我麻烦的大爷显然并未心满意足,不仅没有离开,反而还得寸进尺,冷言冷语讥讽我道:“像你这样的女人,怎么配站在西门吹雪身边。”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我异常淡定地反唇相讥:“不错,连我都不配站在师傅身边,你就更不用作此妄想了。”
“……”头顶的目光一时间变得杀气腾腾!
我毫无所惧地抬头,淡定道:“在我眼中,能与师傅比肩而立的,当世唯令兄叶城主一人而已——你呀,小孩子家,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咳,虽然他足足比我年长了半轮……
前半句听得他面红耳赤,后半句就又恼了起来。我笑眯眯用眼神示意他:来啊来啊你来啊,不怕被你堂兄上纲上线皮鞭家法大刑伺候的话你就来啊!
没错……我面前的这个年少热血却偏要学人冷漠、剑术不凡却脑子从来一根筋、明明是叶孤城的嫡亲堂兄弟却长得活像西门吹雪家私生子的家伙……就是著名的COSPLAY爱好者、西门吹雪的头号骨灰级死忠粉丝——叶孤鸿!
……犹记初见当日,我内牛满面……
那一天,风和日丽,万物静好。
我们已经准备动身,启程前往白云城。而叶孤城说了,自会有人先来接应。
……那领头的人就是叶孤鸿。
当看见那个比之剑神大人身姿还稍嫌单薄、气势又过于锋芒毕露的白衣少年冷着一张俊颜却两眼发亮地向我们走来,并且越来越近……的时候,我细细打量了一番我身边这两位绝顶剑客,然后一个没忍住,问题就脱口而出了:“……师傅,那真的不是您的私生子吗……?”
“……”叶大城主轻声而威严地咳了一咳,而西门剑神是直截了当地一记眼刀劈下来……我顿时就老老实实蹲墙角了。
真没幽默感……我正在这儿无限感慨非常失落着呢,谁想叶孤鸿小童鞋忽然气势汹汹煞气漫天地冲上前来,对着我劈头就是一句:“像你这样的女子,简直是玷污了西门吹雪!”
“……”虾米??!!
我一下子就懵了……想我黄瑛虚长了这么多年,虽不是什么圣母转世让人膜拜,可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更别提是关乎西门剑神清誉(……)的大事,又何曾被人如此直白如此不客气地骂过?就连上官飞燕都没有……!!!我顿觉今番委实的冤枉到家了……
叶孤城登时沉了脸,呵斥道:“孤鸿,退下!”
叶孤城这长兄做得委实有威严,叶孤鸿乖乖听话唯命是从,只是带点不甘地看了看我就垂下眼去;这边叶孤城则是屈尊向我道歉:“舍弟失礼,还请孙姑娘见谅。”
“呃,无妨,城主客气。”我总算是从那一番震惊的呆滞中恢复了常态,看一眼仍然面带不忿的小叶童鞋……当下那叫一个心酸那叫一个委屈啊,……伤不起!小说里面的女人们都一样样儿的伤不起!虽说咱就合该是那天边的流星地上的炮灰……可是叶孤鸿小童鞋,你这个“玷污”二字,当真是……
让我情何以堪!!!让我怎么当得起!!!
看一眼旁边西门剑神,他、他居然还忍俊不禁似的,目光中带着三分调侃看着我!!!
莫非这就是骨灰级粉丝的终极实力么……我继续挠墙。
【福利番外】持家有道的幸福生活
【此乃福利】
……花满楼奇怪地发现,自家新婚的小妻子似乎是背着他在折腾些什么东西。
而且……不是跟母上大人及众妯娌折腾,而是跟那个老顽童的爹亲大人以及六个哥哥折腾,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样子……问了她也不肯说。
“阿瑛?”这是早上用膳的时候,他想,她练剑也该结束了吧?
“……”好吧,没人答应,也没有半点动静证明她在附近。
“阿瑛?”这是中午小睡的时候,他知道,她总是不肯错过这点偷懒的美好时光的。
“……”好吧,这一次,没有那个温软馨香的身子柔若无骨地自动投怀送抱在他怀里度过一个宁静的午后。
“阿瑛?”这是晚上就寝的时候……好吧,这一次,她终于回来了,而且……
一进门就扑上来,抽抽鼻子,撒娇地晃着他的脖子:“困。”
一整天的担忧都在这一刻释然,他失笑:“换了衣服就睡吧。”
“不对,还没……沐浴呢……”声音渐渐低下去,他讶然,伸手小心地试探,顿时黑线万丈……这样都能睡着?
真是没办法。
他笑着摇头,抱起她走回房里放在床榻上,解去繁琐的衣饰,翻身在她身侧躺下,缓缓闭上双眼。
——明天,明天一定要问问父亲和哥哥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大哥常年打理外头的生意,二哥那性子才不会跟着搀和这些事情,最后问到家里的总管事——三哥花满阁头上。
“……不就是持家之道嘛。”三哥花满阁这个手拿算盘随处打的习惯是打小儿养成的,总也改不掉,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拨弄檀香木的算盘珠子,每一粒都早被他打得光滑可鉴。
“持家?”
“好容易你这最小的一个也成家立业了,将来自家的事情总得有个做主的人操持。哥哥们家里的……咳,都做不来,所以是亲力亲为;你做不惯这些,弟妹在这上头却是极有天分的,爹说不可埋没了人才。”
“可是阿瑛总是……很累。”他皱眉,他和阿瑛又不求什么大富大贵把生意做得像父亲那样好,平时打理账目的琐碎事情其实完全可以交给管家做,阿瑛也就是半月看一次总账就行了,怎么……
花满阁忽然轻声咳了咳:“刚上手嘛,总得有个适应期……”对不住了七童,哥哥我也拦不住,可是……如果让你知道你家媳妇儿都做了些什么的话……!!!爹会把我逐出家门的!!!
花满楼带着疑惑来,又带着新的疑惑归去。
……真相在三天后终于被揭晓。陆小凤和司空摘星直说他花满楼成亲以后就更加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小媳妇儿还小媳妇儿,今天说什么也要拐他去喝一次酒……就在他们坐的雅间里头,花满楼敏锐地捕捉到了隔壁房间里,有着不止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向后靠了靠,静静听了一会儿……然后默默黑线了。
“一定终啊,两相好啊……老六,你错了错了!重来重来!”
“嗨!一心敬啊,哥俩好啊,三星照啊……”
“四季财啊!五魁首啊!六六顺啊……”
“巧到七啊,八匹马啊,快喝酒啊——!”
“全来了啊,乱辟财呀,宝不露——!赢了赢了,拿来拿来!”
……最后这个声音……是阿瑛的。
然后自家老爹就忍不住先嚷嚷开了:“我说七童家的,怎么每次你都赢啊,啊?!嘿!老爷子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从没输得这么痛快过!”
接着就是五哥花满笙的声音:“爹啊,您老人家输得起,儿子们可输不起了!再输下去,我家闺女儿的嫁妆没了不说,老七家曾孙女儿的嫁妆都得让她给备齐喽!”
“哼,输不起了还天天找我玩想着翻本儿,回去五嫂问起来啊,仔细你的皮哟!”阿瑛笑得那叫一个得意洋洋,“哎呀,爹,您别听五哥的,他那是挑拨离间哪,您想想,阿瑛拿着这许多银钱孝敬给谁去?还不都是孝敬着您二老嘛!五哥是见着没有他的份儿,在那儿眼红顺便哭穷,等着掏您的腰包儿哪!”
众兄弟哄堂大笑,连说阿瑛说得有理,顿时花如令老爷就吹胡子瞪眼了:“五童,嗯?”
花满笙那叫一个冤枉:“爹呀,这可是没影儿的事,儿子就是把自个儿都输了,那也得砸锅卖铁孝敬您老人家呀!”
“哼,谅你也不敢!”花满楼忍俊不禁,简直能想象出自家老爹得意洋洋捋胡子的模样,“我说七童媳妇儿啊,这些天玩了多少进去了?咱俩来分一分就行啦,不必管这帮翅膀硬了就一门心思向外飞的兔崽子!”
阿瑛笑得开怀:“哎哟哟,爹说的是。”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这次叫开的是六哥花满箫:“行啊阿瑛,够狠!拿着三间铺子的地契赢回来三个城的铺面,七童那性子居然还能娶到你这么个贤内助,啧啧!”
花如令老爷更是感慨万分:“就是就是,老头子我操心了几十年,就怕七童他哪天真就不食烟火不染凡尘三花聚顶脚踩祥云得道飞升了呢,这个媳妇儿娶得好啊,娶得好!”
阿瑛笑眯眯道:“过奖过奖,这回算是赢过瘾了,再玩下去我这运气就该到头儿了。爹,各位哥哥,咱们不如就此散了罢?”
花满亭折扇轻摇,微微一笑:“怎么着,这些天冷落了七童,弟妹怕不是着急了,嗯?”
结果……阿瑛居然很淡定地回了一句:“七童一切安好,只怕诸位嫂嫂不大好……哎呀,我怎么依稀听见四嫂说想带着孩子回娘家一趟来着?”
“……”
花满楼在窗下,再也忍不住地轻轻笑出声来。
他家阿瑛可真是个宝啊……所谓“持家有道”,谁还能比她更可爱?
这天晚上回房安寝的时候阿瑛已经在等着他了,用不着看他就知道,她定然又是眼睛水润笑意盎然的模样。
夜里红绡帐暖,他抱着她轻声笑问:“你赚那么多家底儿做什么,嗯?”
她挑挑眉:“哟,你知道啦。”笑眯眯在他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悠悠然道:“其实倒也没什么用,咱们开支不大,也不缺钱花,咳……所以有些时候就忍不住想看看某些人上门借钱的模样~~”
比如陆小凤,比如花满笙,还比如……咳咳~!
……真是欢乐无限的人生……他默默在心底为朋友和兄弟们叹息一声,很是为虎作伥地搂紧了她:“给他们放高利贷。”
……黄瑛童鞋心满意足地亲了他一口,得意地心想:我果然是调·教·有·方~!
剑道得悟
【三十】
白云城主的享受待遇果然是国家元首级,船上专门有一个舱室用来种些时鲜果蔬调料药草什么的,救我于晕船之中的薄荷叶就是这么来的。自然,迷迭香、月桂叶……这些调味用的植物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船上还有个小小冰窖临时储备一些新鲜的食材,而船上的每一顿饭呢,虽不能说是极尽华丽,却也是尽善尽美到无可挑剔。每天都有刚从海里捕捞上来的鱼虾蟹贝,看得我蠢蠢欲动,忍不住就跑到厨房去搀和一脚:今儿个的多宝鱼是个什么做法,那梭子蟹是清蒸还是红烧……完全无视叶孤鸿童鞋略带鄙视的小眼神。
咳咳,民以食为天,君子远庖厨……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哦耶~~
虽然晕船晕得七荤八素,可是这点小小的挫折完全不能阻挡我对美食的一腔热忱。
更何况,这是白云城主的船、白云城的华筵哪,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享受到的……咳咳咳咳,不多赘述了,我已经食指大动,迫不及待了。
……叶孤鸿看着我,很是无语,似乎很不能理解半个时辰前那个面色青白要死要活的女人怎么忽然之间就满面红光胃口大开了:“你很饿?!”
当然饿了,不知道我之前吐得险些虚脱嘛。
但是,嗯,我要淑女,我要矜持……:“否,我只是觉得这饭桌上的鱼虾怎么说也是一条生灵,不该白白地死去,我不吃就对不起它们的献身。”
……定力不足的叶孤鸿小童鞋嘴角抽搐地打翻了手里的茶。
而西门剑神和叶大城主——好吧,这两位已经对我的间歇性抽风症状完全习惯适应并且无视了,正非常淡定且优雅地进餐中。
那个和谐的气氛,真可谓是无限有爱,旁若无人……我星星眼呀么星星眼。
一用罢膳,我立刻就又回到了半死不活晕眩状态,被西门剑神拎去练剑,增强体质顺便长长精神。
海风呼啸啊……呼吸着咸涩微腥的凉爽气息,胸臆之间忽然洋溢起一股豪情。扬剑,挥出,一招一式英姿飒爽,如行云流水,毫不黏滞——劈、刺、格、洗、甩、摆、点、崩、截、抹、穿、提、对、挂,虽然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却也各有各的长短,各有各的讲究。
西门吹雪从不教我套路或者招式,他只教我剑意。他说,再好的招式,也比不上对敌时最有用的招式。
……说真的,听到他这一番话,我的第一反应是……撩阴腿。
……咳咳,自然西门剑神是不会教我如何迅猛而精准地使用这一招的……不过西门剑神的理念倒和独孤求败的独孤九剑有些共通之处。闲暇之余,我就把独孤九剑的要诀在纸上随意写了写,然后开始琢磨,没事儿就瞎琢磨,随时随地地琢磨。
……所谓无招胜有招,是因为招有常。
但是……看看手中的紫薇软剑,我默默——世人皆云软剑无常,而紫薇软剑更是无常之至,我手里拿着的这个就是最大的那个变数,或许威力爆发时有如狂风过境横扫一片,可是稍不留神也就会自伤。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不是喜欢变数的人。他们更喜欢让自己驾驭并且掌控着剑,以致丝丝毫毫牵动并且掌控着战局……所以他二人皆用硬剑。
独孤求败求剑求胜直至求败的一生,曾有过这样几个阶段:利剑无意、软剑无常、重剑无锋、木剑无滞、无剑无意,最终不为剑所拘泥,遂成无人可匹之高手,最终踏上了寂寞的巅峰。
……他不复入世,我却终究不能脱离此世。
独孤九剑,实为对付不同的八种兵器的对招方式,随机应变,遇强则强……其意有庄子遗风,即无用之用,乃为大用。
而独孤九剑的破敌之法,则是仔细观察对方招式并迅速找到破绽,攻其要害,让其不得不救,自乱阵脚;因而攻击之法没有一定,你看着他下三路不顺眼就完全可以上去“哗啦”一剑……咳咳咳,扯远了。
世上的兵器,总归都是用来伤人的。刀枪剑戟斧钺勾叉虽说变化无穷,可在这一点上并没有本质的不同。所以……在我而言,防远比攻来得重要。
独孤九剑之总决式是其根本关键,种种变化皆蕴于口诀之中。手里并没有一本独孤九剑的剑谱来让我瞧一瞧,我所记得金老爷子书中提及的部分也只有寥寥几语:“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同人,同人趋大有。甲转丙,丙转庚,庚转癸。子丑之交,辰巳之交,午未之交。风雷是一变,山泽是一变,水火是一变。乾坤相激,震兑相激,离巽相激。三增而成五,五增而成九……”
……哎、哎?
刹那之间,拨得云开见月明,一时竟是醍醐灌顶。
……我竟是个再傻没有的傻子了,人即明说无招无常,我却死死拘束在一本秘籍上。秘籍难道就不是人写的了?我既然明白了用剑的精义和手中之剑的优势劣势,就大可以自己走自己的路数,何苦纠缠在独孤九剑上不放?
即便真的找到了独孤九剑,也未必就适合我,甚或根本无法很好地领会。所以倒不如自己将所学融会贯通,按着自己的思路体悟剑道。不同的人对于剑道的领悟自然也是有所不同的,悟性天分,性情经历,种种样样,都会影响他的武术风格。
而我……
——我练剑不久,内力不足,孙秀青原本的那点底子也不大够看的,但是……
不知不觉之间,手中的软剑已经开始一招一式地比划起来。
——我入道不久,平日也从不过多地表露,可是,我是真的喜欢剑道这一门功夫;
起势平和,缓缓出谷;
——论勤奋,我不及西门吹雪叶孤城这样的前辈;论根骨,我不及叶孤鸿这样天生就是练剑的好材料;论悟性……也不能算是奇高,更何况,贪多嚼不烂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徐徐舒展,转折起伏;
——只是,我从最开始就提着一口气——想要得窥武学巅峰境界的一口咽不下的心气儿: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弱肉强食是如此深刻而残酷,为什么没有武功就要被人当做弱者回护再三,同时也被旁人当作可以欺侮的对象、随意一捏的软柿子;
翻手一变,纵转奇门;
——从最初当街打劫的两个大汉,到持棒袭来的马长空,最后是上官飞燕唇角不屑而冷然的笑意……
蓦然回首,刹那凌厉;
——可是,可是……还有低调洒脱又华丽拉风的陆小凤,登峰造极而睥睨众生的西门吹雪,向来玩世不恭随心所欲的司空摘星,以及……温柔和煦,令人如春风拂面的……花满楼。
大开大合,游鱼戏水……
——他就是春光明媚里最美的微笑,一阵带着柳叶清香拂过大地的轻风;他也是夏日炎炎里的一枝白莲,亭亭出水的是满颊略凉的馨香;他还是秋高气爽时的漫山红叶如火如荼,让人在萧飒秋风中蓦然发现生命永富活力的真谛;他更是冬日里难得一见的烂漫骄阳,阳光照在脸上,就是寒风瑟瑟中难得的一番温暖……
动若海上蛟龙、空中飞凤;静似擎天玉柱、崖间苍松。
待我长长吐出一口气,缓缓收势起身的时候……吓!
真心的,我被吓了一跳。
叶孤鸿站在不远处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因为长时间定格在“呆滞”的状态而显得僵硬。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看着我的眼神……怎么说呢?
……激动?
……狂热?
……好吧……我一瞬间打了个激灵,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战意。
不过,我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我能把叶孤鸿的表情……看得这么清楚?!
而当我自己静下心来的时候,也明显地觉察到了一些变化。
看起来……是我的功力,又精进了。
神思清明,灵阙洞开。我的耳边清晰地听见了一些往日绝对听不见的动静,譬如左侧海面五里开外有海鸟争斗的啼鸣声,顶层船舱里有个侍女在窸窸窣窣拾掇杯盏,右前方船舱下层的厨房里正有人拿刀剁着什么,像是肉馅的样子……呃,难道今晚有饺子吃?……
还有……
我慢慢转身。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正比肩而立,目光一齐都指向着我。那神情……不好说是什么,但至少,不会有恶意。
终于叶孤城开了口,我听出了他语气中毫不掩饰的赞叹:“西门庄主的确有一个好徒弟!”
西门吹雪万年霜封阶砌的脸上渐渐地……渐渐地,升起一抹笑意:“西门吹雪没有看错。”
……妈妈咪呀,又见剑神一笑!!!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见,可我还是花痴得不能自已,更别说叶孤鸿小童鞋已经脸色通红地暴露出了他纯情的本质了——甚至就连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叶大城主,也罕见地愣了那么两秒钟。
……师傅,人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您老是一人微笑众人欲仙!
不过……等所有人都从剑神一笑的冲击力中缓过神来,我的麻烦立刻就接踵而至。
——因为叶孤鸿忽然大步上前,走到我面前,语气是难耐的激奋:“愿择日与君一战!”
——哎?!
我顿时傻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一章……
白云之城
【三十一】
……最终,冲动地向我约战的下场是,叶孤鸿童鞋被他那位又当哥哥又当爹还时不时客串一把师傅的叶大城主单手就拎了回去,还对我道:“孤鸿冒撞,还请孙姑娘见谅。”
我默默点头,此时西门吹雪也插言道:“决战不必,切磋即可。”
……不,其实连切磋我都不想。
“孙姑娘真是天资聪颖,悟性奇佳,进步神速,一日千里……”最让我郁闷的是,打从这以后,被叶孤鸿带来一并迎接叶孤城回岛的白云城的管家之一、年纪最大的赵管家就每天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一看见我就开始絮絮叨叨,“我家堂少爷年轻鲁莽,孙姑娘必不会同他一般计较。”
这位看似风烛残年的老管家须发皆白仙风道骨……让我顿生崇敬之心:崇高无上——我尊老爱幼;敬而远之——我惹不起这麻烦!
“……”我算是明白了,敢情您老人家是害怕我师傅西门剑神跟您家城主决战会赢,我再跟叶孤鸿这么一决战……,你白云城就断子绝孙传宗无门了啊?!
为了安慰这位几乎就要老泪纵横的老人家,我当着一船人的面儿抽搐地答:“……不,孙秀青断不敢如此不自量力,孤鸿少爷定然有志者事竟成,青出于蓝而不亚于蓝,十年后又是一代绝顶剑客,秀青……秀青……秀青早晚都是要嫁为人妇洗手作羹汤的,决达不到以痴迷入剑道的巅峰境界……”
结果这位老人家当真地老泪纵横了:“老朽明白,老朽当真明白了……那便恭祝西门庄主与未来的西门夫人举案齐眉和和美美……”
您老不说“白头偕老”,是因为潜意识里还是希望叶大城主决战胜出吧……哎?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等我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立刻就僵化石化风化最后化骨绵掌化作了满地渣渣:“……赵管家,您真的误会了……”我和西门吹雪是师徒呀么师徒!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要是我们俩能搞到一块儿去,那就不啻于父、女、乱、伦——!!!
……可是赵管家他老人家不依不饶,一门心思认定了似的:“老朽明白此事诸多忌讳,然,西门庄主决不是拘泥于世俗、在意旁人非议之人!”
“……”我顿时觉得我可以去死一死了……师傅,原来叶孤鸿童鞋他没有说错,我我我,我果然还是玷污了您老人家美好的一世清白啊……!!!
僵硬地转头向西门剑神求助……西门剑神如远山冰雪的脸上木有半分情绪,摆明了不鸟我。
……我玷污了西门吹雪。。。。。。抱着这样黑暗的念头躲去角落里画圈圈。
想必,此时江湖上已经有所流言蜚语,说是西门吹雪与孙秀青如何如何了吧?甚至我们这次一起来白云城做客,也十有会被定位为——私奔。
想也知道,没有人会觉得,区区峨嵋四秀的孙秀青,怎么就被西门吹雪收为了徒弟——西门吹雪可是曾经亲口说,“女人不该练剑,练剑的就不是女人”的。
……就这句话,我曾经大胆揣度过西门剑神的意思:“莫非……是因为当一个女人首先把自己当作一个女人的时候,她就是个弱者,需要男人的保护,永远也不能发挥出全部实力,自己保护自己?”
当时西门剑神即答说:“诚然。而你并不如此。”
……我内牛满面继续挠墙。
当然啦,我还是很有女儿心的……只不过,从那样一个男女平等的时代中来,又出身于一个强调能力弱肉强食的家族……我自然,不会把自己摆在弱者的位置低对方一头。
哪怕知道是必输——譬如面对上官飞燕的时候,我也很从容,因为我深深知道在某些方面她永远败给了我。
……所以,没有根基没有底子的我,未必就比旁人次一等差一头。
……所以我才会有幸被西门剑神看中,选为徒弟,因为他大概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但是他对我从没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这我是知道的,因为他也明白我心里有花满楼。高傲一如西门吹雪,是决不会去碰有着别人印记的东西的。
是日黄昏,一座岛屿的轮廓已在前方隐隐可见。
我站在甲板上,船速放慢了,我的晕船症状也好了许多。
叶孤鸿走过来,我听出他的脚步声,便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走过来……在我身边站了许久,我以为他不会开口了,可他还是开了金口,问道:“你同西门吹雪……”
我淡淡答道:“师徒之谊罢了,旁的一概没有。”
“我相信你。”他忽然这样说。
我转头去看他的侧脸,斧劈刀削一样锋锐俊朗的轮廓,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情的光辉——这是冷漠的外表无论如何也不能遮掩的。
而我已老,我心已老啊。
“……自然了,师傅他老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你不是也这么想么?”我故作轻松地拍一拍手,向他笑道,“何况,我不是早说过一次么,在我眼里,唯一能与我师傅西门吹雪比肩而立者,当世仅令兄叶孤城叶城主一人而已!”
话音刚落……我忽然就觉得脖颈后头有点发凉?
……战战兢兢回过头,一眼就看到方才我们谈论的两大主角正以我梦想中(……)最搭的姿势比肩而立,目光齐刷刷指向——我。
……我努力挺直了腰杆儿,用眼神向西门吹雪示意:师傅,徒儿所言,句句是实,实实在在地发自肺腑啊……
西门剑神淡淡撇转眼去,不再瞧我;而叶大城主继续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忽然轻拂衣袖,两人转身,一道离去的背影美轮美奂,仿若天人。
……我更加痛恨起了这个没有照相机摄像机手机的时代= =!
傍晚时分,船终于在近处的码头徐徐泊入了港。
夜色深浓,可是并不影响我欣赏这满城的美丽。灯火辉煌人来人往,欢声笑语往来叫卖,无一不向我们展示这这座城市的质朴与安详。
繁华而不浮躁,喧嚷而不空虚。
“叶城主真是治下有方。”我微笑着这样说,完完全全发自内心,而不是讨好。
叶孤城微微一哂,但是我却分明看清楚了他那一刻的表情——
是满足的。
是欣慰的。
甚至说是带一点小小得意的样子也不为过——他是那么地骄傲,他的民众们安居乐业,白云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更何况有他坐镇,外敌轻易不敢来犯……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人……孤清绝伦又非全然超脱世外,他也是有血有肉情感丰沛的,只不过平日里压抑得深沉。
——他本不该走上那样一条自毁之路!
曾几何时还在读《陆小凤传奇》这部书时,年幼热血天真懵懂的我就曾经为叶孤城而一大哭,因而扰了祖父的清净,换来他老人家一顿训斥:“叶孤城一介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何须你怜惜他?”
那时嘴上不说,心里又怎会服气——叶孤城即便是乱臣贼子,也不该是被人指着脊梁骨唾骂的那一个。世人不及他,独西门吹雪知他,唯剑以报。
我蓦然抬头。
马车停了,眼前已是白云城城主府的朱红大门。
这一夜睡得很舒坦,特别对我这么个晕船已久的人而言。厢房布置得甚为清幽,云栖罗厢露萎庭蕙,弥弥紫檀绕梁而上,雪色纱幔的帷帘一层层铺展开来,云舒云卷地涌动。
沐浴方毕,我松松披了件中衣,拿镶金络玉特制的腰带缠了剑搁在枕边,轻轻滚上床去——喜欢这样柔软而宽大的床铺。不知为什么在明代还能得见这样堪比KINGSIZE的非一般享受,但是既见高床软枕,云胡不喜?
我很是欢快地抱着软绵绵轻飘飘如一团云絮的被子,在床上打了两个滚儿——不在乎满头青丝揉乱全没了形象。
真好,是我喜欢的风格。
我几乎是瞬间就爱上了白云城——朝廷之外,无拘世俗,这样一个境外桃源一样的地方,这里还有一个光华灿烂足矣照耀黑暗人世苍茫江湖的男子……
哦不,现在是两个了。
此心安处是吾乡。
一夜好眠,次日我神清气爽,出门练剑——呃,不对,练剑的场地在哪里?
虽说白云城上花树不多,但城主府中却是好一派花影旖旎树影婆娑,美不胜收。赵管家说,已故的老城主夫人——也就是叶孤城的母上大人出身江南,素性喜欢花树,所以老城主不惜遍请天下名花匠,把一个城主府妆点得直如江南园林,只是少了些秀气精致。
“——可多了几分大气散朗。”我忍不住赞道。
什么样的地方就该种什么样的东西,而那些活下来的花木,都必然很不容易地扎根抽条。
橘生淮北则为枳——然而就像黄瑛从一副壳子换到了另一副壳子里却仍然好好地活了下来,淮北的枳树它也在长啊。果子难吃些又如何,贫瘠的土壤滋养不出丰硕的果实,然而枳树的深深扎根绝不会比橘树浅。
只要你肯,你总能找到一条活下去的路子。
“孙姑娘,城主与西门庄主于拂晓时分便前往海边练剑了。”白云城的人这样恭恭敬敬地告诉我,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询问的情况下——当然我要问的也不可能是这两人的行踪。
……那些人看我的神情有一点点,呃,怎么形容呢……好像要给我打一针定心丸:放心啦,西门庄主绝对没有被我们城主拐去逛花楼喝花酒……
……这真不是我关心的问题,我现在已经被西门剑神的地狱式训练折腾出强迫症来了,一天早上不练剑就觉得空虚,就觉得生又何欢死有何趣……
终于还是叶孤鸿小童鞋路过,顺手解救我于一连串精神空虚所引发的白日说梦空谈哲学的症状之中:“后面是堂兄的练剑场,我带你过去。”
……那好吧,反正叶大城主现下不在对不对……我忐忑地跟着他就走了,心头还隐隐有些担忧:神的练剑场所,咱一介凡人用得起吗?……
阴谋一角
【三十二】
我唯一的一次和西门剑神一起练剑——虽说距离隔得挺远——就从山崖上摔了下去;所以这第一次借用白云城主的练剑场嘛……要是不出点什么状况,简直是对不起我这满头包的狗血运……
……当叶孤鸿小童鞋再度提出要跟我切磋——当然也只能是切磋——的时候,我仍然不肯答应:“软剑无常,深恐误伤。”咳,当然了,其实我是怕他误伤着我……
但是小叶童鞋不愧为叶孤城家弟弟以及西门剑神的头号追随者,真是不屈不挠精神可嘉:“可用木剑,点到为止。”
“……”都退到这一步了,我要是再不答应……会不会被他误会成是我瞧不起他??
最后我只得默默搬出了《水浒传》里杨志比武的桥段,果断效仿之:取钝口木剑,饱蘸朱砂,两人过招时点到为止,一局罢后,且看谁身上朱砂印记更多些,以此判定输赢。
我穿的是件浅藕荷色的高腰襦裙,叶孤鸿自然又是誓死追随西门剑神的一袭白衣飘飘,堪称西门剑神后援团粉丝统一制服之典范——当然了,城主SAMA的白衣那是情侣装级别的,小叶童鞋不能比啊不能比——好吧,的确都是非常容易看出朱砂染色的衣服,只是……想我黄瑛一介大家闺秀名门淑女(……),居然要被人——还是个男人——弄得满身狼藉朱砂斑驳的,……太不像话呀不像话……
叹口气,趁着西门剑神和叶大城主还没回来不至于看到我的丢人现眼……赶快速战速决才是王道~!
软剑缠在腰间,良久,手中的木剑轻轻一点。
——起!
诚然,失去了软剑这个好帮手,我的剑术上无疑是多了一层限制,务须做到剑剑精快准狠;眼前的叶孤鸿剑道成就虽不及其兄多矣,却也是武当派响当当的得意弟子、江湖里这一代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
他的剑比我的快,他的力道比我迅猛,他的内功更是比我高深。
所以……我不能硬磕。
我左右忽突,大开大合,挡不住他这一招不要紧,我可以顺水推舟化去他下一招的攻势;脑中仿佛有什么訇然炸开,灿烂炫目,一时意识就恍惚了去,只能乖乖地任凭身体的本能摆布。然后……在某一个时刻,我忽然有一个想法——倘若叶孤鸿下一招刹不住,就必然要左起收势;这样……就会露出一点破绽的罢?
结果……叶孤鸿小童鞋真是体我所难想我所想,当真就一个左起收势,不自觉地露了破绽;我顺势挺剑,剑尖闲闲地划过他衣衫,留下一道殷红——咳,当然是朱砂。
叶孤鸿的招式一乱。
我不依不饶乘胜追击,难得我竟然占了次上风——招式紧密逼得他后退几步,将身一转,横臂使剑一杠——架住了我的剑——
——倏然就是那一瞬间!
我蓦地飞身起来将叶孤鸿一推,手往腰间一摸,紫薇软剑刹那间寒光万丈剑气如虹抖擞开来,“呯呯梆梆”,击落了一地暗器。
虎口被震得一阵痛麻,这暗器好强大的爆发力。如果此刻我手里不是这柄变幻莫测密织如雨的紫薇软剑,只怕我已丧生在这暗器之下了。
叶孤鸿这时反应过来,当下怒形于色:“是何人施为!”当下就要去追。我拦住他道:“已经跑了。”
方才察觉到那一丝动静,所以才想也不想地出了手——谁料就这么救了叶孤鸿和我自己两条小命。
低头看向地上的暗器……我忽然一悚。
一二三四五六七……整整二十七枚青光熠熠的银钉。
叶孤鸿已经皱着眉头把那个答案说了出来——“暴雨梨花钉!”
一时我只觉寒凉彻骨——我想,我现在的感觉不啻于东方不败看见自己自宫用的刀——不管我现在有多强大,都改变不了我曾经在它手下一败涂地的事实。
我咬了咬牙。
——已经都过去了。
我……还活得好好的。
只是……暴雨梨花钉这种本来早该绝迹于江湖的暗器,怎会……近来……泛滥如此?!
这绝不是什么巧合,真正让我寒凉入骨的是这个——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
我全身一凛,一把抓住叶孤鸿:“我师傅和叶城主现在何处?!”
我们二人一路狂奔——叶孤鸿嫌我轻功差劲,遂拎起我一路狂奔,奈何我虽然瘦小,但也还是有点斤两的……不多时,他已经气喘如牛。
就在这时,一袭白衣从我们不远处急速掠过!
虽然惊鸿一瞥之下似乎有点说不出的异样,但我绝不会看错那个身影——挣脱了叶孤鸿的手臂,我们俩一前一后向那个方向追去:“师傅!”
幸而这条巷子里没什么人,前方的西门剑神猛地停了一下,厉声道:“跟上!”
——我们追到近前一看,顿时齐齐傻了眼。
西门吹雪肩上靠着的人,半边衣衫都被缓缓洇出的毒血染得一片黑红。
……那是叶孤城。
等待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城主府上上下下如临大敌。
我拼命拉住双目通红的叶孤鸿:“你莫急,师傅他擅长解毒,白云城又不乏杏林圣手,令兄定会平安无事。”
叶孤鸿握紧了拳,一拳砸在桌面上,顿时黄梨花木的桌子上就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我定不会饶了这幕后之人!”
我默然。
我倒是觉得,这次的事情是冲着白云城来的——叶孤城未醒,尚未度过危险期,我们就没有线索可循。
漫长的一个下午就在焦灼的等待中划过,终于,门“吱呀”一响,西门吹雪神情漠然地走了出来——看多了他的神情,就总能从其中明察秋毫,我分明看到了他眉心有一点点微皱。
……是疲惫,并且愤怒了吗?
西门吹雪走过来,对我们淡淡道:“暂无大碍,三日会醒。”然后看向我:“你随我来。”
我跟着西门吹雪进了他住的厢房。门一关,西门吹雪便对我道:“你知道些什么?”
我定了下神,先说了上官飞燕当初那一匣暴雨梨花钉的事情,又说了方才在练武场的惊魂一刻。
西门剑神沉思片刻,“当初上官飞燕用的暴雨梨花钉,有没有毒?”
“……”我郁闷了:“师傅,我一个死人,难道还能给自己看看有没有七窍流血不成?”
“……”
“不过方才在练武场,那一匣暴雨梨花钉,应该是有毒的。”每一根都透着让人心里发毛的青光,“我已经吩咐管家找人把那些针收拾起来了。”
西门剑神的神情依旧淡淡,只是……我却恍惚看出了一丝……落寞?
……难道方才遇上了什么状况不成?
一时好奇心发作,于是我大着胆子问:“师傅,叶城主是……怎么伤的?”
西门剑神言简意赅:“四匣暴雨梨花钉,他为我挡了一下。”
“……!!!”
这下……我算是知道西门剑神那一点落寞从何而来了。
……四匣绝顶的暗器暴雨梨花钉,用来对付当世两大绝顶剑客。
“他本不会伤,我站的方位不大对。”西门剑神并没有详细解释什么,我却分明听出了一点触目惊心的气魄,一番生死相许的豪情。
……叶孤城这绝不会是苦肉计,他也没有这个必要。
上官飞燕曾说,她的暴雨梨花钉是重金购自唐门……然而唐门若果真能做出这等改良版的暴雨梨花钉,早就不会只是蜀中一个小小的暗器世家了!
我一时想到了朱停的师门——鬼斧神工门!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想法说一说,西门剑神就忽然问我道:“黄瑛,你看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当是何等情状。”
“……”我沉默片刻,认认真真道:“知己。”
……是的,叶孤城与西门吹雪,两个终生痴执于剑道的人,乃是当世无人可比的知己。
……但也是对手,旗鼓相当,棋逢对手。
古龙说,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命中注定了就要一较高下的,已不必再有别的理由。两个孤高绝世的剑客,就像是两颗流星,若是相遇了,就一定要撞击出惊天动地的火花。这火花虽然在一瞬间就将消失,却已足够照耀千古。
然后……这两人的决战,又何尝不是一种互相成全?叶孤城以最有尊严的方式死去,而西门吹雪一瞬间大彻大悟得证剑道,深明剑之奥义。
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叶孤城会为了西门吹雪去挡那飞来的淬毒的暗器——他挡下的,或许即是死亡。
西门吹雪说,任是叶孤城身法高超,也中了三根暴雨梨花钉,何况还根根淬毒——然后,我几乎要怀疑了自己的耳朵,因为我分明听见他一声长叹。
他缓缓说:“我不知是什么毒,亦不知如何解。”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连西门剑神都束手无策的毒……该是何等的狠戾歹毒!
西门剑神从来不曾这么多话过:“只能以金针过穴,暂时封住毒性,可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我看着他,忽然伸手抹了把脸,顿然发觉自己已经眼眶湿润。
“只能尽力。”西门吹雪望向窗外,一句话里说不清道不尽的深刻感情,最终也不过“坚持”二字。
——不放弃,不转弯,更不服输。
我看着他,半晌,问道:“师傅,……若是换做你,会为叶城主挡那一下吗?”
西门吹雪久久也没有答。
我坐在他旁边,直等到夜幕完全沉了下来,才听见他道:“……在此之前,不会。”
一起摊牌
【三十三】
西门剑神就此担当起了为叶孤城解毒的重责,眉宇间的微皱一日重似一日。
两天之后的下午,叶孤城终于在万众瞩目中缓缓睁开了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眸子——当时西门剑神刚刚为他施过针,我正拿着一方浸满热水的毛巾递上去,就听见床榻上的人有了些隐约的动静。
西门剑神比我更快地回过头去,就看见叶孤城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美丽如湖水的一汪琥珀色里盈盈的亮亮的,或许是由于刚醒的缘故,瞧起来还有几分茫然。
然后……他目光一转,看见了西门剑神。
西门吹雪沉声说:“你刚醒,不要说话。”
我斟了盏热茶端过来,而西门剑神一手扶着叶大城主半坐起身,倚在云堆锦绣的被褥间。叶孤城微微颔首,没有受伤的右手活动了一下,缓缓接过我手中的茶杯,喝茶的时候,眉毛似是轻轻一蹙;西门剑神就站在床边一言不发地望着他,看不出来想些什么。
……我遗忘了什么?
我这时才想了起来……叶孤鸿他在外头蹲了大半晌了……
快速走到门边轻叩门扉,对着瞬间贴了上来的叶孤鸿道:“令兄醒了。”
叶孤城喝完茶,终于问起了自己的伤势——当然,凭他的武功,我不相信他自己猜不到几分。
他的三处伤口都在左肩和左臂,幸而不曾累及脏腑。西门剑神言简意赅道:“伤无碍,毒有些棘手。”
“……”有些棘手?
我忽然心虚得不敢抬头看叶孤城。
然而西门剑神的信用又实在太好。他淡淡道:“不出月余,定能找到应对之法。”
我背着身,看不见叶孤城的表情,但我清清楚楚听见他答说:“好。”
一个字就是几多信任,一个字就是全心全意郑而重之地将自己一条性命全副身家都尽数交托。
我站在门边,恨不能这一时我已然不存在了,也好过这样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两人一时间尽在不言中的默契——西门吹雪与叶孤城,这两柄神兵利器一旦相交,就再没有旁人能插得进去的余地。
叶孤城暂时不能动武,但是他中的毒药十分歹毒,是一种慢性的毒药,会缓缓流遍全身血脉,渐渐在人不觉之中封堵经络,最后血脉逆行,爆裂而亡——幸而西门剑神把这毒性压制了下来,使之不至会一时爆发。
所以,叶大城主需要经常性的活动——其实就是出门散心,活动范围限制在城主府一带,以免刺客不死心去而复返。
我和叶孤鸿放跑了一个刺客,西门剑神却杀了四个暗算他和叶孤城的人——这五人究竟是怎么潜入岛中的?难道竟然没有一个人发觉?叶孤鸿这几天为了追查线索,更是忙得焦头烂额。
……相比之下,陪聊陪逛陪开心的我真是轻松无比。
“这是老城主所建的揽月听海阁,月圆时分站在阁上,则月如中天,海潮汹涌,故而得名。”白云城的杨管家一面向我和西门吹雪介绍此处楼阁的来历,一面小心地服侍叶孤城饮下药汤。
“……”叶大城主,敢问令尊大人为了讨令堂大人的欢心,到底用了多少心思?
我们随步走到阁上,现在虽不是满月,却仍可见晴空一碧如洗,海浪隐隐哗涌,实在是令人心胸开阔,神气清朗。
最显眼的墙上挂着几幅画,我略略瞟了一眼,愣了一下。
画中都是一个女子的身影——肤白胜雪,眉目如画,如檀的乌发有着浑然天成的鬈曲波浪,眼窝深陷,一双杏仁妙目也是清浅剔透美极了的琉璃色。
……高鼻深目,鬈发褐眼……
叶孤城缓缓道:“此即家母,罗刹国人。”
我只是点点头,微微有点惊讶罢了——但是旁人的家事,又怎好过问?
但看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并肩站在楼阁之上,那般的风神俊朗,风华无双……不知怎么的就看得怔住。
叶孤城一袭白衣滚着银丝暗绣,虽是病中,却并不见分毫苍白虚弱之态。剑虽不能出手,却也并不离身,只那么意态随意地站在回栏边,仍是孤清绝伦,凛然不可侵……
“在想什么?”西门剑神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不假思索就答道:“倚天仗剑观沧海,斜插芙蓉醉瑶台。”
一言既出,才恍觉自己有多冒失;我看见叶孤城的瞬间错愕,以及西门吹雪忽然沉了一沉的面色。
我当即很识时务地低头认错:“秀青冒撞,还请城主见谅。”
叶城主剑眉微蹙,片刻,道:“无妨,孙姑娘所言,甚是在理。”
“……叶城主宽宏大量,定不会计较秀青二度冒撞。”
“……?”下午刚醒时那点茫然似的神情又回到了叶孤城脸上。
“叶城主与家师平辈论交,则秀青即是晚辈,不敢僭越,城主无须客气。”
叶孤城颔首。
……西门剑神凉凉扫了我一眼,那意思是你什么时候也学乖了,这么懂事守礼。
我自然唯有讪讪装乖:“师傅,徒儿难道不懂事不守礼不孝敬您吗?”硬生生把“您”字后面“老人家”三字咽了回去。
“哼。”
“……”我果然高估了自己么。
此时叶孤城却开始沉吟:“倚天仗剑观沧海,斜插芙蓉醉瑶台……”
言语之间,似是大有深意。
我垂了头,轻声道:“人如叶城主,自当不为世情所缚,不为世人所负,不为世事所累,不为世俗所扰。”
我豁出去了!
……仗着叶大城主现在没办法一招天外飞仙秒了我,我这一腔热血一肚子话真是不吐不快!
我蓦地跪下——对着西门吹雪,伏地叩首:“师傅,徒儿自知做错,有一事相告。”
除了拜师之时,我就从未对着西门吹雪行过大礼,果然他怔了一下,冷声道:“你且说来。”
我就把误打误撞救了宫九那天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当然了,我怎么可能会一五一十坦白交代:“徒儿悔不该一时好奇心作祟,呃……误救了人,武功又不逮宫九,南王世子之事……实在对不住叶城主;然而是夜,即被南王府属从追杀。”
叶孤城面沉如水,淡淡道:“南王世子对太平王世子用刑之时,都说了些什么。”
……上眼药的时候到了。
我垂了头:“南王世子说,太平王世子一直以来背着太平王积攒了一股江湖人士为主的强大势力,然而南王世子似乎拿住了太平王世子的什么把柄,希望他能把这些势力转手,为己所用。”
“……”叶孤城的眼底渐渐有什么变得不大一样了。
叶大城主,我知道在西门剑神面前暴露您参与谋朝篡位这件事情确实很不地道,但是为保我一条小命……您就暂时牺牲一下小我吧:“然而太平王世子嘲讽说,不要以为长了张和皇帝一模一样的脸就能偷天换日瞒天过海了……”
一时我们三人就这么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里,半晌,叶孤城忽然一推旁边的门:“进来说罢。”
看来这里的摆设还是叶孤城父母仍在时用的,打死我也不相信叶孤城会喜欢这当中的一架大红刺绣百蝶穿花绉纱屏风。
叶孤城坐在主席,西门吹雪坐了客席。我实在不敢冒撞,仍是膝行进去跪在堂下,不多久,西门吹雪淡淡道:“起来罢。”
我心头一暖。
他……还是很回护我这个徒弟的。
叶孤城坐定了,冷峻的眉弓渐渐蹙起,忽然道:“从不曾想,有一日……”
我想,他定是不愿被生死之交的西门吹雪知道这一番暗地里的筹谋计划。
“百年叶氏,本是前朝皇族。祖祖辈辈的遗愿代代相传……或许,天意如此。”
只这一句便向西门吹雪解释了众多疑惑……为什么孤傲如叶孤城会去掺和进这样的一场惊天阴谋,为何不慕名利的白云城主会去争夺那一个吃力不讨好的皇位,为何叶孤城……不愿,对自己坦言相告。
西门吹雪抿了下唇,眼神幽暗深凛。
……最后他慢慢说:“何须为先人遗愿所累。”
两个人忽然不知怎么的,一齐都看向我。
我有点语无伦次,结结巴巴道:“呃……师傅所言有理,秀青以为叶城主一心求剑,自当明白剑精于诚的道理,这个……秀青斗胆,老城主似乎也并未拘于叶氏先人遗训将复国大业看得甚重……现今天下还算太平治世,百姓和乐,如今起事,且不说能否成事……秀青以为,不算义举。可若是皇帝昏聩不仁,自当有明君取而代之。”
然后……我抬眼偷偷看了看他们的神情,大着胆子补了一句:“秀青以为,叶城主不该是看不清时势之人!”
叶孤城的眼底倏忽凝聚起席卷的风暴浪潮!
西门剑神淡淡颔首,示意我可以闭嘴了,然后看向叶孤城:“……你不诚。”
看似风轻云淡的三个字,我却听出了一点我不甚明白的味道。
叶孤城一时没有说话……等了很久,却忽然轻轻笑开:“果然,世间一切烦恼,不过起于庸人自扰,画地为牢。”
他忽然起身,高大伟岸的身躯向我和西门吹雪深深一拜。
应对之法
【三十四】
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道。
突兀地受了叶大城主一拜,我委实受了惊吓,浑浑噩噩有点反应不过来;之后西门剑神就轻描淡写地遣退了我,自己和叶孤城在那间屋子里呆了一个下午。
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看晚饭时分这两人眉宇舒展、气度散朗,心想应该是讲通了吧。
这便已很好。叶孤城的雄心壮志不该用在助人谋反这一条路上,若他愿意,他自可取而代之——野心毕竟还不是他的全部,也并不那么重要。
明知无果,又何须苦苦执著。倒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仍居海外之城,习巅峰之剑,成就只属于剑仙叶孤城的一代传奇。
——自然,前提是西门剑神先帮他解了那毒。
第三天,西门剑神似是想到了一条可行之道,遂要同叶孤城一道入静室闭关。
这一闭关,便不知今夕是何夕他日是何时,不知何时出关,更不知……能否安然出关。
临去之前,叶孤城把白云城的印信交给了叶孤鸿,难得温和地对他道:“你也不小了。”
叶孤鸿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接过了印信,郑而重之地捧到心口:“堂兄放心。”
西门吹雪淡淡看了他们片刻,转身向我走来——将一物缓缓交予我手中:“此即西门吹雪印信。”
——七斤十三两的重量牢牢地不可抗拒地压下来,我惊愕得简直口不能言:“——师傅!”
——他交给我的,正是他从不离身的乌鞘长剑。
西门吹雪看着我,眼神仍是平静无波的:“西门吹雪此前,唯剑相伴,剑不离身,你可知是为何?”
……真的要我说心里话么?
我默默,却没有低头,而是鼓起勇气迎向他的目光,轻声道:“因为寂寞。”
西门吹雪的目光终于有坚冰消融的迹象:“不错。”
因为寂寞。无人能与共的高寒寂寞,有如附骨之疽深深刻在骨血里,而西门吹雪的身边,不离不弃者唯剑而已。
可是……现在,是不是因为有志同道合的知己叶孤城在,所以……已经渐渐地不再寂寞如斯?
——可是师傅,两个同样寂寞的人站在一起……难道就不会被彼此的极冰极寒、雪色漫漫灼伤了眼么?
在目送着这两位绝顶剑客一前一后走入深深的石门之后时……我始终也没能想明白,他们之间,究竟该算是怎样的一种情谊。
既是惺惺相惜的知己,又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两虎相逢必有一争,可以为了信任而彼此交付性命,也可以为了一决高下而视死如归——这爱恨交织的纠葛太深太久,除了他们,怕是再没人能够理解。
……也许,叶孤城恨的只是既然生了叶孤城,为什么还要生西门吹雪。
也许,西门吹雪所恨的也是一样。
恨与爱之间的距离,为什么总是那么令人难以衡量。
我配着西门吹雪的剑,叶孤鸿带着叶孤城的印信,我们两人几乎没有一天睡过半个好觉,每天有十个时辰的心思都在闭关的那两人身上打转转。
——直到第三天,这一天,万梅山庄的信没有来。
以往西门剑神不在庄内的时候,每过两日,万梅山庄必会来一封信禀报大小事宜,当然也就是个流水账,西门剑神往往只是扫一眼就过了——可是,无论我们身在何地,这两日一封的信是从无差错的。
我从上午一直坐到了日落时分,也没有等来那一封信。
第二天清早,一只雪枭却衔来了一封给我的信——我强压着心底的不安匆匆拆开,只见上面一十六个潦草的字,却是万梅山庄管家的笔迹:
“山庄被困
名声受损
小凤相助
封山而遁”
……我捏着信纸双眼空茫地坐在椅子上,直到叶孤鸿掐着我的肩膀把我掐得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我竟然生生把信纸捏出了一个洞。
……那消失的一小片纸呢……难道被我一时激动之下捏得穿越到了外太空??
叶孤鸿安抚我道:“白云城在中原亦有人手,不妨稍待两日,明白了形势,也好动手。”
我点了点头。
这个锋芒毕露的少年,终于也经历了风雨,以无法想象的速度迅速长大成熟,成了足矣独当一面顶天立地的男人。
我们并没有“稍待两日”,就等到了白云城在中原的探子的飞报。
原来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流言,有的说是西门吹雪应白云城主之邀远赴海外白云城,却为叶孤城所暗算,不幸身殒;又有的说是西门吹雪与叶孤城避了众人耳目决战,两败俱伤,双双身亡;还有的说……总之在每一个版本里,西门剑神都没能逃过一劫幸免身死。
结果这流言一冒出来,再看西门剑神久久不曾重出江湖澄清流言,顿时……有那么一些人就蠢蠢欲动地想对万梅山庄下手了。
然后,陆小凤偶然地伸出援手,击退了想要趁着人多势众火烧万梅山庄的几个帮派;再然后,以峨嵋派为首的几个“名门正派”更是放出话来,说是各帮都曾有人死于西门吹雪剑下,因此非要证实一下西门吹雪是否还在人世。如果西门吹雪已死,则各大派从此便与万梅山庄恩怨两清——但这种说法,实际上是默认了让那些小帮小派去找万梅山庄的麻烦;而如果西门吹雪“不幸”还在继续祸害人世——则众大门派坚决要与西门吹雪势不两立对抗到底!
我不禁失笑——这可真是山中半日无老虎,猴子便想称大王。
……然而这件事情背后,一定有人挑唆,推波助澜——不然这所谓的几大门派哪有这个胆子这个底气上来就跟西门剑神叫板?!说不定,这幕后之人就和派人来白云城刺杀的是一伙的!
……其实我潜意识里总觉得,这事情和南王一定脱不了干系;可是……应该又远不止是这么简单。
然而眼下,我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因为无论是在哪一个版本的江湖传言里,西门吹雪最后踏足的地方,可都是白云城!
——所以,众多江湖门派游侠人士正一起集结起来,向着白云城浩浩荡荡而来!
我和叶孤鸿对视一眼,顿时都从彼此眼底看到了掩饰不住的凝重。
偏在西门吹雪与叶孤城闭关之时出了这样的大事——天下之事哪有这么巧的,我就不信,这城主府里没有一个内奸!
而那渐渐逼近的武林人士讨伐大军——除了武当少林,几乎每个能说得上来的门派都有人来,不止是寻仇的,更多的或许是来看看形势因时而动的。少林不来——我谓之为,假清高;而武当不来却是为着叶孤鸿的缘故——一来他是武当这一代的大弟子,说什么也不能踩了自家人的地头儿;而来……叶孤鸿现在还能顶着一个武当派大弟子的身份站在我面前,无疑也就证明了武当派的一种态度。
少林武当……这两大门派历经数百年风风雨雨,到底还是有了经验也学得聪明睿智,也更沉得住气些。
而我……我嘿嘿冷笑,在那些乌合之众面前,本姑娘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和叶孤鸿对视一眼,好吧……嗯,那倒映在彼此眼底一模一样的,绝对不是心领神会的奸诈光芒~!
两天之后,让我们迫不及待等了许久的中原武林集结队,到了。
中原武林集结队兵临城下。
我和叶孤鸿则是居高临下。
半晌,叶孤鸿沉声道:“城下何人?”
……在等着那些人一个个自报家门完毕的时候,我跟叶孤鸿在城楼上慢悠悠喝完了一回功夫茶。
等最后一个人的声音落下,叶孤鸿又学着叶孤城的范儿沉声道:“来此何干?”
……结果不知道是哪个没见识的急吼吼喊道:“我等中原武林人士一贯伸张正义,主持正道,此番正是为了那杀人如麻的魔头西门吹雪而来,叶城主您深明大义,自然不会不允的。”
……且不说他旁边稍有些脑子的武林人士如何作想,只最后一句就足矣让我笑得打跌了——咳,不过叶孤鸿倒还真和叶孤城长得颇为相似,通身气度又神似西门吹雪,一般人隔得这么远看着,还真是很难分得出来。
咳,结果叶孤鸿顿时脸色就拉了下来,冷冷的声音如寒风夹杂着冰雪席卷而过:“家兄与西门庄主入山论剑,旷日持久,怕是诸位要败兴而归了!”
这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慢悠悠晃荡到了前面——好吧让老人家这么大老远的一路风浪颠簸真是罪过呀罪过——,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叶少侠无须动怒。近来江湖传言,颇言西门庄主与令兄叶城主论剑之时受了些伤,令我等甚为挂心,特来相询,并无他意……”
叶孤鸿冷冷一哂:“问个答案,需要来这么多人?”
“这……”
“再说了,我白云城所听到的流言可并非如此。”叶孤鸿冷眼扫去,忽略掉略显青涩的气质,那神情真是和西门吹雪像了个十成十,“难道中原武林不是传言说,是家兄谋害了西门庄主性命?道听途说不足取信,尔等因为一己私欲,觊觎万梅山庄之产业、西门吹雪之名声,竟能做出这等寡廉鲜耻、背信弃义之事!”
言毕,他长剑一样,一道似雪流光乍然倾泻而出,划过天际——“孤鸿于剑道之上虽不逮家兄,但也绝不会任人欺我白云城的贵客一点半分!”
啧啧啧,啧啧啧。
好了,接下来该我上场了。
我裹了裹披肩——这大冷天北风飒飒的真是要命——,款款走上前去:“众位要找麻烦,也大可不必冲着叶少侠去罢。”
我这张脸,太好认;更何况前不久还跟着西门剑神一道狠狠地出了一回风头,于是当下就有人认出了我来:“孙秀青!”
声音最震惊最愤怒,最最不可思议最最痛心疾首的——当属峨嵋剑派现任掌门,严人英。
我淡淡而笑,迎风而立。
有人瞧不起我一介弱质女流,殊为不屑地质问道:“这不是峨嵋剑派的叛徒么,你又能替西门吹雪担待些什么?!”
我不气不恼,微微笑道:“一段时间之内,万梅山庄和西门家的一切事务,都由我来打理。”
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放声狂笑:“哈哈哈,就凭你区区一个满脑子风花雪月情情爱爱的女人,能有点什么用处!难不成西门吹雪当真死绝了?!”
我微微眯起眼,轻笑。
——然后蓦地纵身跃下百尺城楼——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紫薇软剑如灵蛇出谷,几个吞吐之间,寒光横扫之处,已然血色飞扬。
然后我身形回转,轻轻松松几个起跃就又回到了城楼之上;再看方才那人,已然手脚筋脉断绝软倒在地,而且……我故意用了点坏心眼,把他的棉衣划破,在风中简直就像漫天柳絮纷飞。
——一时城上城下,众人皆惊!
作者有话要说:O(∩_∩)O哈哈~其实依照阿瑛自己的本事,功夫是没那么高强的能从百尺城楼飞身而下……
你们猜呀猜呀猜呀~~~~~~~
何处不相逢
【三十五】
也难怪他们要震惊。
其实,若是按照我自个儿那点本事,是断不可能从百尺城楼之上一跃而下的,更别说还飞身而上了——这等轻功,举世怕也只有西门吹雪、司空摘星、陆小凤三人才有把握做到。
——所以,我不过是用了点小把戏。
身为一座海岛,白云城与别处气候最大的不同就是因为受风向的影响。
天助我也,连日以来这里都是寒风瑟瑟,水缸放在外头不一会儿就结了一层薄冰——恰巧前天的饭桌上就有槐叶冷陶这一道菜,于是我瞬间想起了杨家六郎杨延昭用过的一招退敌之法——从城头之上浇水为冰。
当然,这只是很小的一步。
我要做得天衣无缝让人看不出端倪来,就还需要两样东西。
一是钉鞋,二是天蚕丝。
钉鞋不难得,天蚕丝有难度。天蚕丝这种东西,实为一种不必染色就保持天然绿色的野蚕丝,韧度极高,且光泽闪亮,素有纤维界“绿宝石”之称。只不过产量极低,平时仅于桑蚕丝织物中稍作点缀,如此价格已经不菲。
可是或许很多人都不知道,白云城内有大片天然柞树林,中杂许多栎树——可谓是天蚕最喜爱的生存环境;这里时而温暖湿润时而寒冷的气候,也能让天蚕如鱼得水。
于是,白云城实际上是天蚕丝的高产之地——不久之前的某一天,管家还曾送来一套全用天蚕丝织就的华丽衣裙给我,当时我觉得过分贵重就收了起来,不想今日,就这么派上了用场。
天蚕丝极难染色,且不说需要极为特殊的染料,而且必须要经长时间的浸泡才能上染;然而它可以染色成极为难得的琉璃色,若不细看,与透明色无异。
我和叶孤鸿搜集起了白云城中所有染作琉璃色的天蚕丝,叠了三五折齐整整的一扎,长逾百尺;一头束在我腰上,另一头被叶孤鸿死死攥在手里。
我坚信这丝帛能撑得住——要知道,同直径的丝比同直径的铁丝结实72倍,只要利用得当,我便可有惊无险地蒙混过关,完成我华丽丽的——下马威。
紫薇软剑的剑光绚丽,天蚕丝的天然织物光泽潋滟,飞身而下的一瞬间便很是晃眼;我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踩着钉鞋从不算太厚的冰墙上迅速再跃上城楼,这么一来一去,早已汗透重衣。
但我还要满身王八之气镇定自若地站在城楼之上,扬声道:“你不该骂我,更不该辱西门吹雪!”
——是的!
不是我心狠手辣,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太不识时务,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你竟不明白么?看看几大派人家多淡定,没有一个公然站出来生事的。
这一下,底下黑压压的人群骚动,却再没有径直出声辱骂的了。
嗯……大约他们都在想:难道这孙秀青竟然学到了西门吹雪的全副本领?!
我和叶孤鸿对视一眼,唇角微弯,眼神放松下来——好险。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都不在,凭我们两个,也只能智取,硬拼是完全不可行的。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严人英从人后走了出来,走到前面,向我们微一拱手,语气已经客气了许多:“适才有人出言冒撞,还请二位莫要介怀。只不过,敢问孙姑娘接管万梅山庄和西门家一切事宜,可有什么印信为证?”
我早知必然有此一问,遂左手掣出西门吹雪那柄样式奇古的佩剑来,右手缓缓将剑柄一拉,剑锋闪出。
寒光四溢,剑气四溢,杀意四溢——这世上再没有第二柄这样的剑,寒光如此,剑气如此,杀意如此!任何一把饮血如水的神兵利器,都是人所伪造不来的。
我面不改色拿着西门吹雪的剑,忽悠道:“世人皆知,西门吹雪剑不离身!然众所周知,世上有所谓人剑合一之造境,亦有所谓无剑胜有剑之化境。西门吹雪与叶城主一见之下,琢磨剑道,而今剑术将臻化境,故而双双论剑去也。留剑与我,便是印信!”
世所周知,孤傲如西门吹雪,爱剑如西门吹雪,怎肯随意把佩剑交付于人?就算西门吹雪不幸仙逝了,那又怎么可能不带着这柄剑一起?!——所以由此可见,我孙秀青于西门吹雪而言,也当是非常重要之人!
——于是,在我把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能耐无限度夸大之后,叶孤鸿小童鞋就接了上来,我们俩这双簧唱得简直绝了:“西门夫人乃是万梅山庄的女主人,这个身份,便足矣为信!”
西、门、夫、人!!!
我看着下面中原武林集结队那一副犹如飓风过境五雷轰顶的表情,一时心情大好。
——这是一步险棋。
我把西门剑神的清白名声糟践了个彻底,他闭关出来之后极有可能砍了我泄愤,这是第一大险;我自己代替西门吹雪暴露到了中原武林面前,接下来他们要声讨的对象就成了我,这是第二险;而我与叶孤鸿如此谎称,也是为了引蛇出洞,让城主府中的内奸自己暴露……这是第三大险。
我优雅万方地舒展衣袖,微笑:“还有哪位觉得秀青并无资格的,请站出来说话。”
一片鸦雀无声。
我微微眯眼,笑了:“如此好说。白云城外亦有渔家栈所,诸位不妨稍歇两日,三日后可推举出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入城细细相商。”
回到城主府中的时候,叶孤鸿面上还挂着情不自禁的笑意:“兵行险着,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得意洋洋道:“这也算是巧用了一遍诸葛氏的空城计罢,唔,看来我还是蛮有几分急智的么。”
叶孤鸿瞥我一眼:“是是是,黄瑛自然有这份本事,孙秀青哪里能及。”
我微笑。
为了让他心甘情愿配合我演一场“西门夫人”的戏码,我不得不以实情相告——当然,叶孤鸿这孩子实诚,没什么花花心肠,我也很放心。
如今我的身世之谜,西门剑神知,叶大城主知,叶孤鸿也知,还有我自己知。
接下来,又要为三日后那一出细细谋划了——我正色对叶孤鸿道:“今日必得教厨房做些我喜欢的菜来!”
“……”好吧,一瞬间叶孤鸿小童鞋的眼神从赞赏到鄙视。
当然,其时我又哪里知道,所谓乐极生悲——它就来得这么快。
叶孤鸿这人还是嘴硬心软,午饭桌上有大半菜都是我爱吃的。美美的一顿午餐之后,我忽然想起一事:“你稍坐,我回房换双鞋。”
“……”这次连叶孤鸿都懒得鄙视我了——没错,我就穿着那双特制的底下全是长约一寸的精钢钉的钉鞋直到现在!
咳,这不是饿极倦极一时忘了么……我欢快地跑回房去换鞋,嗯,心情大好。
就在我托着下巴思考我应该穿双什么绣样的鞋来衬一衬今儿个这套价比金高的衣裳时,有人敲门了,站在外面的是年轻的杨管家:“姑——西门夫人,有人来访。”
咦?
不是让那些人等到三日后么?
这时杨管家又补了一句话,顿时就让我形魂俱灭——:“来人是陆小凤陆大侠和花满楼花公子。”
!!!!
……结果,我就这么慌慌张张地穿了双厚重的甲靴,就跑了出来——迎客。
……呃,虽然貌似我自己也是客?
正厅里叶孤鸿正襟危坐于首席,陆小凤和……和花满楼,都坐在客席。
我的脚步很沉很重,但是每一步都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踏稳。
叶孤鸿站起身来,向堂下走了两步,道:“西门夫人。”
……叶孤鸿,你真的不是在玩我吗??!!
我深吸一口气暗暗瞪了叶孤鸿一眼——好吧,他眼底正是满满的幸灾乐祸的笑意——,又调整情绪向着陆小凤和花满楼笑道:“陆公子,花公子。许久不见了,二位可还好?”
幸而孙秀青的声线微低而柔婉,或许……这样,就听不出我心底那一丝丝细碎的颤抖。
陆小凤笑道:“自然是好端端的。多日不见,没想到孙姑娘已经成了西门夫人,真是可喜可贺。”
我偷偷瞥了眼花满楼,觉得脸上的笑神经委实有些僵硬:“咳……秀青多谢陆公子。”
而花满楼也轻声道:“西门夫人,恭喜。”
我这才敢大着胆子正眼看向他。
……他瘦了,憔悴了,比上次夜晚时分河边所见更甚;然而他脸上温和的神气却一如既往,如一潭春水。
深深地,深深地……将我围裹进去,不得而出。
“花公子……”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就像平地里一个焦雷,硬生生把我震住,愣在当场。
……花满楼他臂上……为何,缠着一缕黑纱?难道,花家有人……我简直不敢再想。
我一时欲言又止,视线就像被什么牢牢黏在了那一条小小的黑色纱绢上似的,扯也扯不开,生怕带出另一番撕心裂肺的疼痛。
或许是觉察到了我的视线,花满楼微微侧首,声音温和,却隐隐含着一种我不能理解的深沉:“——花某为亡妻黄瑛守孝。”
……!!!
我听到了什么?!
——他说,他是在守孝。
——他说……亡妻,黄瑛。
两情相知
【三十六】
如果我说我没有流泪,那么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
有那么一瞬间,我简直就要扑上去了——扑上去告诉他,花满楼,我没有死;花满楼,我就是黄瑛;花满楼,我……
……可是叶孤鸿看过来的眼神忽然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我顿时意识到了——现在,不行。
时间地点人物,哪一个都不对。
我们现下是站在白云城城主府的大堂里,除了我们这主客四人,周围还有不少白云城的下人进进出出服侍左右;而这些人之中,谁是可信的,谁是背叛者,我们并不知道。
我慢慢坐下。
听见自己空洞得简直没有一丝情绪的声音:“……花公子,节哀。”
眼前一片水雾迷蒙,却不知道帕子放在了哪里。狼狈地拿袖子拭了一下,柔软的丝绸却并不怎么吸水。一旁叶孤鸿默默递过来一方帕子,我伸手毫不客气地接了,一面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谁害我到这等地步!
接下来他们说些什么,我却是几乎半个字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只有一个人。
他的笑容。他的声音。他手臂上一段细细的黑纱……为免失态,最后我不得不慌慌张张地起身告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我好像把一切搞得更乱了。
我的忐忑持续了一个下午外加一个晚上,甚至连晚饭都被我直接忽略了,直到子时我才下定决心——去花满楼住的厢房,看一看。
我不断地劝说自己,我只是去看一看,我要小心翼翼地借着夜色遮掩过去,万万不能被人察觉了……可是站到房门外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太冒失了,冒冒失失地弄出了一点动静。
于是听见了花满楼的声音,似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进来罢。”
我轻轻推门而入,手有一点点抖,关门的时候没关好,手指被门框碰了一下,疼得我倒抽一口凉气。
有个人站在了我身后,我一下子僵住了。
沉默片刻,他慢慢地说:“……你总是这么冒失,可怎么好。”
“……”我忽然觉得所有疼痛所有不安都在这一瞬间离我而去了,因为他接着便唤了一声:“阿瑛。”
“……”刹那间,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我一头扎进他怀里,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又像是一种本能,靠在那个散发着熟悉植物辛香的怀抱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觉得自己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泪水却不要钱似的汹涌而出,打湿了他整片前襟。他一只手迟疑地搁在我背上,另一手慢慢伸过来,拿了帕子为我沾一沾眼泪。
“……”我哭得越发厉害,根本无法劝说自己停下,简直要把分别这一年来的所有思念所有苦楚所有攒在心里未发的份儿都一次性哭回来。
他知道是我,他认出了我——这世上绝不会有哪一种山盟海誓,比沉默无声的相知更为动人。
这一刻,我就不再是孙秀青了。
我只愿是黄瑛,只是花满楼的……阿瑛。
哭完之后,平静下来……然后我就心虚了。
花满楼的面色是一派平淡,我却看得出来他眉间隐隐有着两分不悦——这两分不悦对我而言简直比西门剑神的怒火万丈还要可怕,我不禁瑟缩一下,再度想溜……
……手却被人牢牢箍着,想跑也跑不了。
花满楼一手拉着我,一面走到床边坐下,语气沉静:“阿瑛,你有没有什么要和我说?”
“……”我默默抖了抖,决定闭口不言沉默是金。
“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刚要点头,就想起他看不见。正待答应一声,却见他自顾自道:“那我便一句一句地问你。”
“……”他竟然自动把我的迟钝划归为默认了?!
我顿时忐忑了……一般而言脾气好的人都是不怒则矣一怒惊人,花满楼这种表现恰恰就证明了——他,怒了。
“……”我森森地又是一抖。
他却没有先问起我暗暗惧怕着的那些问题,而是轻声道:“一月余前,你可是到过京城?”
我默默算了下日子,嗯……正是我们和叶大城主同行到京城的时间,遂乖乖“嗯”了一声。
“中秋前一旬日,一天晚上,你可是在护城河附近的街上看见过我,并且唤了一声?”
“……”我蓦地抬头。
他的笑容渐渐染上几分苦涩:“那天我听见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在喊我,那语气却熟悉得让我害怕。我连忙回头去找,可是人海茫茫,那个声音也倏然消隐无踪,简直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我一个瞎子站在桥头,什么也做不了,再怎么都是徒劳,只能站在原地等……我简直想抓着每一个路过我身边的人都问一问,究竟哪一个才是我要找的人。”
“……”我的喉咙哽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缓缓叹气,“我一直不肯相信,那么聪明伶俐的阿瑛,那样爱说爱笑的阿瑛,那个总是一回头就摸得着的阿瑛……怎么,怎么会没有了呢?”就是那一声唤,让我重又燃起了希望。”
“……”可是,我却险些亲手掐灭了他这希望。
“后来我就想起,那个声音像极了峨嵋四秀的孙秀青姑娘;再然后我也记起来,孙秀青与阿瑛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特别是在江湖上四处传言说,孙秀青叛出师门,改投西门吹雪门下的时候,”他的声音竟然有了一丝破裂,微微的叹息,还有着几不可闻的几分哽咽,“阿瑛,我从未这么怕过——怕一切都是我的妄想,怕这不过是一场空欢喜,怕找上门去就是又一次的失望……;就连刚才,我也一直在等,想着你究竟会不会来,总算……总算这次没有……”
别说了。
我起身环抱着他的肩膀,头抵在他的肩上。眼眶酸痛得厉害,却已经挤不出半点水分来;良久,他微微叹了一声,也抬手环抱着我,低低道:“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这样的波折,这样的磨难,这样的分离与痛楚。
我伸出手去,要为他解下臂上缠绕的黑纱,却被他轻轻按住了,低声道:“阿瑛,这件事是我做得莽撞了。”
“……”呃?
“我当时,没有别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同你成亲,就自作主张去求爹娘了。”
他说得平淡,我却听得一颗心几乎停摆。
他的意思是……冥婚??!!
“阿瑛,上一次,没有征得你同意……所以现在,你愿不愿……同我成亲?”
他语气殷切,“看”向我的目光中似是隐隐带着期盼。
我愣住。
良久良久,以为已经干涸的眼泪终于再度奔流而出。
……他不怪我重生之后不曾来找过他,他不怪我一直一直都在逃避他,他甚至不理会我在旁人面前自称“西门夫人”……他只是带着期望,缓缓地问我:阿瑛,你愿意同我成亲吗?
“我愿意……”我含着泪,声音都有些变调了——自然,我为什么不愿意呢?
他是花满楼,我是黄瑛。
我心中自来就只有他……而他,也是如此地欢喜我。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两情相悦更为美好的呢?
花满楼半坐在窗下的软榻上,我则是死皮赖脸地窝在他怀里,两个人既然都睡不着了,那……何妨一起静静看一场天亮?
这真是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美好辰光。
“……你瘦了好多。”我知道这句话很是狗血,但是我仍然不得不说:“……靠起来都不怎么舒服。”
“……”花满楼看我一眼,语气微微有着些叹息似的,一面又像是宠溺,让我恨不能一头溺死在他的温柔里:“还不是因为你。”
我吐吐舌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再也不会了,以后……我也能护着自己的。”
他微微一顿,我知道他定是又想起了那一天……连忙拿话题岔过去:“师傅可是经常夸我有悟性呢。”
他温柔地抬手抚过我的头发:“累么?”
“累,累得简直——”我忽然把话一股脑儿地咽了回去,呃……这是吓的。
因为那只修长优雅堪比白玉的手移到了我的脸上,轻柔地,一点点温柔地抚过。
秀致的眉,清亮的眼,小巧的鼻子和温软的唇。
然后,他微微笑了:“有些不一样,可……还是阿瑛。”
他说这句话时,耳根泛起一点可爱的绯色;我目不转睛盯着他,一时没能抵抗住美色的强大诱惑,着迷了似的凑上去,贴着他的脸颊。
是暖的。
整个人的温度……都是暖的,那样和煦那样美好,春风绕指也难比拟其万一。
贪婪地嗅嗅他衣角发间的清香,越发流连着不舍,恨不能瞬间变身一头色狼,桀桀笑着扑上去把他嗷呜嗷呜吃下肚去,让别人都看不到才好!
“这是我的!”我得意洋洋指点着向他宣布,“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花满楼整个人,都是我的!”
他无奈地笑,脸上的红晕还未消褪,像极了天边初现的那一抹云霞:“是是是,都是你的。”
我想了想,扑上去同他咬耳朵:“花满楼,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嗯?”
“既然都是我的……你就赶紧为了我把自己养胖一点吧,靠起来很舒服的。”
“……”
泥团解谜团
【三十七】
陆小凤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教花满楼玩一个游戏。
“你看,这是包袱,这是剪子,这是锤——很简单吧?”我拉着花满楼的手覆在我手背上,伸出五根指头,然后是两根,再然后是握手成拳。
于是花满楼点头微笑:“果然很形象。”
他也学着我的样子,伸出五根指头……三根指头……然后是握手成拳……
我别过脸去偷偷地笑,活像偷了腥的猫。
咳咳,一个“5”,一个“2”,又一个“0”……咳咳,我不说了,大家都明白的,哈哈……欺负老实人什么的,最有意思了。
结果陆小凤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啧啧有声:“花满楼!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你不正经起来居然比我陆小凤还不正经!”
“……”我默了一下,随即正色道:“不,花满楼他只会对我一个人不正经。”而你是对所有女人都不正经。
“……”花满楼扶额,陆小鸡蹲墙角。
“……”好吧,我错了……我们花花明明一直都很正经!!!
“对了,阿瑛,今天不就是那什么三日之期么?”陆小鸡忽然道。
我想了想,嗯……好像的确是的。
咳,不能怪我记性不佳,实在是……这个这个……咳,热恋中的女人嘛,一时忘了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也实属正常。
巧了。
就在这个当儿,叶孤鸿脸色阴沉地提着剑进来了,一眼瞪向我:“还不出来?求见西门夫人的人来了。”
“……”我默默地森然了一下——你敢不敢不要把“西门夫人”四个字说得这么清楚!
这一段时日,城中封锁甚严,便是叶孤鸿自己要下达一道命令到城主府外都得再三确认,想来要往外递消息也不是那么容易。
——所以城里的人知道叶孤城是受伤闭关,而不是我和叶孤鸿谎称的功力精进、论剑去也……
所以这次进城的人,说不定……就有哪个会和城中某人暗暗接头。
这是个机会,当然并不是那么容易把握得住的机会——和叶孤鸿、陆小凤细细商议定后,我们决定静观其变,拭目以待。
来的人——好吧,不出我所料,有严人英一个,张英风陪着他;还有个不认识的胡子一大把的老头,据说是崆峒派长老;最后一个人却是让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正是原著中因下毒而被叶孤城所杀的,唐门唐天仪。
我不禁暗暗冷笑。
峨嵋剑派来了两人,或许还有可能说是打亲情牌;可是这连唐门都来插了一脚……就不得不引人深思一番了。
叶孤鸿正襟危坐,我则是好整以暇。
——果然,先是以那崆峒派的长老老头儿为首,以长辈自居先同我们寒暄一番;既而便说起这整件事都是一个误会,绝没有人心存不利西门庄主和万梅山庄之意。严人英也笑道:“方长老说的是,我等师兄妹情同手足,又怎会为难师妹呢?”
呵,许久不见,他做这个掌门也没多长时间,倒先学得这般精明圆滑——没看见一旁的老实人张英风已经有些面露难色了吗?
我抿了口茶,八风不动淡淡道:“原来严掌门却是记性不佳——半年前严掌门当着峨嵋剑派上下的面儿拔剑同我孙秀青划清界限,说我孙秀青已另投师门,不再是峨嵋弟子,且峨嵋派此后与家师西门吹雪不共戴天,他日再遇,定当是要兵戈相见的……怎么,独孤掌门和苏少侠的大仇、严掌门的豪言壮语,这么快便忘得干净了?”
严人英一时哑口无言,而一旁唐天仪却微微挑起眼角,笑了:“西门夫人对西门庄主倒是尊重得很,口口声声叫着‘师傅’。”
我心头一跳。
自然,面上是半点也不能显山露水的。所以我神情怡然,并且适当地带出了一点点娇羞之意:“此乃闺房之乐,夫妻情趣,不足为外人道也。”
“……”叶孤鸿瞬间抽搐了一下的嘴角和右手告诉我,有一瞬间他是真心想要抽出剑来给我那么一下子。
哼,你来呀你来呀,反正你打不过我——我很淡定地用眼神告诉他。
唐天仪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西门庄主和夫人想来新婚燕尔,感情自然是好的。”
我淡定领受:“哪里哪里。”咳,心下默默祈祷叶孤鸿小童鞋不会在西门剑神出关之后奔上去告我一状……
嗯,他应该不会的……我做了这么多让西门剑神颜面扫地的事情,他肯定也不忍心再拿去打击偶像。
这时被我们暂时性遗忘了的崆峒派方长老又坚持不懈地开了尊口:“我等绝无恶意,只是……,呃,西门庄主向来作风凛冽果敢,……呃……树敌甚众……呵呵,虽然都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上不得台面,但是这些人集结起来,为祸武林,却也不是玩的。是以我等可否再耽搁两日,待西门庄主与叶城主回转之后,另行计较?”
严人英这时终于把脸色调整得好看了些,也附和道:“正是,我等也颇为仰慕,不知这所谓无剑胜有剑乃是何等境界?”
另行计较个大头鬼,还仰慕西门剑神的剑道修为?你们不就是想看看人活着还是死了么!
我一抬手止住叶孤鸿,高深莫测地微笑——这一刻我深恨自己没有一把美髯飘飘好捋上一捋,装装深沉:“此事秀青倒还真是略知一二。所谓无剑胜有剑,无招胜有招,乃是心中有剑,则万物皆可以成其为剑,无需让一把凡铁禁锢了自己的招式。修为精进至无剑界,则一切手边之物,皆可以为剑,皆可以使剑;折枝可为硬剑,取绳可为软剑;击水则为水中剑,而绣花针是有如短剑……”我一面说着一面起身,抬手从旁边的盆栽上扯了片针叶。
这是一盆小小的精心修剪的红松,是喜爱园林艺术的赵管家打算用来雕琢盆景的——所以根本不用看,我就知道叶孤鸿的眉角又是轻轻一抖。
我很淡定地把还有半杯水的茶杯放在桌子上,又看了看手中那一枚细长的松针,轻轻一翻手,很淡定地用两根指头把它钉了下去,穿透白瓷的茶杯底深深钉入桌面,而茶水一点也没有洒出来。
顿时,严人英、张英风,连同叶孤鸿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然后我谦虚道:“秀青愚钝,仅能悟到这里,方长老是武林前辈,真真让您见笑了。”
茶水半点不漏,可我俨然已经霸气侧漏了。
方长老被我吓得几乎要掩面:“……哪里哪里,西门夫人后起之秀,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老朽惭愧,惭愧啊……”
哦呵呵呵。
不枉费我这两天跟着花满楼苦练速成版“灵犀一指”来唬人——作为一个聆听着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成长的新时代好少年,这个问题我已经想了很久:如果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那么灵犀一指既然能把剑夹住,自然也就能把剑送出去。
咳咳,然后呢,我就成功了。
至于为什么是和花满楼学习而不是和陆小鸡——当然了,有便宜是要占滴,有豆腐是要吃滴,有了花满楼,谁还会多看一眼他陆小鸡?!
我淡定如常,我浅笑如风,我奉行用温柔来掐死你的最高行为准则。
最后严人英等人被安排在城主府先行住两日,按他们信誓旦旦的说法,若是短期内等不到西门剑神回来,则他们就只有——接着等,只不过城外还在等候的众人就可随意去留了。
哼,不堵在白云城的门口,八成是怕叶大城主回来之后发威吧……?反正回到中原,估计立刻就有人来围追堵截了。
……回到中原……
我忽然双颊火烫,想起昨天花满楼同我打商量:“咱们回去便成亲,可好?”
……哎呀,真是的……人家我一穿十八二穿十九,还没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定婚龄呢好不好!
正自胡思乱想,忽然眼前一晃,有什么飞快地从窗外掠过,像极了一个人影。
我老神在在地继续坐等——第一时间会有暗卫追出去的,而我这时出去,保不齐就又一头撞进个什么阴谋诡计连环套里,小说电影上头都演得滥了。
而且,花满楼的房间所距不远,几乎是绕个弯儿就到了,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
……然而,片刻之后,我却忽然听见一声惨叫,以及许多杂乱的声音,中间夹杂着严人英惊痛的高呼:“师弟,师弟!”
我一下子站起身。
外面早有人点起了火把来,火光之下映出了一张张发白的脸孔。叶孤鸿远远地走了过来,沉声说:“没有追到。”
张英风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汩汩而出;几个下人手脚麻利地把他抬进一间就近的厢房内,这时大夫也匆匆赶到了,伸手一把脉,眉头微皱:“心脉未断,然伤势凶险,怕是……”他忽然一顿,左右看看,沉声道:“准备热水纱布来,先拔了这匕首!”
一片闹哄哄的,我趁乱走到张英风旁边,看人不注意,向他垂在身边的左手手心一摸,然后迅速走开。
严人英已经收敛悲痛,提剑出去,跟着叶孤鸿一起四下搜寻蛛丝马迹;而姗姗来迟的唐天仪和方长老则在一旁询问情况,我默默旁听。
原来是严人英和张英风饭后散心,偶遇叶孤鸿练剑方毕,遂一道走过来,路上还碰见了刚要回房的方长老一次;走到离我房间不远的紫竹林,忽然就见一道黑影自房顶掠过,严人英和叶孤鸿立即一前一后追了上去,然而追了一半就追丢了;正四下搜寻,却忽然听见了张英风的一声惨呼——严人英迅速折返,而叶孤鸿继续搜寻未果,也跟着回来察看情况。
我走到大夫身边看他额上冒汗地施救,在一个换热水的当儿,他忽然就对我递了个眼神。
我一愣,看他迅速比了个口形。
一……样……
我再仔细看了看这个大夫,忽然背上一冷。
……正是当时同西门吹雪一道施救叶孤城的大夫之一!
难道说……我看着张英风的伤口,流出的血果然带了几分不同寻常的颜色。
难道这匕首上有毒……而且,和伤了叶孤城的毒是一模一样?!
我不由得捏紧了袖口。
我的手里,还握着张英风受伤之前留下的最后证据——一个泥团。
深不可测
【三十八】
一线灯火如豆。
桌子上放着一个半成型的泥人。
我坐在桌子一侧,对陆小凤道:“这件事,你且不要出面。”
陆小凤疑惑地看着我,然后……点了下头。
我叹口气,但现在的确不是摊牌的时候。
……这个人,这个人……这个泥人,捏得还真是惟妙惟肖。
所以我连装傻都不可能——叹口气,总算是抓住了一点整件事情的尾巴。
然后,一只手轻轻放在了我背上,轻轻拍了拍。
是花满楼。
安抚的意味……我忍不住笑,拉了他的手笑得傻兮兮。
其实只要他在身边,就比吃了一百颗定心丸都管用。
唐天仪的住处在城主府的东厢,而我住在西厢,所以……我毅然决定不劳动自己跑这一趟,顺口叫了个小杂役去传话。
很快,唐天仪就来了。
他坐到了椅子上,而我起身去关门。于是他挑起眉梢,似笑非笑:“在下可不敢同西门夫人单独共处一室……”
“装吧,你就尽情地装吧。”我冷笑一声,“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太平王世子?”
他终于缓缓笑出了声,面上一派妖娆风流,眼底神色却冰冷:“够得上做西门夫人的女子,果然不容小觑,宫某失敬。”
他抬手,极缓慢又极细致地从脸上缓缓揭下来一张做工精细的人皮面具,露出原本那张极为清俊的容颜。
……果然是好一个小白脸。
“真没想到,不过……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呢?”他一脸饶有兴趣的模样。
我鄙视道:“你觉得我会对你说实话吗?”
“似乎……不会?”
“那你还问。”我继续鄙视他。
“……”宫九看着我,终于无言了。
我问:“唐天仪被你杀了?”
“不然这人皮面具是怎么来的?”宫九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抖了抖肩,你就非得这么膈应我吗……“你假扮唐天仪也就算了,可是为什么要伤张英风?”
问出这一句后,宫九的眉毛终于微微一皱。
在看到张英风留下的泥人儿时,我真的很惊讶——那眉眼分明就是宫九。
但是这几天以来,进到城主府的人里不可能有宫九——就算宫九武功绝高,可也逃不过花满楼的耳朵和陆小凤的眼睛。
……所以,一定是宫九假扮成了什么人。
当下我就想到了唐天仪——当日我已经说得明白,让那些武林人士选出人前来——其实就是选出武功、声望足矣服众者。
唐门的名声向来不佳,唐天仪一介后辈也没什么名望,所以他竟能进来,难不成是以武功服众?我让叶孤鸿在闲聊中不经意地询问方长老,果然方长老对“唐天仪”的功夫赞不绝口。
——可是,按照我的记忆,唐天仪此人以用毒见长,而武功却是平平,更不应该有那样深沉的气势。
然而,毕竟唐门中人一般都行踪诡秘,认识唐天仪的人也不多。
所以……
“唐天仪与唐安北是什么关系?”我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宫九果然面色微变。
“南王世子曾说,你招揽了大批江湖人士为己所用,想必唐安北也是其中之一吧?”我看着他,神经绷得紧紧的,注意力一半都在腰间的紫薇软剑上,半点也不敢放松,生怕他恼羞成怒杀人灭口,那我可就只有打不过先跑了:“十年前唐安北杀兄叛门,听说却是因为年轻时跟自己嫂子惹下的一段风流债被人揭了出来……想必,唐天仪就是唐安北跟自己嫂嫂私通生下、又被他那倒霉哥哥当自己儿子养了十几年的孩子罢。”
宫九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敲打着椅背。
“十年前,唐安北也曾是江湖上排行前十的有名高手,”我越说思路就越顺畅,一下子什么都通了,什么都连在了一起:“那时正是你忙着招揽人手的时候吧……所以是你揭出了唐安北的那一段丑事,然后在他走投无路之际出现,将之收入麾下?我跟着西门吹雪去杀他的那日,你也到了场,想必是他背叛你出逃,你是去灭口的,对不对?而他当年自以为众叛亲离才会随你离开,可是十年之后他却忽然得知,他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儿子!”
宫九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
风声很静,偶尔能听见几瓣飞叶落花轻轻拂过窗棂的簌簌声。
宫九忽然说:“你猜得很对。”
“然而,唐天仪自然认为,杀了他父亲的人是西门吹雪——所以他才会跟着那些武林人士一起前来白云城,对不对?”
其实我并不是在问他,因为答案我已经明白。
“但是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呢,让你不得不杀了唐天仪?然后为了试探白云城内虚实、探听西门吹雪的踪迹,取了唐天仪的面皮硝制成面具,再凭着你自己过人的武功服众,进入白云城?”
宫九慢慢抬眼,忽然就是满眼波光潋滟:“为什么我进城就一定是为了探听西门吹雪的踪迹呢——为什么,我就不会是为了喝一杯西门夫人的喜酒而来的呢?”
我鄙视道:“你已经没得喝了。”难不成,“西门夫人”这么一个拙劣的谎言,你宫九居然信了?!
宫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眸子里倒映着漫天熠熠星光。
他的母亲是异国人,他的眸子在灯下细细看来,竟然是湖水一般清亮流动的色泽。
我站着,他坐着。
然后他缓缓开了口:“为什么在你眼中太平王世子一生筹谋算计述说不尽,而一个宫九却不能为了你进一座城呢?”
我猛地向后掠去!
就在他故作和缓地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出了手。
一层亮晶晶的粉末漂浮在夜色与灯光交织的房间内,我站在门口——刚才我其实并未关上门,只是虚虚地掩住。
然后我微微笑了:“你看,所以我怎么能相信你呢?”
我们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静静地,淡淡地,凝视着彼此一样漠然而犀利的瞳孔。
没有半点动静。
花满楼和陆小凤其实都在花满楼的房间里,离这里很近很近,但是我说了——只要我人没出房间半步,就不必他们动手。
我要同宫九问一个答案。
“上次手持暴雨梨花钉的刺客——”我微微勾起唇角,“是你派来的罢?可惜啊,连我都伤不到,又怎会伤得到西门吹雪与叶孤城?怕是你对唐天仪透露了你和唐安北的主从关系罢,让他为了报仇而为你所用,把暴雨梨花钉的铸造要诀弄到了手?那暗器上淬的毒倒是不错,莫非是唐天仪自己炼制的?想不到他倒也是颇有天赋的嘛。只可惜——后来,他还是发现了你的利用,于是也一样要背叛,或者干脆倒戈要对你动手,所以……?”
看他的表情,我知道我说对了。
“就在刚刚,我还在不解,为什么你会对张英风出手——但是现在,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我笑吟吟地微一垂首,避过了宫九锐利的目光,“张英风活着,他碍了什么人的眼呢?张英风为人憨直,在峨嵋剑派中一向很有声望,可有些人却早就权欲熏心,变了模样。定然是严人英有什么行动受到了他的激烈反对,最终无果,而你又要拉拢中原武林,所以难不成这又是一场交易,只不过你是借用了唐天仪的身份——武功足够高强,但是在武林中没有什么名气——于是严人英便自以为是地决定让你一起入白云城,并许诺了日后的盛名厚禄,让你帮他不着痕迹地除去张英风?”
不是我要把人心揣测得太险恶,只是这也太明显了一些——严人英他,太沉不住气了。听到一声惨呼便立即折返,我走出房门时他还没有近前,根本不可能看清张英风的情状,可他却边赶过来边喊着“师弟”,好像即日便要发丧了一样……啧啧,真是连戏都不会演。
他不会演戏,宫九会演。
……所以宫九仍然波澜不惊地看着我,这一次眼底满满涌上来的是激赏:“为什么你这样的女子,却偏偏是西门吹雪的夫人?”
……你才是西门吹雪的,你全家都是……呃,不对,师傅我对不起您= =!
我淡定道:“自然是因为我太聪明、又太爱说真话了,总得担心着这颗脑袋明天会不会搬家,所以自然要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那么,难道我就不算得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我嗤笑:“怎么,难道世子爷您还想让我说一句什么,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不成?”
“恨不相逢未嫁时?”宫九忽然眼神一转。
我转移话题道:“你也不必再探听什么,你在城主府中的内应究竟是何人我也不会问你。西门吹雪委实是和叶孤城论剑去了,他们的事情,我无从插手。”
这句是再真不过的大实话——西门剑神和叶大城主朝夕共处一室,我就不信他俩除了谈论剑道还有什么更为强烈的共同语言。
宫九缓缓摇头,如水一样的长发忽然散了一点,柔柔地铺洒在肩头,平白就多了几分示弱的味道:“我也实话对你说,我在城主府中没有任何内应——固若金汤如白云城,我还插不进来。上次的刺客,也是侥幸才能一时混入城中,又怎会有什么内应?不然我又何必辛辛苦苦假扮成人才混入城中。”
“……”我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他并非妄言,顿时一颗心更是“咕咚”一声沉到了底。
看起来……这一趟浑水,比我最初所想的,还要深得多啊……
岁月静好
【三十九】
对视良久,最后宫九笑笑地留下一句话,洒然而去。
……他最后说:“有些事,或许你知道了之后,便恨不得不知道的好。”
……其实,宫九说得很对。
我一边喝茶,一边安静地想着事情,一不留神,茶水就洒了一点在桌子上。
喝着茶都能跑神……可是又没有咖啡,真苦恼——我用力甩了下头。
花满楼问我:“累不累?”
其实我本没有多累,只是神思有一点游离,相反精神还正兴奋得很呢。然而被他这么一问,我顿时……嗯……玩心大起,一偏头枕着他放在桌上的手臂,带着点鼻音道:“嗯,累,累得不行了。”
花满楼温柔地抚了抚我的头发:“那便早些歇罢?”
不管他看见看不见,总之我笑得那叫一个甜:“嗯!”
……某只小鸡坐在另一边,终于对我们之间卿卿我我旁若无人的粉红气场忍无可忍了:“喂喂喂,花满楼,我还在这里!”
哦哟。
我微笑地转向他,眨一眨眼——看不得别人成双成对了?谁让你是个浪子呢。
……孤家寡人的浪子陆小鸡委委屈屈蹲到一边画圈圈。
我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看看花满楼。
呃……其实是因为,今晚我的房间不能睡了。宫九之前还好心地提醒过我,他撒在房间里的迷药药性不弱,而且很容易附着于衣物之上,只能任凭风将之吹散,不然是没有别的办法的——所以我只能咬牙切齿地从房间外面把门窗一一敞开,然后跑到花满楼这边来求宿。
这么晚了……再跑去找叶孤鸿要求给我另开一间房(……)?还是算了吧,我宽容大度地决定还是不要去折磨小叶童鞋脆弱的神经了。
当然了,嘿嘿嘿……我这不是想跟花满楼多呆一会儿嘛。
软磨硬泡之后,得逞;陆小鸡瞪我良久,无果。
我比他淡定得多,并且显然脸皮的厚度也高深坚韧得多:“天色不早啦,怎么陆小凤你还不回房休息吗?”
“……”陆小鸡一脸悲愤地望着我,好像生怕我对花满楼做出什么不轨之事一样……嗯,我满脸淡定地回望他,是错觉啊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然后趁着陆小鸡童鞋简直要挠墙的时候一脚踹出,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哦耶。
今晚,今晚——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花满楼有点无奈又有些调皮似的笑容,花满楼,我知道你是好孩纸!
所以,嘿嘿嘿,被我非礼一两下你也不会介意的对不对,嘿嘿嘿~
我滚到了花满楼的床上,抱着他的被衾枕头嘿嘿傻笑,狠狠呼吸了一口,是他的味道。
温和淡雅,让人安心。
当然了,我可是很矜持的,花满楼也是很害羞的,所以我们怎么会同床共枕呢你说对不对——当然是分床睡啦!
所以我早早把软榻拖到了离床不远的地方,放上枕头被褥,嗯……委屈我们家花花一米八的个头在软榻上屈就一晚上了。
他应该出去沐浴洗漱了,不一会儿便带着些湿热的水汽进来,我睁眼看了看,嗯……穿着件里衣,系得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可是当然啦,那俊俏挺拔的身段、柔白细致的肌肤,还是逃不过我这双法眼的……呃,我都在想什么?!默念清心咒一百遍!
“怎么还没有睡呢?”他微微叹口气,走近了些:“不是累了么?”
我想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又赖皮又坏,像极了一个被宠坏的小孩:“嗯,我在想你呀。”
有点不自然的晕红就这么悄悄爬上了他玉白的面颊,我笑得贼兮兮。
“快睡吧,今天阿瑛很辛苦。”他走到床边,摸索了片刻,给我掖了掖被角。
可是看着你就在眼前,我怎么睡得着呢?
顽皮地伸手,轻轻握住他一缕半干的长发:“你的头发还没有擦干呢,让我帮你擦一擦吧?”生怕他拒绝,我还故意在这句话后面加了一句:“阿楼。”
“……”当他背对着我坐在床沿时,我清楚地看到他的耳朵一直顺着下来,红到了耳根。
我盘膝结跏趺坐,布巾搭在膝上,双手温柔地掬起他满捧的如瀑青丝。
真的是青丝。
古人所谓“绿鬓如云”,恐怕就是这种味道——满头长发黑得发亮,光泽暗蕴其中,擦得微润而松软——就轻轻铺散开来,映在昏黄的烛光下便是好一派幽幽的色泽,模糊看来竟像是美极了流动着的黯绿。
一点点轻柔地用布巾揉搓擦拭,清淡的皂角香气扑了我满颊。
擦干了,手顺着他发间滑下,停留在肩颈之间,忽然很想摸一摸。
但最后——因为他忽然微微一侧头,像要扭过脸来看向我似的——不知道手里的布巾到哪里去了,我伸出双臂,环住他清减了的肩背,紧紧抱住。
真想一辈子不要放手,从此刻起,便是地老天荒。
清晨的不知第几缕晨光透进窗棂,柔柔地照在眼前——我恍恍惚惚地睁眼,忽然浑身一个激灵。
糟糕。
自从和西门剑神习剑以来,我就不得不受生物钟控制,痛苦万分地万般无奈地每天天不大亮就被迫着醒过来,练剑去也。
但是……
但是今天,我竟然睡迟了?
怎么就睡迟了呢……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昨晚的事,轰地一声,连耳朵都直冒热气儿,整个人都熟透了。
昨晚……
我抱住了花满楼,在他将要回头的时候……
然后,他就……真的回过了头来。
再然后,那么近那么近地看着他的眼睛,虽然他看不见我,但是这实在是漂亮极了的一双眸子。
他一定也感觉到了我们离得有多近,他柔缓的呼吸正像一阵暖风,轻飘飘地拂过我的面颊,带来一丝丝波动,一点点燥热。
再再然后——他就微微一低头,轻轻碰了一下我的唇。
第一下像是试探,然后就缓缓地,缓缓地,再一次地吻上来,带了点情不自禁的热切。
其时,我已经完全傻掉。
没有唇舌的交缠,没有繁多的花样,只是四瓣唇轻轻的碰触与接合,可……我就是这么的,咳,轰地一声,就被这温柔过分的亲吻点着了。
年少轻狂之时,没有恋爱的感觉却有大胆尝试的勇气,曾经喝醉了酒和一位熟识的世交家公子当街亲吻,火辣辣的法式热吻——可是那个时候,烧灼着我的只有酒精。
而现在,我分明滴酒未沾,却仿佛已经酣醉,眼饧耳热,浑身软成了一滩水似的不能自已……
他的唇很软,也很暖,一点一点,更加的火热了起来,宛如一坛陈年老酒,我一头就扎了进去,恨不能溺死其中,但愿长醉不愿醒。
……过分陶醉的后果就是……我睡着了。
……丢脸地……在亲吻的时候,睡着了?
是不是太不给花满楼面子了……胆战心惊地望向那张软榻,他还睡在上面,微微蜷着的姿势——软榻就那么大,他长手长脚的当然伸展不开。
再看看自己,一幅绣被齐齐整整合身盖着,被角掖得严实,不用问也知道是他……
心软得一塌糊涂,我轻手轻脚地下床穿衣,尽量不惊扰到他的安眠,溜了出去。
“你这是做什么?”叶孤鸿板脸问我。
我知道我一大早的没去练剑而是出现在厨下委实有点诡异,不过哪里还顾得上他:“做菜。”
“……还没过门儿呢,就急着洗手做羹汤了?”叶孤鸿小童鞋对此表示十二万分的不屑。
我心平气和地抄起一把菜刀看了看:“其实……切菜之刀法,也可是一门很精深的刀法,必要之时,多种剑法亦不能抵——”一把菜刀旋转着呼啸着砰地一声插在叶孤鸿的身边厨房的木门上,很好很好,入木三分。
“……”叶孤鸿小童鞋当即悲愤地提剑要走,被我喊住:“等等,好歹也帮我把菜刀拔出来呀!做菜还要用呢……”
“……”做什么那么阴森森地看着我?我说的可是大实话啊……
当当当当。
黄瑛牌爱心早餐终于新鲜出炉。
做大餐我恐怕不行,但是一些家常小菜还是蛮拿手的——鸡肉拌火腿末调好了馅,再放些切得碎碎的肉皮冻,精白粉擀作面皮,上笼急火蒸出来,便是鲜美的鸡火小笼;杏仁浆沥晾过后加入上火化开的冻粉搅匀晾成冻儿,再同豌豆黄儿一起切了条呈扇形摆放,金糕切丝点缀作扇穗,便是有名儿的御扇豆黄;最后做一道汤,嗯,就珍珠鱼圆好了——鲢鱼无细刺,去皮刮肉斩排成茸,加盐、水、荤油、姜水反复搅打,一剂剂儿揪了和火腿片一起放到冷水锅里,开锅煮出来,汤汁乳白,滑嫩鲜美,而且定然符合花满楼清淡的口味。
我做得开心,他吃得高兴。这么一个清爽的早晨,我们俩就在卧房里的茶桌旁挨坐在一起吃小灶,他夹给我一只小笼包,我就舀起一勺鱼圆递到他唇边,简简单单一顿早餐,吃得粉红泡泡漫天乱飘。
……就像是俗世中一对普普通通,温馨和睦的小夫妻……我托着下巴看他,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我不管这世间还有多少险恶多少阴谋多少未知,只要在他身边一天,风餐露宿也好过高床软枕,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难得的幸福。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日似一日,就在我有意无意忽略宫九和严人英一切碍眼因素的状态下,时间已经飞速滑过了半个月,而张英风居然也命大地拖住了,只是一直昏迷不醒而已。我还特意吩咐下去,确保严人英前去探望张英风的时候必须有人在一边看着。
半个月的时间用来干什么呢?当然是——跟花满楼在一起,什么都好。翻翻书,品品茶,逛逛园子赏赏花,只要不被旁人看见——我们安然地享受着这一番安然的甜蜜。
这一天下了一点微雪,我们便没有出门,坐在屋里烹一壶茶。花满楼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极认真的,而认真的男人也最是迷人——双眉微微蹙了一点,唇角自然地轻轻弯起,一双眼睛从我的角度看去正是半睁半垂,真真让我狼血沸腾了老大一会儿。
正在犯花痴的当儿,忽然门就被推开了,果不其然正是陆小凤:“阿瑛,张英风怕是没救了。”
呃?我愣了一下,刚要问个清楚,就见又一个人白衣翩翩地站到了门边,这次却是叶孤鸿,压低着声音颇为急切的模样:“堂兄与西门庄主好像要出关了!”
这一下,我顾不上踢翻了椅子,直接站起了身。
死者已矣
【四十】
我对陆小凤道:“你去张英风那边看着,我怕又有什么状况。”
“……”陆小鸡默默点头,不过我猜想他内心其实是想去见西门吹雪的吧……
虽然有点不大厚道,但是张英风童鞋,我暂时顾不上您了,实在不行就请尽早入土为安吧……我牵着花满楼,跟着叶孤鸿一路快步走到叶孤城的卧房——没错,他二人闭关的密室,有一处出口就在叶大城主的卧房。
这密室设计特殊得很,只有从外面才能开启,不然里面的人是出不来的——是以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在里面打坐练功,打着打着心静自然凉了该怎么办……
叶孤鸿说,他今天一早就出门练剑,回来时习惯性地路过叶大城主的卧室听了听,忽然觉察到有一点点动静。
……之前这大半个月以来,里面一直是静悄悄的,什么动静能隔过厚重的石板传出来?
叶孤鸿打开密室的通道,试探地对着石门叩击三声,内力蕴藉其中——然后就听到了里面的回叩。
笃,笃笃笃。
……结果,叶孤鸿小筒子一个激动……他直接就奔来告诉我这个“天大的喜讯”,所以……居然把打开密室的重任给扔到一边了!!!
……我收回前言……谁说他已经从一个锋芒毕露的少年,迅速长大成熟,成了足以独当一面顶天立地的男人的??……这分明还是个被偶像崇拜冲昏头脑的毛头小子嘛!
显然,叶大城主的想法跟我不谋而合——因为他出关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叶孤鸿道:“这段日子你做的很对,然,尚欠历练。”
“……”来不及幸灾乐祸,我僵硬地转头看着西门剑神。
……西门剑神,他不鸟我。
于是叶孤鸿小筒子挨完训诫,转头“好心地”跟我解释道:“叶氏祖祖辈辈建此密室,置身其中可听见正厅主院的一切动静。”
“……”天要亡我!!!
我脖子后头一时凉飕飕的,脑子里最先蹦出来的就是那句:“此乃闺房之乐,夫妻情趣,不足为外人道也。”
“……”最后我顶着西门剑神饱含深意的眼神,勇敢地把他的佩剑解下来双手捧上:“师傅,您的剑……”
西门剑神剑眉一挑,淡淡道:“你不是说为师已经悟到了无剑之境,无剑胜有剑么,还要这剑何用?”
“……”我哭丧着脸:“师傅我错了……”
“哼。”换来西门剑神一声轻哼,终于把剑接了过去。
顿时我那个如释重负啊——要知道,剑神大人的剑拿在手里,那可真是鸭梨山大呀,我简直要食不能进夜不能寝,整天整天地担心着有人跟我抢……啊喂!西门吹雪的剑可是一等一的宝剑哪,而且……能拿到剑神大人的佩剑,这也算得上是件可以拿出去得瑟的事情吧?想想看,一个武林新秀高举一柄长剑激动地大呼“此乃西门吹雪之剑”,引来众人瞩目;忽觉身后杀气腾腾,回头一看,只见剑法大成入无剑境的西门剑神面如冰霜手执一根树枝,正笔直地指着自己……
正当我想入非非之际,西门剑神忽然出声道:“成效不错。”
哎?
这、这是夸奖咩?
我顿时像被推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师傅——”
……然后迅速被西门剑神下一句话打击到了:“但是胡闹。”
……我蹲墙角画圈圈,花满楼在一旁忍俊不禁。
呜呜呜,这个时候你能不能自觉一点,不要笑得这么明目张胆这么光明正大这么的……引人犯罪呀!
仔细看看西门剑神,气色不错,神情也很安然;再看看叶大城主,也是一派气度恢弘雍容华贵,忍不住小小声问:“师傅,叶城主的毒解了?”
“嗯。”
“师傅,你的剑气又淡了。”我就说嘛,西门剑神和叶大城主共处一室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会不谈论剑道切磋剑境?
“嗯。”
“师傅,你都瘦了。”再仔细打量一遍,嗯,闭关大半个月,一定不能好好吃饭,原本就如斧凿刀削的冷硬轮廓此时看来更是削瘦峭拔。
“……要嫁人的女子,是不是都会变得啰嗦?”终于西门剑神站住了身,却是突兀地抛出了这么一句,对着我。
“……”
我泪奔,果真嫁出去的徒弟都是泼出去的水么……被师傅嫌弃了嫌弃了嫌弃了……我不要活了不要活了不要活了!!!
我带着西门吹雪来到张英风躺着的房间,惊讶地发现,张英风居然是醒着的。
虽然醒着,但眼神却有点迟滞的样子,而且……脸上还笼着一层异样的光彩。我一看之下,不由心底“咯噔”一沉。
……只能想到一个词:回光返照。
陆小凤扶着张英风靠坐在床头,在他身后垫了些被褥;西门剑神抬手一试,皱眉道:“他中毒太深。”
言下之意,救不回了。
我沉默片刻,抬手为张英风掖了下被角——这时张英风的眼神却好似渐渐聚焦,忽然伸手抓住了我尚未抽离的手。
“师妹……”他看着我,眼神中有一种我不甚明白的殷殷期盼,喉咙里滚出嘶哑的两个字。
“……”我能说什么?犹豫再犹豫,终是低头,尽量柔和地唤了一声:“三师兄。”
他的眼神向着西门吹雪微微看了一眼,随即又凝眸在我脸上,痴痴地,怔怔地看着——一瞬间,我忽然有点明白了。
“好……好……”
“师兄,莫说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笨拙的我实在不知要怎么安慰人,只能把手放在他掌心里,任他紧紧握住。
然而张英风艰难地摇头,一双眼死死盯着我,再看一看西门吹雪,再看看我——我忽然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鼻子一酸。
我不是孙秀青,我也并不是西门吹雪的夫人。
但是我只能哄着他道:“是的,我也会好好的,师兄你……你放心……”
我会好好的。
黄瑛会好好的,和花满楼一起……
他当真放心了。
因为紧握着我的手指慢慢松开,方才灼热的温度还没有消散。
我坐在床边,呆立良久——忽然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一个……帮凶。
“不是你的错。”
花满楼柔声安慰我:“你无法解了他的毒,也无法阻拦宫九给他下毒,对不对?你安慰了他,在他临去之前,心里是很欣慰的。”
我默然。
他也有片刻不语,然后,一双温热的手掌轻轻按上我的肩头:“阿瑛,你瞧,张英风是喜欢孙秀青的,不舍得她为了自己难过,对不对?”
“……嗯……”
“阿瑛,我也不舍得看到你难过。”
我愣住了。
“阿瑛,再也不会……我们,要好好的。”他握住我的手,拉着我转向他,我怔怔地不知如何反应,猝不及防,就这么近距离地,望进他黯淡无光却依然温柔的眼波之中。
很多人或许都说不上来,什么样子的眼神叫做温柔——而我眼前看到的这一份温柔,并不是来自于一个眼神一次对视,而是因为那一双眼睛。
应当是一双下垂眼吧,眼睛的线条很柔和。眼角微不可察地轻轻弯起,因为低了眉,五官的轮廓便愈发温煦。明明知道他看不见我,但我就是知道,他看着我;明明从那沉黯的眸子里看不见任何自己的身影,但我也还是明白,此时此刻,他眼里心里,都只有我……
缓缓地,我回握着他的手,轻笑:“是我庸人自扰了。我知道……死者长已矣。”
而我们,自然只有更好地,活下去……
次日清晨,神清气爽。
练剑方毕,西门剑神就命人来唤我到他的卧房去,我一推门,却见叶孤城也赫然在座,两人似乎也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坐着饮茶。
但是这宁静平和的气氛啊……我一时间简直要两眼冒桃心。
我才向西门剑神和叶大城主汇报完宫九的事情,门忽然被人敲响了,竟是花满楼从从容容地走了进来。
他向着叶孤城问了礼,又转向西门剑神行了一礼——竟然是一个大礼。
西门剑神淡淡道:“这是做什么。”
花满楼笑如春风,不卑不亢道:“西门庄主是阿瑛长辈,自然当得起这一礼。”
……哎?
花满楼继续道:“在下要三媒六礼迎娶阿瑛过门,阿瑛家中无亲无故,也唯有西门庄主能做这个主。”
……这,这算是……上门提亲?!
我一张脸顿时从里烧到外地红了个透——花满楼!叶孤城还在这里呢,你怎么就……就……就这么等不及吗?
再偷眼看西门剑神,他微微挑起眉,看了花满楼一会儿,道:“阿瑛交给你,我很放心。”
我正自窃喜,不妨西门剑神又道:“阿瑛顽劣,怕也就是花公子忍让得了。”
“……”师傅,您就不怕我嫁不出去了吃穿用赖着您一辈子吗?!
此时叶孤城却忽然开口道:“不妥。”
嗯?
叶大城主神色不变,语气淡淡:“如今江湖皆知,孙秀青是西门夫人。”
……也就是说,花满楼要是娶我过了门儿……会被全江湖一致景仰的:兄弟!了不起!敢跟西门吹雪抢老婆!
……等等!抢老婆??!!
我霍地转向西门剑神,语气难掩激动:“师傅,你来追杀我们吧!”
风动涟漪
【四十一】
当然了……我是怎么也不会让西门剑神来追杀我们家花满楼的。我们花花虽然也很能吃苦并且绝不会出言抱怨,可是想想陆小鸡被追杀的那一路有多狼狈啊……我才不舍得呢!
所以被追杀的目标,直指——陆小凤。
陆小凤跳脚:“为什么又是我?!”
我鄙视道:“废话,自然是因为你皮糙肉厚抗击打而且次次好运回回命大!”被主角光环笼罩着大开金手指的人哪。
“……”陆小凤看我:“阿瑛,人都只有一条命……!”
我无所谓道:“活生生的一个反例——我,就站在你面前。”
“……”陆小鸡扑街。
我好心安慰道:“放心吧,这对你来说并不是全无用处——对你要查的另一件事情,总是有用处的。”
“……”陆小凤悲愤道:“好吧,即便如此,但是你又要用什么理由让西门吹雪追杀我呢?!”
我一脸理所当然,实则忍笑忍得辛苦:“非礼我呀。”
“……”
看着陆小凤一脸仿佛晴天霹雳正中命门的苦瓜相,我好心地提醒他:“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在洗澡的时候被峨嵋四秀的四位姑娘闯了进去。那时你还说,‘我洗澡的时候,你们能闯进来,你们洗澡的时候,我若闯进去了,你们当然也不会生气,这种机会并不是人人都有的’……对不对?”
……陆小鸡咣咣咣以头抢地:“我那时候不就那么一说嘛!我怎么会做出这种荒唐事情……”
我面无表情道:“但是西门吹雪闭关修炼去不知何时才能出关,而所谓的西门夫人没有一起闭关——这种机会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对不对?”
“……”陆小凤嘟囔道:“你这是在表达自己的空闺寂寞孤枕难眠吗?”
……没关系,你也就只能过过嘴瘾了。
我投之以白眼一枚:“不,我是在对你的人品表达极其强烈的敌意和怀疑。”
“……”陆小鸡一瞪眼,四条眉毛一字儿平行布阵,就要开始声讨我;然而西门剑神却恰恰在此刻开口:“此法不错。”
……师傅,您果然是我的好师傅!我热泪盈眶,陆小鸡张大嘴巴继而垂头丧气,认命挠墙。
嘿嘿,就知道,不管陆小鸡再如何严正反抗——在西门剑神面前,他的节操(……)就跟他多出来的两条眉毛一样——西门剑神看不顺眼?那就只好从头再来了~
然而就在此时,叶大城主缓缓起身:“既是做戏,不妨再逼真一点?”
嗯?我用诚恳无比的眼神虚心向叶大城主求教。
“——不如,由我去追杀。”叶孤城淡淡道。
……陆小鸡的一张脸登时更垮了几分:“这,这,这这这……这就不劳烦叶城主了吧?”
叶孤城很平静地看向他:“助友人一臂之力,何谈劳烦。”
“……”我捂嘴偷笑,城主大人,您说的友人……到底是陆小鸡呢,还是西门剑神呢?您说的帮忙……是帮我们演戏呢,还是帮西门剑神担负起千里追杀陆小鸡的重任呢??
我忽然觉得我深深地真相了——因为叶大城主下一句话便是:“孤鸿管理白云城事务,西门亦可前去江南花家,为黄瑛持家长礼。”
……等等。
我关注的重点其实在于——叶大城主刚才叫西门剑神什么??
——“西门”??!!
我看向西门吹雪,却没能从他冰雪雕就的脸上找出半分不自然的迹象,相反……他竟然还非常赞成地看向叶孤城:“有劳你。”
……我又听到了神马?!
难道说,就在这两两相对携手共度的大半个月里,西门剑神和叶大城主由惺惺相惜剑道知己,经历了生死之危解毒之险,终于发展到了至交好友息息相关,并且渐渐向着不可扭转的终生伴侣的康庄大道一路飞奔而去了(……)?!
不得不承认,就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我忽然就YY得不能自已了!
张英风的葬礼三日后在白云城举行,严人英收下了叶孤鸿代为送还的张英风的佩剑,说是回到峨嵋剑派便为张英风建造衣冠冢,并当着整个中原武林集结队的面儿再三担保,此事与白云城绝无半点关系。
是时也,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并肩立于白云城的百尺城楼之上,叶孤鸿立于叶孤城左侧,我则站在西门吹雪右侧——如此一来,种种西门吹雪受伤身死的谣言尽数不攻自破,已经有一些最初叫嚣着“倘若西门吹雪未死,那便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在努力减弱存在感打退堂鼓了。
严人英等人出城时,唐天仪——宫九,慢慢从我身边走过,忽然轻笑:“西门夫人可记得,欠在下的那一杯酒?”
我淡定地向远处波澜壮阔的大海抬手一指:“浪涛壮美,引人沉醉,君自可满饮此杯。”
“……”他默默弯了下唇角,转身离开,这一次不再回头。
后来我想,或许命运当真是不可逆的一样东西,兜兜转转这么久,再转回来我也还是会继续碰上宫九——看不清世间多少纷繁纠纠缠缠,千丝万缕之间,总会有什么是暗暗牵连在一起的。
然而你看不出——一点也看不出。纵然想要快刀斩乱麻将一切从中劈开换一个清澈洞明,也不过是徒劳——人与人的关系,又岂是说断就可以断得了的?
……这个道理就好比,一个直男,你要让他断袖……那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断得了的。
之所以打这么个比方,是因为计划好追杀之事的当晚,西门剑神再次把我传召去了他的卧房。
以前我从未仔细留心过这附近的院落布置,但是前段时候实在无事,拉着花满楼非要把整个城主府逛上一遍儿以免他日后迷路——咳,其实是为了方便他给我这个路痴带路——,结果就发现了一个相当之诡异的问题。
……西门剑神住的地方,不算厢房,也不在主家院里。
是一个通常不会安排客人去住的建筑方位,我特意去问叶孤鸿,得知从城主府的风水上讲,这个院落……相当于一个……和主家平起平坐的地位。
见我不解,叶孤鸿解释道:“主屋自然是叶氏代代相传的城主居所,而这里便是继承人的居所。堂兄做城主之前,也住在这里。”
“……”这么重要的位置,我是个西贝货看不出来,可西门剑神绝不至于不知道。
所以,这是……
西门剑神见了我,破天荒地微微颔首道:“坐。”
“……”本来我真的没紧张的,可是师傅,您这么一客气……我顿时觉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啊!
更何况……西门剑神的眼神还一直盯着我——或许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他的眼神具有怎样的杀伤力吧?
我勉勉强强抗住HP的不断流失,作乖巧听话好徒弟状:“师傅有什么事?”
结果……
结果西门剑神居然非常随意地道:“没什么事。”
我:“……”师傅你这是在玩我吗……
“你们女人真奇怪。”就在我深深觉得HP流失太多亟需回血之际,西门剑神忽然若有所思道。
我失血过多大脑缺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啊?”
“有时你们心里喜欢一个男人,面上便越要作出冷冰冰的样子;有时却又对男人极尽温柔体贴,我实在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我忽然想起来古龙他老人家的原著里,似乎西门剑神也这么问过孙秀青;只是……情况不大一样,问题也不大一样。
那个时候……孙秀青正怀着他的孩子。
我想一想,道:“正所谓欲擒故纵、欲拒还迎?”
“……”西门剑神用沉默表达了对我的答案的显而易见的鄙视。
我于是又想了想,最后决定借用原著里孙秀青的说法:“因为女人和羚羊一样,是要人去追的。你若没有勇气去追她,就只有看着她在你面前跑来跑去,永远也休想得到她那双宝贵的角;然而一旦你顺遂了她的心意,她便会毫不吝啬地连皮带骨都交给你。”
想了想,我又补充道:“男人自然是没有这许多犹豫试探的心计的。”
这次西门剑神微微垂了下眼,没有反驳我。
……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诚恳道:“师傅常说,习剑之道贵在诚,而为人之道又何尝不是贵在一个诚字?便是感情之事,徒儿便一向觉得,喜欢便是喜欢,大胆说出来并没有什么;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再怎么也勉强不来。”
西门剑神看着我:“你倒是看得开。”语气中却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乎……是有些释然?
无论如何,我都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于是我顿时原地满血回复了,小心翼翼试探道:“师傅,正所谓窈窕淑女,翩翩君子,皆是人生好逑啊!”咳……我这么说不算过分吧?
……结果西门剑神一句话,就让我瞬间血条清空了:“原来你并非好逑。”
“……”师傅,咱就非得这么打击自家人嘛?!!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看见了JQ吗~~~~~~~~~?
罗刹教主
【四十二】
到这一步,剧情已经被我篡改得彻彻底底。
本该密谋造反最后死在西门吹雪剑下的叶孤城活得好好的,嗯,伤也养好了,还精神抖擞地准备着追杀陆小凤去也;本该嫁给西门吹雪生儿育女的孙秀青也被我给穿了,呃,貌似即将嫁给江南花家的七公子花满楼HappyEnding去也;本该有妻有子剑道得证的西门剑神如今……呃,孤家寡人,并且……感情上貌似还出现了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小……问题?
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因为接下来在白云城逗留的几日里……几乎随处可见西门剑神和叶大城主并肩而立的美好身影。试想一下,我是一个宅女,是一个每天十二个时辰有八个都跟自己亲爱的男朋友共度的宅女,是一个除了早晚练剑基本上就没怎么出过门的宅女……然而尽管如此,接下来的这几天我基本上就没见过西叶两人分拆。
不比剑,不交谈,更多的时候只是静静站着,站在一处。
然而那一双身影总是安静沉稳立如磐石,从他们身上你看不到时光的飞逝,总觉得岁月唯有静好而已……却,也会看着看着,鼻子就莫名地一酸。
试问天下,还有人能找出另外的人,与西门吹雪或者叶孤城这般相配、这般相知的吗?
更让我不得不怀疑的一点——餐桌。美食总是我最关心的话题之一,而这些日子以来餐桌上的菜色更是让我禁不住大跌眼镜——就算辈分高武功高声望高,可也绝对不至于在西门剑神旁边摆着的全都是他喜爱的菜式吧——?当然了,由于口味相近的问题——进餐之时,叶大城主自然是挨着西门剑神落座的。
……师傅,难道是你已经透过我这个女人的失败典型进而深深地发散性地永久有效地对女人绝望了吗是吗是吗?!!
我其实很好奇紫禁之巅事件的后续应当如何收梢,但是我不敢问。
我也根本不敢去想,万一、万一……这场决斗,将何时为继,又何以为继?
我使尽浑身解数,先是成功地从好骗又好欺负的叶孤鸿小童鞋嘴里套出来一点点蛛丝马迹,继而便是风雨无阻的蹲点跟踪观察揣摩。只是奈何这两位武功太过高强,我心虚地不敢近身;何况……就表象而言,简直、简直还是令人一筹莫展的场面嘛!
难道……还真要逼我找西门剑神套话去也??!!
然而关于这个问题,我不用试就知道绝对是套不出半个语气词之外的字来的,能被我套出话……那也就不是西门剑神了。
最后我只得万分郁闷地认命,出了白云城,望着西门剑神与叶大城主表面淡然实则不舍分道扬镳生生别离,一个去往大漠追杀陆小凤一个路在江南打算为我主婚……好吧,依依惜别什么的纯属脑补,但是我敢以我们家花满楼的清白担保(……),在西门剑神转头上马向我们走来的时候,叶大城主的眼光向着他的背影足足定格了三秒钟。
悲莫悲兮,生别离……哎哎哎,师傅你说说你怎么就那么不懂得叶大城主的心思呢……你说我都牺牲了自己的名誉来帮衬这件事儿了,你们俩双剑合璧一起追杀陆小凤那该多好啊……既能留给我和花满楼一点私人空间,又能满足大家看陆小凤好戏的愿望,更能进一步促进你和叶大城主的感情指数……这不明摆着是一箭三雕的好事儿嘛!
但是既然剑神大人已经拍板决定了……那么狗腿的一只废柴小徒弟我,是完全没有反对的余地的。
于是乎,走起!
……只不过,我的惹狗血体质果然相当强大。
事实上,忽略乘船离开时我再度晕船晕得不能自已的悲摧经历,刚刚回归大陆的那一段路途还是相当顺利的,有花有草有山有水而唯独没有大煞风景的山贼,让我不由感动得热泪盈眶,就差没高唱“今天天气好晴朗”了。
就算心里还有一些小小的忐忑,也实在算不得什么。
一开始,我其实很担心花家人的态度——毕竟我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现在却离奇地借了尸换了魂……对于思想迷信守旧的古人而言,……可以轻易地接受吗?
花满楼却很明白我的心思,轻声安慰我道:“我已向家中写过信,父母哥哥们只会高兴地迎你回来,你信不信?”
我笑:“是啊,我信,不然你恐怕就有一辈子打光棍的危险了。”
他很认真地“看”着我,微微摇了下头:“不会的,就算家里不同意,我也会让他们同意。”
我一愣,他接着就倾身过来轻轻环住我,下巴搁在我肩上,柔声说:“我们再也不分开。”
一瞬间,心脏像是被极轻极柔极细极腻的丝帛轻轻拂过,一瞬间的紧缩,因着那无法言说还带着一点曼妙的酥痒感,整个人都紧了一紧。
我缓缓应道:“嗯,再也不分开。”
……然而,什么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这天晚上,我被人含笑地劫了。
说实话我完全猜不出来这是怎么发生的——很好,非常好,相当之好——大半夜的忽然感觉周遭温度很有几分凉飕飕,一睁眼就无比蛋疼地发现自己居然正在半空中……以一个被人拦腰抱着低空飞行的姿态??!!
不,我不淡定了——试问我怎么还能淡定下去以及还能怎么淡定下去呢!!!
抬头看看臂力极好轻功上佳抱着我翻墙爬屋顶都轻轻松松毫不费力的这位仁兄,我问:“敢问阁下是?”
……此人居然回给我一个(看似)非常无害的温柔微笑:“儿媳妇不必多礼,直呼一声‘爹’便是。”
……我差点儿从这人怀里一头倒栽出来——客官,您说话能再直白一点吗?貌似我刚刚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哇……
……等等。
他说“儿媳妇”……??!!
我心惊胆颤并且艰难地扭着脖子抬起头,仔细打量面前的男人。
——很年轻,至少……看起来很年轻。
并且……我从没见过这样美丽的人。
不是第一眼惊艳到骨子里的美丽,而是细微处丝丝缕缕渗透出的美丽,最终汇成耀目的汪洋横流。他的肌肤……我忽然想起了四个字,美如月光——就好像一片被筛碎了挑细了的皎皎月色,深白的颜色,却又少了几分冷,多了一层柔和的光泽似的。眉眼的轮廓深邃而秀拔,看起来有几分像是西域人,但又不大像,夜色里也不能看得仔细。正自端详他削尖了似的下巴线条时,月光忽然略过浓密的树荫朗照而下铺洒在我眼前,于是我看清了他被发丝微微遮住的眼眸。
或许,这才是这个人身上最美丽的地方。
——金茶色微鬈的长发随意地用抹额一束便散在肩头,就像是一条流动的金茶色瀑布般倾泻而下,飞流不止,而那双清浅剔透琉璃色的瞳仁就是山巅被奔流的水流洗刷得没了半分棱角却依旧砥柱中流的石。看不出岁月经行逡巡的痕迹,亦看不出主人的思绪里几多欢乐几多愁。眼尾是狭长的形状,忽然暧昧地微微挑起,野性、魅惑、冷冽狂放并且妖娆地……让人仿佛受了蛊惑般,一念之差,或许就跟随着他堕入凡尘。
并且武功高强,能在西门吹雪和花满楼眼皮子底下把我悄没声息地劫走的人……为什么说是悄没声息?……如果他闹出了一点动静,西门剑神早就杀气腾腾地提剑追上来了——当然了,才不是为了救我,而是因为向来浅眠的西门剑神是极其讨厌被人打扰一场好眠的……
……我可以说我终于想起来这位是谁了么?
这次我实在不敢不恭敬了:“原来是玉教主,久仰久仰……只不过,请恕秀青冒昧,秀青并不认识令公子。”
……结果这位居然非常淡定地回望着我:“没关系,我认你是我儿媳妇就行了。”
……您这是强买强卖啊!
我还没来得及出声抗议,眼前就是一黑。
西域很美,很迷人。
西方魔教的总坛很华丽,很美好,也很强大。
……可是这一切跟我有神马关系!!!
我向玉罗刹严正抗议:“玉教主,首先我孙秀青目前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再者江湖上说我成为西门夫人不过是些流言,再再者我师傅西门吹雪并不是您的儿子……所以能劳烦您不要再称呼我为‘儿媳妇’了行么?!”
结果玉罗刹居然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你怎么能确定,西门吹雪不是我的儿子呢?”
……我又没有DNA检测仪器,也没那个本事搞到您老人家和西门剑神尊贵的鲜血,你让我怎么确定啊?还不就是连蒙带猜嘛!
但是……即便在前世,看着众古龙粉丝热烈地讨论西门吹雪的身世和古龙老爷子没能完成的诸多线索,我却从来都不认为,西门吹雪会是玉罗刹的儿子。
玉天宝那个败家子儿是个幌子,没错。
而西门吹雪……我觉得,这仍然是个幌子,只不过是明显说服力强了太多的幌子。
然而破绽在哪里呢?
试问,玉罗刹把他儿子打小儿就送出去是为了什么,啊?他玉罗刹会害怕自己的儿子武功肤浅被人暗算吗?!他是为了历练儿子好培养出合适的下一代西方魔教掌门人哪!
所以他的儿子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却绝对不可能是西门吹雪——当然了同理可证也不可能是叶孤城——看官,你们觉得西门剑神像是会有兴趣并且有耐性打理偌大一个魔教的人吗?!叶大城主打理白云城还可以说是继承祖业,西门剑神可是把万梅山庄的经营都扔给管家和我打点的啊……玉罗刹就是再傻也不会这么多年来都一点也不关心一点也不过问自家儿子的成长历程吧!
所以看着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耍我们耍得不亦乐乎,我就……我就……我就恨不能一巴掌抽死他!
……惜哉,我就是使出降龙十八掌也抽不死他丫的。玉罗刹啊,俨然就是个变态得近乎于不老不死老妖怪的家伙……在第N+1次的抗议被他无视否定之后,我怒冲冲地……妥协了:“玉教主,您抓了秀青可不是为着好玩的吧?难道您就没有什么事情……”就算没有事情需要利用我你也不至于这么清闲一天天逗猫似的玩我吧?您那个便宜儿子玉天宝现在可是正在中原卯足了劲儿败您的家哪!
于是玉老妖怪笑眯眯道:“无他,但好玩耳。”
……我默默捶墙。
苍天终于让我也碰见克星了么!!!莫非这就是对我二度穿越篡改剧情练武偷懒做事脱线最后丢尽了西门剑神脸面的报应么……
作者有话要说:确实写了四分之三了啊望天……番外什么的都算足了,应该就是二十万出头的样子~
清明争取日更吧,远目……如果不回老家扫墓上坟的话……
西方魔教
皇帝的尊严可以挑战,而玉罗刹的威严不可以挑战。
——这是我通过亲身经历总结得出的历史经验教训。
在西方魔教的俘虏生涯,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又仿佛这些少了某些人的苍白时日只是弹指一瞬——数一数床头用紫薇软剑刻下的印记,齐齐整整的三十一条。
我已经被玉罗刹关了一个月,期间没有西门剑神和花满楼的消息,也没有陆小凤和叶大城主的音讯。
为了时刻表示自己依然淡定冷静并且强大着,遵循伟大师傅西门剑神的指导每天早晨乖乖爬起来练剑,已经成为了我深深铭刻于骨的一种本能;然而近日来由于某位为老不尊的大叔辈教主饶有兴趣的带人围观,本该得心应手挥洒自如的剑只能是尴尬得怎么也挥不出去了。
……终于在第三十一个清晨我非常诚恳地向他建议:“玉教主,其实这园中百花正美,红紫芳菲,想必每一朵都是比秀青有看头的……”
结果玉罗刹他老人家一手揽着名年轻貌美的侍女肆意调笑,一边冲我笑吟吟地摆手道:“哎,我老人家年纪大了,就喜欢看小姑娘活蹦乱跳的,有朝气。”
……你丫才活蹦乱跳!你丫是上蹿下跳!!!
我毫不客气地用第一时间能想到的所有语言表达了一下我对他老人家那有如滔滔之洪水连绵之不绝的景仰之情:“哪里哪里,秀青年近二十,形貌粗陋皮肤粗粝性格粗鲁举止粗俗,早已该成了明日黄花;反倒是玉教主您,芝兰玉树玉树临风风姿秀美面容姣好娴静优雅仪态万方,比之二八丽姝也毫不逊色,和这位姑娘并肩而立简直就是那九天玄女下凡尘一枝梨花压海棠,委实令秀青仰慕得紧哪!”
……那一瞬间,玉罗刹怀里的侍女看着我的表情……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
……玉罗刹笑咪咪地看了我片刻,忽然大笑:“如此有意思的褒奖,本座倒还是生平仅闻。也罢,这么一来……本座即便曾想过送孙姑娘回去,如今也实在是舍不得了啊!”
……需要我三跪九叩顶礼膜拜感恩戴德泣涕横流地向您表达一下我的感激之情么?当然不是为了您老人家的看重,而是因为——您总算肯放过儿媳妇这个让人扑街的称呼了……
然而正在我感天谢地的时候,玉大教主忽然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准儿媳妇,还是看牢一点比较好。”
……我当场扑街。
……我遇到的这不是克星啊,这分明就是煞星!!!
夜已深,人不静。
紫薇软剑别在腰间,我大摇大摆在西方魔教的地盘儿上晃荡,嗯,没人管——笑话,还有比我更听话的俘虏吗?遇到我这种心慈手软大慈大悲腰间佩着神兵利器却连丁点儿反抗也没有的史上最佳俘虏之模范诺贝尔和平奖的绝对被提名人,整个西方魔教上上下下都应该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以及设定并且制造了这一情节的玉罗刹教主),让我们相遇……
我看不懂这里的地势,嗯,不是我地理学得差,而是这里有阵法。
并不是处处陷阱的阵法,只是类似迷踪步一样,稍不留意便可能走到别的地方去——像我这种随意散心毫不注意脚下的人,就更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了。
于是胡走一气的后果就是,我迎面看见了坐在亭中的玉罗刹。
……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他那张看不出半点岁月印记的脸究竟是怎么保养的。
琥珀色的月,湖泊色的眼,妙目流波间映着的是纸醉金迷的奢靡画面。西域舞娘们来来往往扭动着水蛇般的纤细腰肢,手上捧着镂金错银的华贵酒器,脚上系着沙沙轻响的红丝银铃。蜜色的肌肤如酒,深邃的眉目如痴,妖娆的体态如醉,一个个依偎盘绕在玉罗刹身边,肢体的动作有如天魔乱舞般,一个抬手一个转身都是风情撩人的诱惑。
这个时候,玉罗刹的一袭白衣仿佛也沾染了些颓废浪荡的味道——**,□裸的**,曼妙惑人的**——可是爱欲得到释放后的瞬间,一瞬间垂死的空白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着了魔似的走近他们,越来越近。玉罗刹淡淡扬眉,并未开口,只是接过一名舞姬手中的美酒向我遥遥一举,凤眼似笑非笑地眯起。
——就在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那双眼眸是如此的熟悉。
浅茶色,在灯光下比任何一种眸色都更为耀眼,就像放在面包中经过熏炙的烟水晶会折射出绚丽的金褐色光芒一样——华灯之下,我所见的就是一双流光溢彩的流金星星点点漫过那双浅茶色的眸子,看起来清浅剔透空明澄澈的表象之下不知埋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深黯,仿佛琉璃一般,看似通透却根本又看不透——一瞬间忽然就美得惊人。
……叶孤城么?
……不是的,叶孤城的眸色还要更清更冷一点,甚至可以算是浅褐色,可是与浅茶色到底还是有些不同——
到底是哪里不同呢?
正在我苦思冥想的当儿,不知一名舞姬向玉罗刹说了什么,他竟然弯了眼角轻轻笑起来,看不清那笑意是否到达眼底,然而我在那一瞬间竟然打了个哆嗦。
但是我又觉得,我没有看错。
“陆小凤现下如何?”次日,我直截了当地找到玉罗刹,问道。
玉大教主悠哉悠哉含笑地看着我:“为什么本座要告诉你呢?”
我面不改色道:“您想说自然会说,所以我想问自然也就问了。”
玉罗刹看我片刻,淡然道:“据说是被南海飞仙岛白云城城主叶孤城追杀致死。”
我冷笑。
玉罗刹想了想,对我笑道:“原来你也不信?”
我说:“凤凰身上有多少根毛,陆小凤的命也就有多少条。”对于这一点,我始终深信不疑啊……
玉罗刹眯眼看着我,而我非常坦诚地回望之:“我还可以继续提问吗?”
……玉罗刹道:“除了陆小凤诈死叶孤城紧追西门吹雪以及花满楼到处寻你而不得这些事情之外,你还想知道什么吗?”
我心满意足地摇头,然后又点了下头,教主大人真是善解人意得很哪:“我想知道我该怎么走回房间去。”好吧,其实我真的是误打误撞走进来找到他的,……呃,他肯信么?
……玉大教主看着我的眼神写满了这样几个字:孺子不可教也。
这一个月来,几乎所有教众都曾认认真真越挫越勇呕心沥血涕泗横流……地教过我如何走对阵法的问题,但是……好吧我自己承认是天资所限,咱天生就少了奇门遁甲的这样一根弦,我都没办法的事情你们还妄想用后天努力进行改变?算了吧。
结果就连无往而不胜的玉罗刹也被我小小地挫败了一下:“……既然如此,随便找个人送你回去罢。”意思就是——除了你,所有的人都知道该怎么走阵法!
……懂阵法了不起了啊?姐上学的时候,物理化学生物那可是出了名的好啊……科学技术才是砥柱中流的第一生产力啊!
于是我果然就随手逮了个人,老老实实跟着人家一路走回自己暂居的小院子。然后在确认了三遍周围没人的事实之后——我万分激动地抽出紫薇软剑,一剑招呼了上去:“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险险躲过我这一记,苦着脸道:“阿瑛,就算你埋怨我来救你来得太晚,也不必下这等狠手吧?!”
“呸!”我又是一剑刺过去,准头不错,力度也很到位……
“啊?那……难道你是在担心我不能救你一起全身而退,故意要试试我的身法?”司空摘星避无可避,只得向上一跃,瞬间就轻飘飘地站在了树枝上。
“呸!”嘴上表示鄙视,手上的剑却收了回去。
他叫我,阿瑛。
没有丝毫芥蒂的模样。
我咬着唇默默微笑了——听花满楼说,看到我当时被暴雨梨花钉……的情状,一贯开朗乐观的司空摘星竟然当场失声痛哭。
而现在……虽然那张陌生面具上流露出的表情十分滑稽,但是那一双熟悉的黑色瞳仁中却满满地洋溢着欢喜与暖意。
有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朋友,黄瑛何其有幸。
……我一手揉了揉脸,气哼哼对他道:“谁埋怨你来得太晚了?我这分明就是气愤啊,你说说,凭什么我走了一个多月也没能学会的阵法,你才来一天就学得这么熟练这么好?!!”
司空摘星:“……”
我想了想:“不过看你对自己的身法这么有自信,一定可以救我们两个一起全身而退咯?”
司空摘星淡定道:“一定……不能。”
“……”我绝对不承认这大喘气的毛病是我教坏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3号想要更新,结果出了小车祸。我人没事,就是有点麻烦,对方酒后超速啊……童鞋们以后一定要小心走路~!
这是凌晨的一次更新,我争取今天再更一次吧……日更没能保持住╮(╯▽╰)╭
亲缘关系
【四十四】
……气愤无济于事,冲动于事无补。司空摘星非常诚恳地告诉我,自打他误打误撞跑进西方魔教总坛以来……暂时还没有想过该怎么出去的问题。
……我淡定道:“没事,我被抓来了一个月,我甚至连半点跑路的念头都还没有过。”
我们两个二到家了的家伙对坐大眼瞪小眼,一个间谍一个俘虏,真是很好很强大。
我想象着自己就是那苦情戏里的小言女主:“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管我,也再不要回来这个吃人的地方!”
……司空摘星慢悠悠地问:“你确定你让我独自离开是为了我着想,而不是担心我技术不过关,逃跑时被人发现拖累了你?”
我立刻义正词严地斥责他:“我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吗?!”
……好吧,从他太过显而易见的眼神看来,我是得深深检讨并且反省一下自己的人品问题了……遂强词夺理道:“这就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实在是蠢到家了的行为!”
司空摘星斜眼看我:“难道不是因为篮子装不下?”
……我唯有五体投地而已。
据司空摘星童鞋的可靠情报反映,无比命大无限好运的陆小鸡童鞋已然脱离了幽灵山庄的危险,只不过……他不知因何事激怒了叶孤城叶大城主,于是目前仍然不知所向;而叶孤城应该已经动身去寻西门剑神他们会合了。
我提出疑问:“你是怎么找到西方魔教的?”
司空摘星一拍脑门儿:“瞧瞧,我都忘了,去年银钩赌坊的事情你并不知道。”
……不,我知道。
我只是不知道……少了西门剑神去插一脚,又是你们哪一个把枯竹弄死的……难道也是玉罗刹亲自动的手?
这时司空摘星已经迅速把银钩赌坊的事情讲了一遍,嗯……我猜对了。
亲手清理叛徒和敌人,对多数男人而言似乎都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司空摘星幽幽叹息:“玉天宝那个败家子自然不是玉罗刹的儿子,而几个月前,在孙秀青已成为西门夫人的消息渐渐流传开来的时候,江湖上竟然又有了一则离奇的传言,说西门吹雪其实就是西方魔教的下一代掌门人。”
……我拍拍司空摘星的肩头:“第一则已经是假的了,你觉得第二则还有多少可能性是真的?”
司空摘星微一皱眉:“然而流言所起,必得有个缘由罢。”
我冷笑:“这消息定然是玉大教主亲自放出去的。”
司空摘星挑眉看我,意思是你怎么知道?
“难道你不觉得,比起那个草包玉天宝……西门剑神实在是个强大了不知多少倍的幌子么?”轻轻抚了下下巴,嗯,cos福尔摩斯柯南金田一的感觉真好……
……司空摘星的眼神是恍然大悟滴。
于是我因势利导之,循循善诱之:“西方魔教乃是玉罗刹一手创立的心血,爱逾生命。为此他苦苦培养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并且在二十多年前就设好了计谋考验旁人对他后辈的忠心——当然,前提是他的继承人必须有足够的能力与热情,担当起这偌大一个教派——所以他的儿子可能是任何一个年轻的武林高手后起之秀,却绝对不可能是西门吹雪。”不然的话……我敢打赌等玉罗刹百年之后,西门剑神绝对会撒手不管弃教出走再把玉罗刹活生生气活过来的。
“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谁知道哪个是玉罗刹的儿子?”司空摘星微微自嘲似的,很是随意地向后倚在椅背上,我却猛地站起了身。
“你没见过玉罗刹?”我皱眉问他。
“自然见过,只是看不清容貌。”
“陆小凤也没看清?”
“当时这个人从浓雾里走来,整个人都像是笼着一层雾气,身影也是淡淡的灰白,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又怎么能看清楚?”
“……”我艰难地问:“难道这两日的潜伏,你……也没看清楚?”
……司空摘星很是无语地看着我:“我可不像你有推开教主房门大摇大摆走进去的勇气。”
……好吧,忽然有什么在脑中豁然开朗。
找不到玉罗刹的儿子……但是,这世上他也不会只有儿子一个亲人罢?
我露出一个有那么一点……不怀好意的笑容:“司空摘星啊,上次交给你的委托你可是没有做好哦。”
“……”司空摘星扶额:“姑奶奶,您还想怎么样?”
“这次再委托你一件事情,我就不付钱了哦。”我笑得一定很得瑟。
“……”司空摘星看着我的眼神简直有点惊恐——真是的,不就是免费压榨一下他的劳动力,有那么恐怖么?
我俯身凑近他,低声说,“我要你离开——安安全全地离开,找到陆小凤带回花满楼身边,并且要保证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也与之同行——至于银子么,找他们随便谁去讨!”
三天后的一个月黑风高逃亡夜,我却没有逃。
——不,我只是贪杯喝了点小酒,借酒装疯地飞身上了墙头沿着围墙一路小跑,把附近值夜的守卫全部惊起来之后又在阵法里迷了路,一头撞进了玉教主的房间。
本来这个计划非常完美——我好容易和司空摘星学会了一部分阵法,又明确了一下玉罗刹房间的方位——虽然他极有可能不在房间但是也不碍事儿,然后我装醉把守卫惊动,司空摘星趁机开溜,我再去“骚扰”玉罗刹转移众人的视线。
但是在我真的闯进去之后,我开始深刻反省这个计划最关键的一步——玉罗刹。
几天前我误打误撞闯进来的时候,玉罗刹是坐在门内一张桌子前的,屋里还摆着一张巨大得让人无法忽视的屏风,所以……我以为这是书房。
可是现在屏风倒在了地上,就露出了它后面……那张同样巨大得不可思议的大床。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床上呻吟扭动翻滚不休的人体,一二三四五,只有一具雪白得格外醒目……玉大教主果真龙马精神,竟然夜御四女!!!
……不对,我在想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
我回过神来,刚才为了装得更逼真而喝下去的半坛子酒瞬间都变成了冷汗顺着后背哗哗地淌下:“……玉教主好兴致,秀青不打扰了。”
而玉罗刹居然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地抱起身上面色绯红婉转娇啼的女人之一调整了一下姿势(……),冲我笑道:“急着走做什么?这所谓情趣,自然得亲眼观摩学习一番才最有效果。”
……我客气道:“这个真不用。”咱一个黄花大闺女,说实话还真没有近距离观赏小范围动作片这么重口的爱好。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必客套。”玉罗刹笑得那叫一个春光明媚——不对,他现在这整个扮相就是非常的春光明媚……
……去你的一家人= =!
所以我心一横,大大方方就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了:“既然玉教主如此说了,那秀青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嗯,默念金刚经清心咒般若经大慈大悲咒……
玉罗刹的脸色愣了短短一瞬间,随即又恢复了似笑非笑的神色:“那就请便,恕不招待了。”
……好吧,我可不可以说我忽然有一点点后悔这个决定了……于是我继续淡定地把倒下的屏风扶了起来:“非礼勿视。”
……请暂时忽视后面的那句“非礼勿听”!
隔着一张屏风看不到什么,心里忽然安静许多。
……虽然床上的动静久久不见消停。女子蚀骨的娇吟和如泣如诉的喘息,男人低沉喑哑的调笑和充满张力的动作。而我居然非常淡定地坐在一边充当一个没有半分礼貌的旁听者,心里想着的和耳边听到的没有半毛钱关系。
……其实很简单。
只要满心满眼满耳,都想着那个唯一能填满内心空虚的人,就好了。
想起他温柔的脸庞,和煦如春风的微笑和温暖的手。那只手莹白如玉,生得极为修长,刚好可以将我的手完全包裹起来。还有软软糯糯的唇……如花瓣般的芬芳细腻,只是盯着看一会儿就会让我忍不住脸热。
……花满楼。
其实在这仿若三十四年般难捱的三十四天里,我没有一刻不在想念他。
到底这些乱七八糟的江湖事情何时才能消歇,而我们又何时才能好好地在一起?
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直到玉罗刹站到了我面前。
他穿着件雪白的袍子,衣带松松散散随便地一系,发丝上还沾着些水汽,芬芳的花香忽然扑鼻而来,刚刚沐浴完毕的样子。
这一次,他看着我的眼神带了些不加遮掩的审视。
我静静回望他——片刻后他缓缓启唇:“这次你要如何?”
我说:“我要回去,来请玉教主放行。”
玉罗刹挑起眉梢,正要说什么,我迅速抢过话头:“其实玉教主心里也清楚时候到了——幽灵山庄之事已了,叶城主大概很快就要回白云城。有些事情别处找不到线索,但白云城中一定会有。”
玉罗刹。
他静静地看着我,忽然轻笑起来:“果然是一个聪明而且大胆的女孩子。”
我也对着他笑得极其无害:“想来叶城主也还不知道有您这么个舅舅呢,是该择日认认这门亲戚。”
——那时候,我在白云城的揽月听海阁上见到的画中人,也就是叶孤城的母亲——她有着和玉罗刹一模一样的海藻似的鬈发,眼睛虽是一双杏眼,可那清清浅浅的琉璃色一定也是一模一样,看得出叶孤城的老爹为了作那几幅画并且画出她那一双传神的美目,定然也是费尽一番功夫。
……玉罗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片刻后悠悠然道:“你太大胆了,就不怕我杀了你?”
我但笑不语。
这么久以来,我如果再看不出他一定有一个不能杀我的理由我就真的可以去死了——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个理由会是什么。
“你是我生平仅见,足以做本教的教主夫人的女子。”玉罗刹微微扬唇,“可惜了,你没有早生二十年。”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嘲笑他的意思:“西方魔教不需要教主夫人,只需要一个女人来生下足够优秀的继承人。”
“唔,不错,我的儿子的母亲倒也是一个出众的美人,出身、容貌、武功、才智……”玉罗刹微微眯起眼,轻叹,“可惜啊。”
“……”我实在忍不住想吐槽一句——可惜个毛线,生了你的儿子之后不就被你杀死了么?
都说外甥像舅舅,而叶大城主居然没有被玉大教主的BT基因影响到,还真是万幸啊……
双剑合璧
事实证明,我的狗血运暂时还没走到头。
玉罗刹老神在在地看着我,笑靥如花:“孙姑娘还猜到了什么,不妨一起大胆地说出来,本座也好考虑考虑何时送你回去。”
……你当我是傻的么?真要全盘托出的话,我的小命就堪忧了!
所以我想了一想,道:“白云城的所谓‘内奸’,是你的人吧?想来此人原是前城主夫人的陪嫁奴役,在白云城做了三十多年也有了些地位,并且一直对玉教主——或者说玉教主一家——忠心耿耿,才会做出通风报信里应外合之事。”
玉罗刹无声地笑了,算是一种默认。
——我轻轻舒了口气,这样的话,那人是谁,我也大致可以猜到了。
……是赵管家吧。
虽然在玉罗刹面前,我没有勇气说出来。
“以及……您大概认识西门吹雪的亲生父母?”我又想了想,选了另一个比较无害的角度。
而玉罗刹的眼眸忽然微微一沉:“为何如此作想?”
哦。
看来我又不幸言中。
“这么说吧……嗯,我一直觉得师傅他老人家的身世很成谜,甚至万梅山庄也是在这一代才建起来。我看过万梅山庄的账目,陈年的账册也有翻过,这么大一座豪富的庄园……竟然像是一夜之间拔地而起,足见当初始建者的身家非凡。而玉教主竟能毫无顾忌散播消息,自称西门吹雪之父——就算这是个幌子,也未免做得太招摇了些。于是我想,玉教主想来是同西门家有所交际的吧?或许当初,玉教主甚至想过收养我师傅作为令公子的替身也未可知……”
我看似平静地说着这样的话,手心里却早已一团汗湿。
字斟句酌,生怕有哪一个字触了他老人家的霉头。
自始至终,玉罗刹都表现得异常淡定:“这不过是你的推测。”
这是要放过我的意思了。
“晚辈冒撞,事情真相究竟如何,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也。”我立刻顺着台阶往下爬,尽量表现出我的十分知趣千般谦虚万分景仰,先给他老人家顺一顺毛再说。
“唔,好说。你还猜到了些什么?”玉罗刹摆一摆手,一副大人有大量不跟我计较的表情。
我想了一会儿,诚恳道:“玉教主练的功夫,想必有补气养精、壮阳活血、延年益寿、青春永驻之效?”看他老人家应该跟花如令老爷差不多年纪了却还能青春活力夜御数女……呃,不是我低估了一般男人的实力就是我高估了玉罗刹的神功……
“……”玉罗刹深沉地注视我片刻,又深沉地道:“难不成你想让西门吹雪也修炼此中法门?”
“……”我没有,我错了,我在想……西门剑神会不会倍感能力遭到怀疑而一剑飞了我啊……!!!
含恨败北……果然跟玉罗刹比谁更BT是个绝对错误的选择。
不知道玉大教主最后受了什么刺激,他竟然真的在第三天就派人送我出去,还特意把我送到了去往京城的马车上。
他自然是不会来给我送行的,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幸而我们不必为敌。”
我淡淡低了眉。
……只是,暂时不必。
有些东西就是需要隔纱隔物地看,一旦贴近了它的真面目就顿觉全非;然而世上能够抵御住自己好奇心的人,却没有几个。
在京城合芳斋等了两天之后,西门剑神一行人带着我的信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我在第一时间一头扑进花满楼怀里,这就是港湾这就是天堂这就是温柔乡,吾当终老是乡,不复出之矣……
“哼。”
……我瞬间从美好的梦境跌落到残酷的现实。
“师师师……师傅……”我讪讪地从花满楼怀里爬出来,就差没五体投地表表决心什么的了。
西门剑神眼神淡淡地看着我,我完全无辜地回望之。
……西门剑神眉峰一扬,我顿时扑街:“师傅我错了……”
“错哪里了?”西门剑神表示要检查一下我的自我反省程度。
……我默默对手指,承认错误只是本能啊本能……
“太不警醒!”西门剑神的眼神已经从恨铁不成钢变成了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
……的确,睡梦之中被人掳出来都一无所觉还真是够丢脸,难道玉罗刹不点我的穴道就是看我的笑话的??
“我只是睡得太熟了嘛……”我努力向西门剑神表达着我的无辜,嗯,真的不是我功夫学得不到家丢了师门的脸~!
“……”这次连花满楼都一脸无奈地扶额了。
这时,叶孤城脚步轻缓地走了过来,对我道:“诸多劳烦。”
哪里哪里,小意思而已——那天我把我的推测告诉了司空摘星,然后现在,想必白云城方面已经有所整顿了吧?
我哪敢领受叶大城主的谢意啊:“城主过谦了,何来劳烦一说?”
西门剑神盯着我,淡淡道:“想必玉罗刹没有为难你。”
……的确……算是没有?玉教主人多客气啊,好吃好喝伺候着不说,还免费请我看现场版火辣春宫来着,虽然我碍于我黄花大闺女的清白以及颜面只是小小地旁听了一下。
……当然,这话可不能跟西门剑神说。
正当我打算组织一下语言向西门剑神描述并且抗议一下玉罗刹那偷香窃玉辣手摧花教坏祖国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等等诸多不胜枚举的恶行之时……我忽然呼吸急促、血液逆流,眼睛差点脱窗……
我看到了神马??!!
……不对,不对,谁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师傅!难道有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把您和叶大城主的手绑到了一起吗??
……虽然不是一手牵一手十指紧相扣的美好姿态,但是……两个人并肩站着,手臂保持着并未相碰却近乎相依的距离,一举一动都尽在两人的掌握之中,一眼望去,粉红色的默契气息瞬间爆棚。
……我艰难地看向花满楼,手指攥着他的袖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一回事!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又错过了神马重要的事情?!
……花满楼一手轻轻拍抚着我的后心,以示无声的安慰。
我再看陆小鸡,他居然给我一脸忧郁深沉地45°望天;我转向司空摘星,他居然紧随其后眼光放空地追随陆小鸡而去……最后我只能含泪地转向西门剑神:“师傅,徒儿以后该当如何称呼叶城主?”您总不会让我叫一声师娘吧!!!
西门剑神没有说话,却看向叶孤城,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于是叶孤城微微皱眉,想了一想,对我道:“你可愿一并拜入我门下?”
“……”青天白日一声闷雷,紧接着就掉下来一个烤得喷香的馅儿饼,活生生地把我给砸傻了。
西门剑神看我一眼,对叶孤城道:“不必如此。”
“……”师傅,收我做徒弟您就这么委屈咩……??!!
叶孤城道:“无妨,阿瑛悟性甚高。”
虽然还是有些浑浑噩噩的不明就里,但是我瞬间就被感动了——叶大城主,您真的不怕重蹈西门剑神知覆辙,被我活生生埋没了您的名声么?
西门剑神微微颔首,这才看向我道:“见过你大师父。”
……
大师父,大师父……在上前行礼的过程之中我脑海中飞速地转着某个邪恶的念头,大师父和师父啊……难道这就证明了叶大城主是在上面的咩?
“我们已经教不了你什么了。”
忘了这是第几次的夜谈会,但我渐渐已经发现,夜里的西门剑神总是比较好说话的。
或许在白日,冰冷的温度更能保证他不被太阳的灼热炙化?而清凉的月色之下,仿佛西门剑神就会格外……放松。
“学剑贵在剑意,而你差的只是时间。于进境之上,你却让我明白了很多。”西门吹雪白皙修长的手指放在桌上,并没有习惯性地抚摸腰间的长剑。
咦?
“你知道,白云城的密室之中可以听见大堂的丝毫动静。”西门剑神从来没有这么耐心地向我解释过,“那日我与叶孤城运气之时险些因戾气太重而误入迷途,你却适时地提到了无剑之境。”
“……师傅……”我明白了,他说的是严人英等人进城会晤的那一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胡掰一气,说是什么,“所谓无剑胜有剑,无招胜有招,乃是心中有剑,则万物皆可以成其为剑,无需让一把凡铁禁锢了自己的招式。修为精进至无剑界,则一切手边之物,皆可以为剑,皆可以使剑;折枝可为硬剑,取绳可为软剑;击水则为水中剑,而绣花针是有如短剑……”
“一切皆可以成为剑为我所用,则我本身,就已是剑!”西门剑神望着我,沉声道。
忽然一声清吟,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紫薇软剑忽然从我腰间铮然而出!
剑光乱闪,刹那间一室亮如白昼。
我的手没有动,西门吹雪的手也没有动,然而剑意牵引,紫薇软剑随之相和而翩然起舞!
刹那间,我明白了。
——这就是无剑之境!
他的人已与剑溶为一体,他的人就是剑;只要他的人在,天地万物,就都是他的剑!
我大喜:“师傅,你剑法大成了!”
西门吹雪微微颔首:“那日,我同叶孤城寻到了修炼之法,各有进境。出关之后稍加点拨,如今已然明白,何为无剑之境。”
“那,叶城……大师父?”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西门剑神的眼中忽然带了些笑意似的,轻轻望向窗外茫茫夜色:“一般无二。”
淡淡四个字,不知为何,我却莫名地听出了一种长相厮守的味道来。
这样的两柄绝世青锋……
“心中有垢,其剑必弱;而今心中无垢,剑境无量。”西门剑神的声音,似乎有了些异样的……
是温和么?
顾不上细细判断,我由衷道:“真是太好了!”
是的,真是太好了。
原来,真的是可以改变的么?
无意识地摸了下脸,我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露出了一个欢欣到几乎垂泪的笑容。
然后西门剑神看向我,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带着笑意的:“你向来赤诚,心中无垢,若能持之以恒,或许远不止此。”
“……”
“并非所有的剑都是冷硬不便,你就适合做一柄软剑。”
我愣愣地接住紫薇软剑,它也顺从地落在我掌心,无比契合。
然后我望向他:“师傅,如今我觉得,感情并不会成为一种妨碍、一种拖累。”
“嗯。”
……是啊。
到底是不一样的。
西门吹雪与孙秀青站在一起,有一个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另一个的脚步的,一者太强而另一者太弱,兼之强者并不是有耐性处处保护包容的性格。
可是和叶孤城站在一处,则又另当别论了——我早已觉得,天底下再不会找出这样相知这样契合的一双绝代剑客。
他是剑,他亦是剑。倾尽举世风华锋芒尽出的两柄好剑,足矣并肩笑傲天下。
我忽然想起彼时在山谷之下初见叶孤城,当这两人初次相遇的那一日,光华刺目得让人几乎流泪。
那同样喜着白衣的两个人,看似一体,却又于细节处迥然不同。
西门吹雪的白,是冷寂如霜,天地肃杀;
而叶孤城的白,是如银似雪,流丽高华。
……举世无出其右,无与伦比,双剑合璧,这才是好一双无瑕璧人。
“师傅,我还是太懒了,以后您和大师父还是多收几个弟子吧!”感动过后,人还是要脚踏实地回到最初的,我揉着眼睛感动道,“万万不可被我败了您二位的名声,那我就唯有自杀以谢天下了啊……”
“……”西门剑神淡淡扫我一眼:“你大可以多生几个徒子徒孙,我来教养。”
“……”师傅你还是算了!我家孩子才不会是爹不疼娘不爱白白送去任您摧残的可怜娃呢……
……呃,等等,生娃??!!
遥遥向着花满楼的房间顾盼一眼,我还是没忍住地脸红了一下。
暗中生疑
……兵荒马乱的一日。
我默默爬出西门剑神的房间,再默默爬进花满楼的房间,用深情的眼神呼唤之,勾搭之,调戏之。
……花满楼默了片刻,终于温柔地抬手,安抚地拍拍我的肩膀:“怕不怕?”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我的眼泪一下子决了堤。
怕不怕?
——怕,怎么不怕。被人掳走带离他身边的时候我在怕,被带到陌生地方的时候我在怕,被玉罗刹逗猫似的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时候我还是在怕……并且,我还不能让人发现我在害怕。
我忽然想起,在西方魔教的那段日子里,我甚至连笑容都罕有。甚至……我现在根本已经想不起来,是怎样佯装淡定地跟玉罗刹斗智斗勇,就连听他那出春宫的时候我都在忐忑他会不会突然抽身给我一招,所以才会下意识地思念花满楼。那日玉罗刹让我说说自己都猜到了些什么……当时,我已经汗透重衣。
玉罗刹和宫九不同。
对着宫九的时候,我本能地知道自己没有生命危险,而玉罗刹虽然看似为了些什么理由不能杀我……但是,并不是绝对。恐怕在玉罗刹眼里,世上的人只有“杀”与“不杀”两种区别吧?所以他有一时不会杀我,却并不是永远不会杀我。他和我都心知肚明,我猜到的东西绝对不止是我说出口的那么多。
对着玉罗刹的时候,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每日每夜都在自己也看不到的地方害怕着;而后我以为我撑住了,我以为我挺过来了,可原来我心底还是在后怕着,被他这么温柔的三个字一勾,压抑太久的委屈顿时如山洪爆发般倾泻而出。
扑进他怀里低声饮泣,直到这一刻我才真真切切感受到我已经回到了安全的地方。
花满楼什么也没有说,温柔的气息始终围绕在我身边。过了好一会儿,我渐渐止住了泪的时候,他才低声地说道:“是我不好,如果我在……”
哪有。
我蹭蹭他,心里的快乐简直按捺不住,满满地溢了出来:“其实你是太好了,让我觉得……”
……觉得,像是一场太美了的美梦,生怕有尽头。
他却在这时缓慢而坚定地伸出手来,圈住了我的肩颈……轻轻地,把我拉近他。
他的眼睛紧盯着我——虽然他绝不可能看见我——,同时温声道:“阿瑛,你不知我有多怕。”
“……”
“阿瑛,我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他轻声地,像是承诺一般地,在我耳边说道。
……我还能说什么呢?唯有同样地伸出手去,抱紧了他。
就算不能天荒地老,至少这一刻岁月静好。
“现在你们要回花家办喜事了?”陆小凤在早饭桌上问道。
我看了看花满楼,摇头:“事情还没完。”
“你们可以不必搀和进来。”司空摘星插言道。
我苦笑:“怎么可能?”
花满楼微微露出笑容:“无妨,我会写信向家中说明,待风波平息后再带阿瑛回去。”
他总是体贴得过分,让我简直要心生愧疚。我忍不住叹息:“我现在觉得,宫九有句话说得实在很对……于是现在,麻烦要找上门了。”
“什么话?”
“有些事,或许你知道了之后,便恨不得不知道的好。”我深深觉得有句话很适合形容我现在的状态——你知道的太多了!!!
……“为什么你觉得麻烦会自己找上门来?”陆小凤看我许久,终于问道。
我老神在在答曰:“因为我不像你,总爱自找麻烦。”
“……”陆小鸡点点点。
这次的麻烦,我发誓不是我自找的。
然而这还只是我的猜测,不敢对旁人说,连西门剑神也不能,只能跟花满楼讲讲。
他没有分毫不耐,没有半点怀疑,安静地听我说完之后,才安抚地轻轻拍了下我攥得死死的手:“这没什么,阿瑛,车到山前必有路。”
“嗯……”
“这样的事情,告诉西门庄主和叶城主也没有关系。”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顶,“西门庄主,很疼你。”
“……嗯。”
是啊,西门吹雪实在是很疼我,就像一个严厉的父亲用自己的方式纵容着女儿,不苟言笑的兄长默默疼爱着年幼的妹妹。
……不缺爱的感觉,何其美好。
尤其身边还有这个人……
在灯火一闪一闪的跃动中,花满楼的侧脸看上去干净而安详。我忍不住地想张开手臂去拥抱他,最后还是犹豫了下,改为侧着身子,轻轻靠在他背后。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终于脱开这些纷纷扰扰呢?
变故很快就来到,此时人间四月,芳菲落尽,塘中芙蕖眼看着就快要灼灼盛开。端阳将至,合芳斋里也早早备齐了做粽子的材料。
——然而就在此时,江湖上传来消息,关于一趟镖银的丢失。
……一百零三个精明干练的武林好手,价值三千五百万两的金珠珍宝,竟在一夜之间全部神秘失踪!
这件事影响所及,不但关系着中原十二家最大镖局的存亡荣辱,且江湖中至少还有七八十位知名之士,眼看着就要因此而家破人亡,身败名裂。中原武林的九大帮,七大派,几乎全都有人被牵连在内。
而唯一生还的当事人、群英镖局的趟子手崔诚,如今仍然昏迷不醒,名医叶天士正着手紧张地施救中。这一次,倒是有人早早地请了陆小凤帮忙,于是陆小凤立刻赶过去凑热闹了。
谁都清楚,在这个时候,崔诚绝不能死……
“……没救了。”我淡淡道,手上忙着把粽子捆扎成型。
“为什么?”司空摘星倒没有跟着陆小凤一道走,坐在一边把玩包好的粽子。
我停了下手,看他:“你可知道,托这趟镖的是谁?”
“太平王府。”
“太平王府的世子又是谁?”
司空摘星微微蹙眉:“你怀疑太平王府监守自盗?”
我冷笑:“不,这趟镖太重要了,皇上不会坐视不理,太平王也没有那么傻。”
“说来听听?”
走进来的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话却是西门吹雪说的。
“师傅,大师父。”一看见西门剑神和叶大城主就心情好呀,我恭恭敬敬行罢了礼,然后解释道:“据我所知,宫九与太平王之间,可不仅仅是父子不睦。”
叶孤城沉声道:“昔在南王府时,亦有所耳闻。”
“南王心大,未必便不会计较着再次起事。我一直怀疑当初混进白云城的刺客跟南王府有些关系,细细访查果不其然;而宫九身为手握重兵、堪与南王比肩的太平王的世子,却也一起搀和进来,这就不得不引人深思了。
“太平王性情独断,为人自负,是绝不会有意与南王共同起事的。所以参与此事,应该只是宫九自己的意思。南王败了,他也不是不可以把自己摘干净;南王胜了,他也就胜了。而且无论是哪一种,都能对太平王造成打击。”
“可是他和自己的父亲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司空摘星表示有点疑惑。
我义正词严道:“这是旁人的家事,我们怎么好去搀和?”
“……”理所当然地继续遭鄙视。
“你是说,这件事情你什么也不会告诉我?”深更半夜,陆小鸡一声惨叫活生生煞到了三条街开外树上的乌鸦,嘎嘎叫着就从我们头顶飞了过去。
……我说:“本来我还打算告诉你一点什么,可是现在我半点这样的念头也没有了。”
“……”陆小鸡一脸惨淡地看着我,我无比淡定地回望过去,想了一想,告诉他:“好好享受发现‘惊喜’的乐趣吧。”
……陆小凤绝望地看向花满楼,花满楼微笑了,然后摇头道:“有些事,或许你知道了之后,便恨不得不知道的好。”
……我调教有方!我十分骄傲万分热烈地看着花满楼,从未觉得他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的可爱。而陆小凤那个手指抖啊抖啊抖,被我们噎得简直说不出半个字。
就在我非常之有狂笑的冲动的时候,有人敲响了门,紧接着就是司空摘星探出的脑袋:“阿瑛,你师傅叫你过去。”
……又是夜谈会??!!
……这次还是多人夜谈会,因为叶孤城也在座。
待我坐定后,叶孤城便开了口:“你有话未尽?”
我想了想,嗯,“只是推测。”
“说来听听。”这是西门剑神说的。
好吧,两个师傅都有命,我哪敢不从?
望了望窗外夜色苍茫,再看看座上两位绝顶剑客如出一辙的神情,我深吸一口气道:“徒儿怀疑,宫九并非太平王世子,他就是玉罗刹的儿子!”
……一时间万籁俱寂,让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扔根针听听响不响的冲动。
所谓喜事
……其实我这怀疑也算得上是有凭有据空穴来风吧,所以,师傅和大师父……,您二位可不可以不要用那么让人胆颤的眼神盯着我啊……?
终于,还是叶大城主先开口问道:“说说你的理由。”
我对手指片刻:“……首先,是长相。那天司空摘星说起,要如何分辨出谁是玉罗刹的儿子,我就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
“大师父的母亲……”呃,这个称呼好像有点别扭,难道要我叫祖师母……?“是罗刹国人,于是我大着胆子想,玉罗刹……他叫这个名字,是不是因为他有罗刹国血统?”
我见过的混血儿不少,和纯粹白种人比起来还是很好分辨的。像叶大城主的母亲……她应该是,纯种白人。而玉罗刹,应该是混血血统。所以他们不是同母异父,就是同父异母……
摇了摇头,先不去想这兄妹俩的关系问题,“再就是,……性情问题。”……如果宫九当真是玉罗刹的儿子,那么这BT基因……还真只能说是,家族渊源,一脉相承,父子相传……
……果然这是个非常具有说服力的理由,因为叶大城主默了。
……大师父,别担心,您肯定没被这份基因影响,不然师傅怎么会跟您……咳咳!
我及时拉回跑得没边儿了的思绪:“后来我又想,玉罗刹要让他的儿子继承西方魔教,就必定不会让他的儿子的成长之路一帆风顺。拿宫九来说,幼年丧母,痛恨父亲,逐渐变得心狠手辣,并且从不轻信——这样的话,如果玉罗刹是他的生父,认回宫九就会相当容易。”如果宫九真的是玉罗刹的儿子,我就不得不为玉罗刹这一步棋叫好了——这么一来,认为太平王害死了他的母亲的宫九与太平王的父子感情就十分淡薄,甚至势同水火两不相容,同时又极大地考验了宫九的心智与耐性……
只不过,我相信玉罗刹的初衷里一定没有让宫九发展出S·M这一爱好的倾向……嗯,日后他要怎么才能把宫九调教得正常一点呢?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想要YY啊!
西门剑神和叶大城主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叶大城主沉声道:“白云城中,或许有些线索也未可知。”
正解。
我满眼期盼地看着他:“大师父,我们需要回白云城一趟么?”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
“你去白云城做什么。”到底是西门剑神啊,一眼就看出了我的企图(……)不说,还这么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
“嘿嘿,嘿嘿,我不就是想着……最近发生这么多事情,最终都能化险为夷,所以……”呃,出言不慎哪出言不慎,我要不要现在就考虑考虑逃跑路线三十六计走为上?
“嗯?”
……西门剑神简简单单一声冷哼,对自家师傅狗腿不已的我顿时就颓了,只好实话实说:“呃……所以,徒儿觉得,是应该办场喜事……什么的?”我发誓我完全没有冲喜的意思……
“……”西门剑神竟然,竟然愣住了!
嗯,不愧是师傅啊,竟然真的理解了我的意思!还露出了这么百年难得一见的可爱表情!!大师父,快来看,天上有好多灰机啊啊啊——
叶大城主也愣住了,不知道是因为我的话还是因为西门剑神的表情……,但是他迅速作出了回应:“……你觉得,如何?”
当然这话不是跟我说的……等等!
这是表示……他愿意的意思么?
我两眼放光!馋涎欲滴!!血脉贲张——呃?好像有哪里不对?
“……阿瑛。”
“哎?师傅?”我心惊胆颤地发现,西门剑神他终于……回过神来了。
“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
………………………………
师傅!师傅您不能这样啊!!这不上不下的是要卡死我啊我这心里就跟猫爪子挠似的啊!!!腐女围观JQ到一半却被迫掐灭这种事情,简直就比男人那啥啥到一半被人打断了还要难受呀啊啊啊……我悲愤又悲愤悲壮再悲壮,最后也只能是无限悲凉地滚出门去:“徒儿告退……”
心里腹诽:师傅,您难道这算是傲娇了吗……?师傅您不能这样啊会让多少拜倒在您剑气之下的人幻灭掉啊您看人叶大城主多淡定多坦诚多……深情啊……
回白云城俨然已成了铁板钉钉的事情,时间五月初十,地点天津港,主要人物西叶花瑛再加一个司空摘星——嗯,倒霉的陆小鸡童鞋还在艰难险阻的主线任务模式进行时中,并且终被我们无情弃了。
然而……我比他还倒霉。
这一次,我终于得证了,我果然是大脑回路构造跟一般人非常之不同……!!!
……人咸云,吃一堑乃长一智,然而我吃了两回亏都还能心甘情愿地继续爬来受罪,简直是自作自受无可救药。
没错。
……就是晕船这件事情。
又一阵天翻地覆三生劫翻江倒海倾吴蜀,我拿着装薄荷叶的袋子,恨不能直接绑脸上算了!
花满楼担忧地等在一旁,等我渐渐平息,体贴地倒了凉茶递过来:“还难受得厉害么?”
我身如飞絮,气若游丝:“还好,晕啊晕吐啊吐的肯定就习惯了……”
“所以真不知道阿瑛你吃那么多是为了什么……”一旁幽幽飘过来的司空摘星童鞋幽幽扔下一句话。
“……”我想了想,最后理直气壮道:“为了吃完饭之后有东西可以吐!”
“……”然后,我十分骄傲地领悟到,其实我完全可以去写一本教程,它的名字就叫《如何瞬间秒杀武林高手》,绝对是即时高效不留痕。
当然很久很久之后我真的动笔著述了——只不过本人的第一本著作绝不外泄仅限家传,它的名字是——《如何推倒花满楼》~!
这次因为要赶时间,所以船速加快,于是我悲摧的晕船症状就越发明显。晕船的后遗症之一就是,夜间极度浅眠甚至失眠。
……其实我失眠倒是没什么,一个人捱过去就好了;可是在花满楼听司空摘星说起了我大大的黑眼圈之后,二话不说就担当起了陪夜的艰巨任务。我拒绝,他反过来还要生我的气——这人看似脾性温和,其实也倔强得很,一旦下定了决心,泰山将崩都拦不住拉不回的那种。
不出意外,这就是海上的最后一晚——我睡不着,稍有一点动静他就会察觉到,于是连带他也睡不好。软榻又小,他睡在上面总有点束手束脚,看得我又无奈又心疼,一定要他上床去睡。
“……”于是花满楼很无言。
……又不是没有共处一室过,这种时候矜持神马的算个毛线啊……咳,不对,还没成亲呢,是得矜持一点。
于是我抱起被子申明:“我睡软榻!”
“……”不,不许你有任何不满!我当下拍板,跳下床就把他拖了起来,敢有异议,无条件驳回!
……最后就出现了如下诡异的场景——我把软榻拖过来紧挨着床,花满楼躺在床上,却总是很不安的样子,时不时就要看看我。
我忍不住笑:“到底是我失眠还是你失眠?”这一闹,连日失眠的疲惫和头痛好像一下子全都消隐无踪了。
窗子没有关严,海浪波涛声音隐隐,月光静谧地朗照在每一处广袤的角落。
我往嘴里塞了几片薄荷叶子,闭上眼睛,尽量平稳地呼吸。
月光,海风,其实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画卷。就算……也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浪漫感。
周身幸福涌动推着挤着,我禁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阿瑛,你在想什么?”花满楼静静开口。
我转头看他,嗯,实在忍不住要调戏一把:“我在想啊……我想到一句话:君从画中来。”
他笑了,我感觉得到。
然后……一只温暖的手,伸了过来。
他的左手,我的右手,轻轻一握,放在床头。
……明明……明明连更亲密的动作也有过的,可是一接触到他暖热的温度,我还是忍不住地……脸红心跳,眼饧耳热,遍体发软……甚至,忍不住想要更多……
完了,真的完了,怎么可以这么喜欢一个人呢?
“这次又在想什么?”冷不防花满楼又问道。
我一时嘴快,不经大脑地答曰:“我在想,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
呃……
我果然不矜持了!
我一时恨不得埋进被子里做只鸵鸟,而花满楼却真的笑出了声。
然后,他的手指更加收紧了一点,拉着我的手,有点孩子气似的:“睡吧。”
……就这样睡……?
呃,那好吧。
我闭上眼,另一只手忍不住在被窝里挠啊挠啊挠——糟了,以后被他吃得死死的可怎么办才好?
结果就在这一片混乱的甜蜜之中,我居然……真的睡了过去。
明天……白云城……
算无遗策
——白云城。
……似乎一切并无不同,除了……比较明显的……叶孤鸿小童鞋的态度有一点点问题?
早膳时分,我对着口水许久的什锦豆腐就要不顾形象地伸箸——偏偏筷子就冷不防被斜地里伸出的另一双筷子狠狠敲了一下:“吃个饭都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你说你丢脸不丢脸!”
……我不甘示弱地回瞪之,我们家花满楼都没说我没有淑女风范,我们家师傅都没嫌弃我给他老人家丢脸(其实那是人家已经习惯了直接无视了吧……),叶孤鸿你丫凑什么热闹?!
……但是,我得忍。
为毛?因为这小子如今是我大师父的堂弟,那就是我小师叔啊……!我活生生就这么矮了一个辈分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一说玉罗刹他老人家就荣升到祖师爷辈的了啊……我托腮思考,暂时忘记了处处挑衅的叶孤鸿小童鞋。
午后练剑,如今西门剑神和叶大城主经常到海滩边练剑,把城主府中的练剑场痛痛快快丢给我和叶孤鸿。
本来呢,我兴冲冲提着紫薇软剑,那叫一个得瑟啊……我终于感觉到自己对剑道的领悟又上了一层,想必功力也是与日俱增,大概要不了多久就能够完全驾驭住手中的宝剑了,你说怎能让人不惊喜?
可是还没等我验收一下我的成果……叶孤鸿小童鞋就满面煞气地来了,拎着剑劈头就对我道:“敢烦指教。”
“……”不,我不敢指教!他现在辈分比我高着一截呢,虐待他=师傅知道=师傅虐我=虐待自己!
悲愤地夺路而逃,然而这还不算……要知道晚上出门散心晒月亮那是我的一大爱好啊!可是你叶孤鸿蹲在房顶屋檐墙头上默默看星星看月亮做风花雪月状是要怎么的啊……
更别提当看到叶大城主与西门剑神俩人在一起的各种小场景的时候……总会有两道饱含幽怨的眼光飞过来,默默戳向……我。
我就闹不明白了,你堂兄抢了你心中的偶像心上的人心间的女神(……啊不对,不是女神)跟我有个毛线关系??!!又不是我逼着叶大城主跟西门剑神看对眼的……等等,莫非这孩子是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心里不平衡?难道他除了西门剑神情结外,还有相当严重的恋兄情结不成?!
So,我忽然很想精分一下——心中的邪恶之魂高呼:“哦漏!不要放弃啊正直的少年~!勇敢滴追逐自己的爱情,就让你们3p吧!”而理智之魂拼命劝解:“不能这样啊明明一对一才是王道,剑神sama与城主sama之间是插不进去任何人的(喂喂喂其实你是怕叶大城主一招天外飞仙飞了你吧……)!”
但是……关于我那个美好的建议呢,最终结果我们自然是无缘得知的。
我只知道有某一天,西门剑神和叶大城主都一反常态地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接连三天都没有。我抓住时机对年轻面皮薄的杨管家进行了一系列据司空摘星称简直可谓是惨绝人寰惨无人道惨不忍睹的逼问,终于得到重要情报:“城主备了几担礼,去了叶家宗庙。”
备礼……
宗庙……
我瞬间就HLL地眼冒绿光了!!!
难道……难道……叶大城主是带着西门剑神去告解宗庙,天地为证祖宗为媒??!!
狗血罩顶,我却被推了鸡血似的蹦蹦跳跳——啊啊啊怎么办好想去围观!
……当然,我没那个胆子,于是只能满怀不甘满心愤懑地咬着小手绢儿去蹭花满楼,津津有味地向他分析我发现的这一重大八卦:“呜呜,师傅也太小气了,让自家徒儿观个礼又怎么了?还有,你说大师父他这么心急做什么?”
花满楼淡淡道:“大约有了心仪之人,都会想着抓牢一点罢。”
“哦……”我应了一声,忽然又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儿,抬头看他。
……他的脸上,居然,没什么笑意……?
这我就大大地奇怪了:“你怎么了,心情不好么?”
他顿了一下,说:“没有。”
没有才怪!
我扳着他的脸细看,嗯……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啊?这几天都在白云城呆着,照理他也不该有什么烦心事啊……等等,这个一贯只有安慰别人的份儿的家伙居然反过来要我宽慰……这是何等怪力乱神的状况啊。
于是我放柔了语气:“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事情,感到困扰了?”
他沉默一会儿,忽然给出了一个我打破脑袋也绝不会想到的答案:“阿瑛,你对叶孤鸿叶公子,应当,适当地……保持一点距离的好。”
我愣住了。
他又缓缓说:“他心里,大约是有一点点,喜欢你的。”
可是就算这样……
我顿了一顿,想一想,终于还是谨慎措辞地开口:“就算他对我有一点好感,又怎么样呢?我喜欢的,是你啊。”
他眼神柔和下来,轻轻握了我的手:“阿瑛,是我太……我也是想,能把你抓得更牢一点,该多好……”
他“看”着我的时候,不……应该说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他就总是专注着我。起初我还笑他未免太过患得患失了一点,他也只是温柔地应道:“嗯,我担心你。”
其实他是担心,担心我们分离。
……原来,花满楼也会有不那么自信的时候吗?
忽然有一点啼笑皆非的感觉——嗯,他这样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是也算得对我撒娇了?
于是,我根本生不起他的气不说,还……禁不住地,心动神荡。
最后揉揉他的脸,跷起腿坐到窗边的桌子上,开玩笑道:“算了,咱们不说这个咯……不过你说,为什么师傅不跟我们说一声就,咳,嗯?又不是他穿了嫁衣怕我们看到……”
“嗯?”
……一瞬间先听见了一个让我脊背发凉的声音,继而……就看到对面的花满楼,忽然变得像是忍笑的表情……
我僵硬地转过头:“师、师傅,您回来了啊……”
……我果然跟司命星君有深仇大恨么!好不容易背后念叨别人一句,还立刻就被抓个现行……看看西门剑神冰封霜砌的脸色,我举身赴清池,我自挂东南枝……我还是找座冰山触柱了吧!
难得西门剑神板着脸教训我没规矩,重重罚了一通(内容自然是练剑,九九八十一式每招每式三千遍……)。但是总体而言,师傅他对我实在还是太好啦……
但是接下来西门剑神的一句话让我顿时囧了:“要嫁人了,就不能太过任性。”
……要嫁人了要嫁人了要嫁人了……为什么瞬间就觉得自己沧桑了一大截呢!
再然后,经过一番殊死训练……我大汗淋漓、气喘如牛、但依然坚持并且死性不改地问:“师傅,你和大师父去叶家宗庙,到底……”到底做了些神马不为人知的小事情~?
……西门剑神用眼刀把我上上下下都飞了一遍,最后冷声道:“自然是查证玉罗刹的事情。”
……难道之前真的是我想歪了么?我才不会相信呢……“那,师傅查到什么没有?”师傅出马一个顶俩,何况还是大小师傅一起出动呢……
……结果西门剑神淡淡扫了我一眼:“问你大师父。”
……
怀着满腔悲愤,被万方欺压的小徒弟我又艰难困苦地拖着疲乏之躯爬到了叶大城主的书房,开口讲明来意。
叶大城主神情淡然:“的确找到了一些东西。”
我松了口气,但是叶大城主下一句话又让我的小心肝儿瞬间高高挂起。
——“阿瑛,玉罗刹有没有和你说起过,他有几个儿子?”
……难道玉罗刹有两个儿子?
叶孤城面色很有几分凝重:“按先母手记,玉罗刹是先母同父异母的妹妹,而玉罗刹的第一个儿子与我差不多年纪。”
“……”那就是,而立之年?
“而宫九,差得有些多。”
“……”诚然如此。
“但是,”叶孤城又开口道,“这个长子却在玉罗刹刚刚统一西方魔教大权的时候,莫名暴毙。”
呃?
我忽然意识到,叶孤城的面色凝重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然后,叶孤城缓缓道:“玉罗刹一生谨小慎微,只留一个子嗣……并不像是他所为。尽管培养两个继承人,未来或许会有所冲突,但是……强者为王,或许正是玉罗刹的道理。”
“……”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瞬间后背冷汗迭出。
如果是这样,那么……玉罗刹为人,未免太过可怕了一点。
——仿佛,算无遗策。
而我们,都不过是这人生一盘大棋里微小的卒子——即便脚下每一步都是硝烟弥漫艰难险阻,可无论吃掉多少棋子,自己也不过是被人操控的工具。
无力相抗。
一段征途
我现在就像一个拿着把金钥匙却找不到宝箱的人,一筹莫展,毫无头绪。
我知道的东西有限,并且说不定已经被我这只小蝴蝶无意之间扇动的几下翅膀改变了一些什么,所以如今这等境地,当真是进退两难得很。
算算时日,深秋已过了啊……陆小凤现在应该在做什么呢?
“陆小凤也联系不上……”司空摘星在一旁念念叨叨,念得我很有些无语,往后一仰随口道:“是啊是啊他棺材板儿都长满草了,你要不要找到他的坟然后一块儿殉情?”
等等。
在司空摘星跳脚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找到陆小鸡的“坟”?
……好主意啊!嗯,我真聪明~
“先找到宫九的岛?”
我十分认真地点头道:“可行。”
叶孤城沉吟片刻,一招手唤来杨管家:“取南海各处岛屿的海图来。”
整个南海海域的礁石岛屿共有数百处之多,小则只有几尺见方,大则方圆数十数百里,其中大多荒无人烟,有人居住的也都是些海上帮派和土著渔民,几乎都依附于飞仙岛。
所以,个中仅有的那么几个例外,很快就能排查出来……
“这一个地方。”叶孤城声音平静,修长有力的手指指住了图上一点,看了看我道:“此处海岛颇为偏僻,常有风暴,海流也极是怪异,过往船只稍不留神即可能触礁,粉身碎骨——以是船夫水手到了那里,总是绕道而行。然而,若论起路程,从此处经行,却是大陆海域与海外连通的一处捷径。”
我看着海图,略想了想,嗯,也就是说……“要从此处引船到飞仙岛,一定也很近。”
“不错。”
我和叶孤鸿几乎是下意识地互相看了一眼——那句话,却都没有说出来。
——真是一处易守难攻、方便集结军力的好地方!
叶孤城沉吟了片刻,道:“备船。”
然后他看向我们:“孤鸿,你留下来。”
叶孤鸿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抵抗的反应:“堂兄!”
叶孤城皱了下眉,道:“到底年轻,太过冒撞。”
……叶孤鸿老老实实地不吭声了。
我转头看了看叶孤鸿,嗯,肩膀还略显单薄,然而冷傲的气质已经渐渐蜕变凸显出来,假以时日必然也是一代顶尖的剑客。
然而他少的,也正是时间。
经过了时间的沉淀和历练,人方能有了沉静淡然的雍容气度,气息吐纳沉稳绵长,遇事不变处乱不惊,逐渐修炼出出强过别人一头的威势。像西门剑神和叶大城主,单从身姿上看,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了力量和强者的美感,决不会让人觉得易于对付;而再看那浑若天成的恢弘之气,便更没有人胆敢上前挑战其权威,不信服就像是一种亵渎。
而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又何尝不是在进境中进步?
那一日,我终于把最想问的问题问出了口:“师傅,大师父,你们还会……履行紫金之巅的决战之约吗?”
西门剑神淡然道:“紫金之巅,当去;决战,再也没有。”
叶孤城望向他,琉璃色的眼眸中不知深藏了多少旁人根本看不透的温柔:“切磋一次,倒还罢了。”
我一只手按着心口,忍得住心脏狂野的搏击,却忍不住唇角高高扬起的弧度:“……为什么呢?”
西门剑神的眼中,也缓缓漾起了几许笑意:“——这不是应当问你么?”
“……哎?”师傅,不要这么吓徒弟啊。
“入无剑之境,方知世间之剑,无以为敌;所谓进境,不过是要战胜过去的自己。”这是叶大城主淡然万分的解释。
“……”战胜,过去的自己?
“阿瑛,这一点,你做的最好。”西门剑神缓缓道。
“我……”
“不贸然冲动,不急于求成,面对比自己强太多的对手而不惧,随时都有失败重来的勇气和准备——阿瑛,许多大有前途的少年剑客,都是败在了这上头。”
“……”我不禁又看了一眼叶孤鸿,想想他在原著中的遭遇,遂由衷道:“你当同我学学。”
叶孤鸿眉毛一挑就要动怒,孰料座上的叶大城主却发话了:“正是如此。”
“……”尊师重道尊兄如父的叶孤鸿小童鞋只好无比郁闷地点头答应下来。
出发的前一夜,海上忽然起了小规模的风暴,近岸边有些小型的渔船也受了点波及,然而出航的计划并未因此而改变。
我曾经无数次地见过海上日出,可是还是第一次在风暴过后,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到这一人间罕见的美景。
先时,几乎没有什么亮光,天色还是一片有些发旧似的浅蓝,只在远方水天相接之处慢慢升起一线殷红的色泽。
云霞未开,万籁俱寂——然而慢慢地,慢慢地,自海平线的远方燃起红光大炽,漫天云霞刹那间有了颜色,深深浅浅暖洋洋的红色铺展翻卷,美丽妖娆。最远处的云像是黑色一般,日光跃出来,就为它镀了一道金边似的,华贵神秘带着点不可言说的曼妙。
……就在眼前了,像是即刻就要去寻访大海深处的秘密一般。
等朝阳终于挣脱云层的束缚,朗朗然普照大地之时——绚烂的万丈霞光冲天罩下,湮没一切黑暗与挣扎的痕迹。
——新的一天自此而始,红尘初妆,山河无疆。
“阿瑛,你在想什么?”我站在船头,而司空摘星站在我身侧不远的地方,忽然转头问道。
……为什么最近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喜欢问我这个问题?
我微笑道:“我想起一首诗来。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
不胜人生一场醉……只当醉了一场,又何妨。
这世间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庸庸碌碌或雄图霸业,然而却鲜有人能够安然度此一世春秋,浑噩自知——于是,世人多糊涂呵,连自己活了一辈子最想要的是什么都不明白。
人的一生,太渺小如蜉蝣,而自然造化冷眼旁观,又该有几多讥嘲?
万顷碧浪漫入天际,海水在船舷有节奏地轻轻叩击。晨间的海风最是飒爽,倒让我少了几分晕船的难受。
“就是这里了。”忽然听见了叶孤城清冷的声音。
我顺着船行进的方向看去,隐隐约约已能看见一角海岛渐渐浮现。
此时已近正午,日将中天。
叶孤城忽然道:“先用午膳。”
……………………一瞬间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大师父?”
叶大城主淡淡挑眉看我:“不然一会儿靠岸登陆,你可有充足体力以作应敌?”
……我虔诚认错道:“徒儿年轻不知事,自然比不得大师父思虑周全。”嗯,幸好最后还是没带叶孤鸿……不然这会儿他不狠狠嘲笑我我就该偷笑了!
吃饱喝足……嗯,这词听上去真诡异……之后,船也在小岛前慢慢寻处泊了岸。
当然,带来的船只并不是只有这一只。两只小船左右护卫,又有八只小船沿着海岛散开,成左右翊卫之势将海岛团团围住。
——出动了白云城近四分之一的精锐——自然,带出来的人是不能太多的,万一城中有变,还需有人支撑——
所以,西门剑神并没有随同前来。
“海上之事,你更熟悉。”他是这样对叶大城主说的,“至于白云城,我便越俎代庖一回又何妨。”
那神态,那语气,只差没有说一句: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而叶孤城也缓缓应了,并没有多说什么,任谁也不会看不出他们之间那样非同凡响的默契。
——是以,白云城上上下下对西门吹雪同样信服非常,甚至将他当作了白云城的另一位主人看待。
——此情此景,我唯有感动,无以言表。
白云城,还有人在等我们结束这一段征途……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这世道盗文猖獗啊,度娘翻过十几页还翻不完。
其实……我现在已经淡定了=-=,没有多难受了……毕竟写文的初衷不是为了钱,只是自己写得开心所以也希望读者看得愉快。
然后呢,欢乐地蹦跶,正文快完结鸟~我估摸着三五章可能差不多,虽然有一点点小紧张。最多也就是六七章……然后番外,西叶滴长篇番外卷,几个配角滴番外。以及,定制书版会有花瑛滴系列番外,对应34章题目哦~~~猜中有奖嗯~!
ps: 今天仍然有点小不舒服,吃了药希望明天会更好……
罗汉阵法
花木扶疏。
我们登陆的这一处,看起来是岛上较为僻静的所在。
明明不是当季,可岛上的芭蕉生得那样好,硕果累累。
这个时候,紫薇软剑就充分地派上了用场——我喜孜孜跑上去,剑光一闪,唰唰唰的芭蕉就落进了怀里,呃,好险,差点砸到头。
……司空摘星非常不能理解地看着我:“你刚刚午饭吃得比我们加起来都多!”
……有那么夸张吗?
我不理他,自顾自对着芭蕉流口水:“可是我又想吃烤芭蕉、芭蕉干、炸芭蕉……了!”
……叶大城主转头,面无表情看着我。
我讪讪收起口水:“呃,我知道的大师父,当务之急不是吃……”找人是主线剧情,吃芭蕉是支线任务。剥了一根递到花满楼唇边:“你尝尝,和香蕉很不一样的。”芭蕉入口,比不得香蕉香甜,且回味总有一点点酸涩,然而余味也就越发悠长。
花满楼微笑地接在手里,轻轻应了一声:“嗯。”
我顺手又斩了枝芭蕉叶子,拿在手里扇风。万一被什么蚊虫咬了,还能用芭蕉叶的汁液涂上去止痛止痒……芭蕉也算得上全身都是宝啊。
……果然我的准备不是没有道理的。走过茂密的芭蕉林,前方便是荆棘丛生的大片丛林。
……遍地都是毒蛇虫蚁,稍有不慎就可能中招。幸而有极富经验的叶大城主在前面开路,走来已经轻松许多。斜地里一条黑白花斑的蟒忽然直直扑出来,我下意识地一挥剑,好吧,蛇身断成了四截掉落在地,却还在不停蠕动,看得我顿时一阵反胃。悲哀地看了眼非常淡定的花满楼……我想,看不见在某些时候也是很好的啊……
这岛上鲜花盛开,色彩斑斓,许多都是我叫不上名字的品种,在阴暗的热带丛林里看来却别有一番阴郁诡谲的美。
——越美丽,越有毒。
走出一片丛林密集的地方,地势渐渐有了点变化。我忽然想起了原著中的某段描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剧情再怎么变,这个地点应该还是没有变的吧?
我转头问花满楼:“这附近有没有藤萝?”
花满楼思索片刻,向前走了两步,又凝神了一会儿,点头肯定道:“有,而且很近,应该在左前方不远。”
藤萝的香气并不难分辨,我对他的鼻子更是深信不疑:“大师父,我们沿着找找看吧?”
叶孤城看我一眼,淡淡颔首。
果不其然。
那是一面长满藤萝的山崖,山崖后仿佛还有流水拨开藤萝,里面竟有条裂隙,仅容一个人侧身而过。
可是再往里面走,就渐渐宽了。
山隙后仿佛有光,本已几乎听不见的流水声,又变得很清晰。
我笑对花满楼道:“你看,这像不像《桃花源记》里的世外桃源?”
……司空摘星嘟囔道:“如果里面的人也像桃花源中人一样和善就好了。”
我毫不留情打击之:“白日做梦。”
“……”
“这不是天然的岩壁。”叶孤城忽然道。
“是人为凿出来的。”花满楼表示赞成,并且拉着我的手去触碰那岩壁,顺着纹理细细抚摸。
我恍然。
如果是在一个海岛上天然形成的岩壁,岩石纹路不可能是这么齐崭崭的样子。
我们又往前走了约摸半个时辰,黄昏时分,眼前的山势竟真的豁然开朗。
大片的山谷,谷里芬芳翠绿,就像是个五彩缤纷的花园,其间还点缀着一片亭台楼阁。
——然而,连一个人都没有。
“这地方有古怪……”司空摘星喃喃道,一面细细看着脚下。
他身前的叶孤城忽然顿了一下。
就在我们眼前,地上一簇簇的花丛忽然开始移动!
……以一种肉眼简直看不清的飞快速度,甚至我觉得连脚下的地面也动了起来。
我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抓住身边的花满楼,扑进他怀里死死抱住;他也把我搂得紧紧的不放,我知道他也在怕——聚太少,离太多,我已经几乎经不起任何分离了。
一瞬间的天旋地转,等我终于感觉到双脚还稳稳地站在地面上的时候,眼前已经斗转星移般换了一番景致。
原本站在我们不远处的司空摘星和叶孤城不知去向,眼前原本鲜花盛开的山谷也变得诡异起来——回头一看,哪里还有方才进来时的入口?
我从花满楼怀里慢慢站起来:“奇门遁甲?”
他点头道:“前面有路吗?”
“有的。”嗯,而且还是看起来非常平坦的石子路。我右手牵着他的左手,顺势把剑换到了左手。
“阿瑛……”花满楼皱了下眉,想换个位置让我牵住他的右手。
“不碍事啦,我的双手剑功夫可是孙秀青的绝学,差不到哪里去的。再说,只要不和你走丢,我还怕什么?”虽然右手用剑明显比左手更自然一点,可是花满楼比我的武功要好得多,而且也更习惯用右手。于是这种时候,当然是要充分发挥最大优势原则啦。
“嗯。”他缓缓回握了我的手指,我们一起向前走去。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前方的路越来越暗,好似没有尽头。
当然,对花满楼而言,这根本全无影响,倒是我拖了后腿……
正在苦恼的时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盏灯。虽然它的作用就好比是大雾中的海上灯塔,但在这个时候,我唯一能联想起的就是鮟鱇鱼用来诱捕猎物的饵状物。
但是我还是义无返顾飞蛾扑火般地向那个方向走了过去,并且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话:能死在光明中,至少总比永远活在黑暗中好得多。
灯光是从一扇雕花的窗户里露出来的。
那是一栋三明两暗的花轩,朱栏回廊,建筑得极尽华美精致。微黄的灯光从一扇斜斜支起的窗户间透了出来,远远看过去,依稀可以看见屋里有九个影子,一个人坐着,八个人站着。
……木头人的罗汉阵!
我轻声对花满楼道:“又是阵法。”
“嗯?”
我快速地把那阵势同他讲了一遍:“待会儿你若能拖住那八个木头人一时片刻,我去对付那个坐着的木头人!”
他微笑,拉着我的手指紧了一紧:“放心。”
借着灯光从窗外看去,这九个木头人倒真是做得栩栩如生。坐着的人白面微须,锦袍珠冠,正在灯下看一幅画;站着的八个人神态恭谨,肃立无声,显然是他的门下侍从。
……宫九手下的能人异士倒还真是不少……我笑笑,拉着花满楼略略退了两步,然后拾起一块石子,嗖地扔进屋内,正打在那个端坐的木头人面前。
——一瞬间,八个站立的木头人齐齐动了起来!
它们的动作虽然并不十分敏捷,可是配合得却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有的挥拳,有的踢腿,有的劈掌,有的横臂,从四面八方包围环绕逼迫过来,霎那间就将我和花满楼围在中央,八个木头人八招齐击,都是致命的杀手。
我左格右挡,手里的软剑挽成一朵光华熠熠的剑花,一面惊险万分地在木头人之间穿来穿去,一剑削下了一只险些打到我胸口的木头人的手臂,却不得不挨了背后突来的一掌。
我猛地向前跌了半步,胸口到喉咙的地方**辣一阵闷痛,但是我不敢停下,就地一个翻身躲开重重包围,又逼近了屋内端坐的木人一步——咳,真不知道少林寺那以变态闻名的木人巷又该是什么水准,能让许多武功不错的少林弟子都在其中受伤残废!
这八个木头人也是根据少林木人巷的原理造出来的,比诸葛孔明征蛮时所用的木牛流马更精巧,也更霸道,不但铜臂铁骨,招猛力沉,而且机招一发动,就能施展出少林神拳,布下了罗汉阵。这罗汉阵本就是少林的镇山绝技,昔年嵩山派连败少林七大高僧,却最终太过轻敌,被困在罗汉阵中,苦斗三日三夜都没有闯出去,最后竟精疲力竭,被活活的累死。自此之后,罗汉阵的威名天下皆知,江湖中也不再有人敢轻易进犯少林。这种阵法在木人手中施展开来,威力甚至更大,因为木头人是打不死的,就算打断它一条手臂、锄断它一条大腿,它也不会倒下去,对整个阵法也毫无损伤;可是它一拳打在你身上……咳,我已经领教了一次,真是万万受不住的。这种打法实在不符合生意经,就好像强盗打官司,有输无赢。
所以,木头人发拳发招之间可以全无顾忌,而被困阵中的人既难闪避,也不能硬拆硬挤,想闯出去更是难如登天,简直只有挨打的份,打死为止。你打它,它一点也不疼;它打你,你却疼得要命,你打不死它,它却打死你……这叫什么事啊!
我一面腹诽,一面飞快地一个侧闪避过了身后木头人呼啸而来的拳风,两步跃进屋内,稍稍喘了口气,后边的木头人便又逼将上来。
豁出去了!
我算了算距离,紫薇软剑瞬时脱手飞出,就在两个木人耀武扬威地直逼到我面前的时候,紫薇软剑已经击中了那个坐着的木头人的一只眼睛!
面前的两个木人动作一滞,我趁机飞快地窜上去,抓起紫薇软剑就在那木头人的另一只眼睛上补了一下。
轰隆一声,后背才遭受重创的地方顿时又雪上加霜,痛得我眼前一黑,好半天才缓过来——呃,原来是一个木头人已经逼到了我身后,现在已经散了架,木头狠狠砸中了我的背——幸好我及时毁掉了机关,不然此刻,我小命休矣!
“阿瑛!”花满楼向我奔来,脸上的焦急怎么也掩不住。
糟糕,受伤了……我连忙压了压胸口翻涌的血气,转向他关切道:“没事吧?”见他衣衫尚算整齐,这才安下心来。
他沉了脸色:“有事的是你!”
呃……
我讪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嘴里有一点铁锈似的甜腥味道,后来火辣辣的痛,说话肯定就带出了血的味道……他不发现才怪。
花满楼伸手抱住我,忽然道:“我后悔了……为何没有坚持让你留下?为何一定要拉你涉险?”
开玩笑……我怎么可能不来?
我勾住他的肩膀:“没什么大事,而且不是有你在吗?不然我一定伤得更糟糕。”
他定定“看”了我片刻,终于挫败地叹息,微微俯首,极尽温柔地在我唇上亲了一下。
很轻很轻的一下,我却觉得一瞬间眩晕到了天堂。
……但是随后,我就看见了门口两个熟悉的人影——司空摘星拍手笑道:“你们倒是好兴致。”
……我真的已经没有勇气去看叶大城主了。
听我讲了前因后果,叶孤城面沉如水:“知道危险,为何还一定要破这个阵?”
我说:“因为我总觉得,它们在守着什么东西。”
——按理说,原本这里的木人应该已经被陆小凤破坏过一次,可是它们现在依然存在——制造这些木头人并非易事,宫九又岂肯花大代价做些不必要的事情?
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东西,缓缓抬起头。
——正是那个坐在椅子上的木头人一直盯着瞧的那幅画。
齐聚一堂
司空摘星的眼睛很亮很亮。
……据说这是他对金银财宝超乎寻常的敏锐洞察力的体现。
我无语道:“这里藏宝的气息就那么浓厚?”
司空摘星反驳:“你这种没有一个固定追求的人是不能理解的。”
“……”谁说我没有一个固定追求?我的终极固定追求就是我们家花满楼!
这时,司空摘星已经换了另一种陶醉不已的神情:“我出道至今,只在很少的几个地方闻到过如此浓烈的金银珠宝的气息:一个是珠光宝气阁,一个是皇宫大内,一个是南王府,一个是……”他忽然顿住了话头。
我看他脸色有几分奇怪,忍不住问:“是哪里?”
司空摘星愣愣地看了我片刻,忽然惊醒过来似的,背转身去:“……当然就是此地了。”
“……”好吧,人家不想说,那一定是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经历……我还是不要问了。
叶孤城淡淡道:“接下来如何打算?”
“呃?”我一时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若岛上之主果真是宫九,见还是不见?”难得叶大城主总是有耐性给我解释啊……
这个,见……总是要见的吧?
我犹豫地望向叶孤城,他眼神一凝:“正好,我倒也想看看是何人有这份本事,一处海岛上机关中藏,竟然还能得见不少早就绝迹武林的绝学!”
我刚想大着胆子问问他要如何引宫九出来,就见剑气涌动,一道灼目的剑芒如虹而出。
刹那之间,我简直像是被九道天雷轰过一样,徒然张口却讷讷不能成语。
——绝对没有人能看清那一刹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叶孤城的整个人好似都在那一剑挥出的时候附到了剑上,化作一道惊虹电光!
天、外、飞、仙——!
我忽然有些明白了这一招式的名字由来——因为普天之下,再也不能有比这更快的一剑,带着铺天席地的王者之气罩顶而下,令人不由得心生趋避。
海外群剑之首,我到今日才算是真正见识了!
一瞬间血脉里有什么在疯狂地涌动——握着紫薇软剑的右手禁不住一阵阵地颤栗,却不是因为我在发抖,而是因为紫薇的震动——早通灵性的一柄绝世青锋,因为感觉到了那万丈剑气而发出长久不息的共鸣。
——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了西门剑神时常说的一个词。
……驾驭。
“这是一柄真正的好剑,你要学会如何驾驭它,不然自身功力不足,或许就会走火入魔,遭到反噬。”清冷的话音仿佛又在耳边回荡。
走火入魔……
那么,入魔的究竟是手中之剑,还是握剑的我?
若是平时,或许还可以压制……可是此刻,我却是真真切切挂了不轻的彩,一时浑身无力,几乎要握不住剑柄——然而那剑柄竟像是粘在了我手上似的,在它咯咯战栗的时候,我简直能听见自己手骨跟着发出的颤抖声,全身的关节像是一起被冻住,又像是那种多年停用不曾好好上油的机器,一动起来就发出难听的吱嘎吱嘎声——
这、这太诡异了!
不由得心下一沉——莫非,我仍旧驾驭不了这柄剑?
正在此时,右手的颤栗却忽然停止了。
花满楼倾身过来,一手坚定地握住了我的手,连同那激动不已的剑柄,一起紧紧地握住。
然后……背心一暖。
有一只手抵在了那里,于是源源不断的暖流就从那一点起,缓缓地涌向了四肢百骸,让我僵住的肢体关节像是上了润滑油一般,慢慢地……回合过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引渡内力?
其实这时间并没有多久,然而我却觉得好似已经过了漫长的一生。待他收了手,我也回了神,忽然觉得持剑的手好似空无一物般。
低头看看,不对啊,紫薇还好端端地在我手里,只是不再震颤。
那么……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我抬头看去。
叶孤城仍然站着,就在原本的地方,只是已经回头看向我,微微皱起了好看的眉:“现下如何?”
我愣愣地不知如何作答,只望着他身前不远处——
这这这,这真的是一招剑式的破坏力吗?!
叶孤城那一剑,应是极为精准地破坏了悬挂的画后面的机关。
但是……剑气震荡开来,顺延着从屋内到室外,地面上深深的裂缝让我简直怀疑是不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小型爆破演习。
地面开裂,里面似乎有什么在隐隐闪光——看来宫九是把藏宝的地点改到地下了?
我终于理解了叶大城主说要引出宫九的意思——呃,折腾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宫九他再不出现就是缩头乌龟了!
叶大城主走过来,抬手扣住我的手腕,凝神片刻,道:“运剑试试,用三成力。”
我依言向前走了两步,对着已经塌得差不多的墙壁挥出一剑。
咔嚓。
我目瞪口呆。
……原本只剩了齐颈半截的墙这次缓缓地整齐地又倒了一半下去,齐崭崭的比着我的腰的地方。
……这是切瓜砍菜还是切面包啊?宫九整的这难道是一豆腐渣工程?!
叶大城主简单解释道:“不破不立。”
“……”所以,这意思是说……我又进步了??
“阿瑛。”
我回头看看花满楼,再低头看看手中的紫薇软剑,呃,忽然有一种不敢碰他的感觉……万一不小心误伤了怎么办?
啊呸,我都在想些什么?我们家花花才不是瓷人儿呢!
“多练几遍,控制控制力量。”叶大城主说完,便径自走到屋内尚且完好的椅子旁,坐了下来。
“是。”我乖乖练剑,劈、刺、格、洗、甩、摆、点、崩、截、抹、穿、提、对、挂,渐渐地……基本上……只要速度尚能控制,就已经能把那种恐怖的力量收发自如了。
……当然,不是完全地。
所以……看到某个锦衣襕袍的祸害招招摇摇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并且逐渐走近的时候……我一个没控制好力道,呃……一剑冲着宫九就去了。
宫九显然被我这过分热情了的打招呼方式惊得一怔,随即他反应过来,拔剑招架——呃,我就硬着头皮,噼里啪啦跟他对拆了几招。
看得出来,宫九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用全力。
但是,即便如此,我好像还是打不过他……?
不过,能跟宫九对拆五六十招,这等进步已经让我很是欢喜了——渐渐已经有些落了下风,我一咬牙,还是打不过就跑吧!
想了想陆小凤的勇气……我一咬牙,虚晃一招跳出两步,暂时拉远了与宫九的距离,然后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凝力于剑,一招刺去。
……没错,我这招是跟陆小凤学的——盗版叶大城主的天外飞仙!
果然宫九被瞬间乱闪的剑光晃了一下,变幻莫测的软剑剑锋就这么逼近了他身前——眼看就要被他拦截下来的时候我微微侧了下剑,将紫薇向前一送。
剑锋没有碰到宫九,但是剑气划破了他的衣袖,并且不轻不重地扫过他的手腕——刹那间我只觉得宫九浑身一颤,手中的剑已经掉了下来。
他一双浅色的眸子直直盯着我,眼角已经开始慢慢泛红——我心中忽然没来由地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有点苦有点涩似的。
然后我收了剑,慢慢退回去。
宫九……其实宫九,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怜人呢?
宫九仍然站在原地,垂了头一手死死按住胸口,仿佛整个人都微微蜷缩起来似的,我看不清他的容颜也看不见他的表情——过了许久,他才慢慢抬起了头,乍一看像是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我忽然发现,叶孤城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
宫九再不看向我,问叶孤城道:“不知叶大城主光临敝岛,有何贵干?”
叶孤城缓缓道:“等人。”
我默默地呛住了……不,大师父,我只是觉得……我们这客人,似乎有点太不请自来,太反客为主,太不客气了点……
“那倒是不知,叶大城主所等何人?”
叶孤城淡淡抿了下唇,“玉罗刹。”
“……”这一下,饶是宫九,脸上也不禁显出一点莫测的神情:“宫某同玉教主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便是关系只怕也扯不上,只怕叶大城主来错了地方。”
叶孤城的声音很平很稳:“我有即可。”
“……”于是这次我们一齐默了。
再不说点什么可就冷场了啊……我清了清嗓子,问宫九:“陆小凤还在这里吗?”
宫九眼光一闪,但是仍然答道:“在。”
我想了想,决定换一个不那么伤人的说法:“……也就是说,他还没有把你的女人拐跑?”
“……”我仿佛看到宫九的额头上幽幽挂下来几道黑线,于是又斟酌了一下,安慰他道:“人不是还没走吗,所以就算心跑到天边去了也没有用,你大可以把她关起来不让她见陆小凤嘛……”
“……”宫九缓缓道:“我真心实意地觉得你还是不要安慰人的好。”
我转头看花满楼,委屈地扯着他的袖口猛摇:我说话有那么伤人么有么有么?
花满楼安抚地拍拍我,我就满足了,然后指控地看向宫九——嗯,瞧瞧我多容易被安慰!明明就是你宫九太不好哄!
宫九似乎又想说什么,但是忽然脸色一沉。
“哦?原来叶城主来此竟是为了等本座,果真没有白跑一场。”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幽幽响起,然后……某个姓玉名罗刹的老混蛋扬着扇子悠哉悠哉地踱步过来,也不知道没有白跑一趟的,是他老人家还是叶孤城。
而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呲牙咧嘴一副苦相的家伙……可不就是陆小凤?
我发现此文在我的思路中已经向着一个无限狗血的方向奔腾而去了……咳,既然是花瑛主叶西副,那么玉罗刹以及他的儿子(们?)的问题……就不要太介意啦~~~
不过还是问一句,筒子们比较喜欢玉罗刹的儿子是谁呢?弄了个投票不过不知道代码对不对,总之选项如下:
A.宫九;
B.司空摘星;
C.陆小凤;
D.都不是,应该是……(附上人名);
E.玉罗刹的儿子啊,只应该存在于传说之中,不要出场了;
F:ABC任二个,应该是X和X(其实这才是最狗血吧喂)
请有兴趣有想法的童鞋务必留言选一个,或者说出自己的想法~~~
Ps:周三到周五是学校运动会……想必写文的时间会很充足XD~
认亲大会
有那么一会儿,我实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玉罗刹他“老人家”……
他带着那样仿佛温和的笑意走过来,语气随意得就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笑吟吟对我道:“你是我这辈子看走眼的第三个人,小姑娘不简单啊。”
“……”这么重的夸奖我可承担不起,能敬谢不敏吗?我只好真心实意道:“过奖过奖,还差得远呢。”
然后,玉罗刹又缓缓看向叶孤城,忽然带着点感叹似的语气道:“你和你母亲一样,太聪明,也太固执,这样不好。”
“……”您老人家确定这是在教育外甥而不是威胁敌人么?
叶孤城什么也没有说,脸上的神情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没有。
原本跟在玉罗刹身后的陆小凤这时已经飞快地向我们这边过来,我看他形容颇有几分狼狈,忍不住问:“你是怎么跟玉……教主混到一起去的?”
陆小凤那四条眉毛每一条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若不是跟着玉教主,我已经迷了路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居然还很路痴?
一旁的司空摘星却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定然是在哪个女人的温柔乡里晕头转向,才找不到出来的路了。”
一言正中红心。
陆小凤垂头丧气:“沙曼,沙曼她……我怎么也找不到……”
我轻飘飘用下巴一点:“问宫九啊。”
“……”宫九用眼神向我质询:我看起来像是被人戴了绿帽子还要心甘情愿给这对狗男女送份贺礼的人么?
呃,是不大像……等等!作者你这跑题跑到哪里去了啊!!!
我一掌把陆小凤拍到后面去:“等会儿再找你的小情儿,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陆小凤十分迷茫地看着我们。
我压低声音道:“爱情诚可贵,友情价更高。若为亲情故,二者皆可抛——呃,简而言之言而总之一言以蔽之,我们正在解决玉教主上了年纪之后有否人以及有何人延续香火诚心奉养的问题。”
“……”玉罗刹忽然感慨道:“年轻可真是好。”
怎么?您老人家终于开始考虑养老的问题了?
“想本座一番雄图霸业,然而若无人承继,可怎么是好呢?”玉罗刹微微扬眉,带着一点笑意的眼神缓缓扫过在场每个人的脸颊:“本座的长子不愿承认他是我的儿子,本座的幺子打出娘胎起就不知道他是我的儿子,啧,委实令本座惆怅得很。”
我心下“咯噔”一声。
玉罗刹这是……要解释情况顺便追忆一番往昔峥嵘岁月了?
果然,玉罗刹微微负手,仰头45度望天状慢慢道:“本座的父亲是罗刹国的将军,却尤其喜好异族的美人。”
“……”这算什么,听免费的话本小说?
“本座的母亲是西域人氏,据说还是古高昌王族的一支;而本座的两个妹妹,却都是出身罗刹国的正室所出。”玉罗刹的脸上忽然挂上了一点似是怀念的笑意,说的话却全不是那一回事:“真可惜,她们去得太早了。”
我莫名就觉得背后一凉,悄悄爬上来一层鸡皮疙瘩。
“本座少即出外游历,在中原走了些年头,又回到了我母亲的故乡,开始着手建立教派,多年不与家中联系,竟连自己母亲死得不明不白都不知道。”玉罗刹慢慢笑弯了眉眼,“身为人子,这可是大不孝啊……好在要扳倒一个不怎么受重用的将领,还是挺容易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罗刹他——整垮了自己的父亲!!
“本座一直觉得很是惋惜,那个女人不算傻,知道让她的女儿们趁早逃命。本座的大妹妹命好啊,居然误打误撞被白云城主救了回去,还做了城主夫人,既然老天厚爱她,那本座又何妨放她一马?倒是本座的小妹妹呵,先是挨饿受冻,后来又沦落风尘。本座可不舍得……只好把人带回来,好生‘调教’了。”
——我一瞬间只觉得不寒而栗!
再看叶孤城,他的面色沉沉的,看不出有没有杀意,却明显透露着不悦——谁能容忍自己母亲当年的狼狈被人这样轻描淡写地提起?
“本座给她吃的是金波玉粒,给她穿的是锦衣罗带,本座的长子一生下来就交给她养着,不过要她学几招杀人的本事罢了,她也一直都学得挺好。可惜啊,她最后还是背叛了我。”玉罗刹微笑着,转向宫九:“我把她送去献给太平王,她却傻乎乎地爱上了那个原本该被她亲手刺破喉咙的男人,为他怀孕生子,为他欺瞒于我,甚至不惜为他引咎自尽——可是那个男人,也只不过看上了她那张皮相而已,把她当作一个美貌的玩物、敌方的奸细罢了,哪有本座这个哥哥这般体贴?”
……在您老人家的词典里头,体贴原来是个贬义词吗?!
玉罗刹含笑地继续说下去,全不顾宫九已然惨白的脸色:“于是我想,总得让她发挥最后一点点利用价值吧——其实她亲生的儿子,那个只有两个月大的小可怜,就在她死去的次日夜里,已经被太平王妃派去的人扼死了;于是本座便趁着无人知觉,用本座刚刚临世两个月的幺子替换了她的儿子!”
花满楼握着我的手微微收紧了。
而宫九的脸色已经是一派惨淡。
玉罗刹看着宫九,语气微微叹息似的:“其实本座是想等你手刃太平王之后再告诉你这一切……没想到,却提前揭了出来。”
……我十分真诚道:“没有关系,反正您只要有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不就好了么?”
玉罗刹似笑非笑地转向我:“小姑娘,为何你总是有本事一句话就勾起本座的伤心往事呢?”
……啊?
我讪讪道:“巧合,绝对是巧合!”
玉罗刹却恍若未闻似的,一脸追忆似水年华的表情幽幽道:“说起本座的长子,啧,倒真是个意外。”
“……”
“本座临幸宠姬之后都会赐药,可他母亲却意外怀上了孩子。依照本座信奉的教义,是不会抛弃天赐的孩子的,所以他最后还是出生了,只不过和本座不怎么亲近。”
“……”其实我觉得,任谁也跟您亲近不起来。
“可是呢,他偏偏就和本座的小妹妹亲近得不行,好像那才是他亲娘,”玉罗刹微微摇头,很有些遗憾似的,“他长到十岁上头,跟我讲,他再也不愿作我的儿子,反正我还会有更优秀的继承人。”
“……”真、真是……特立独行。
“本座明明没有逼过谁,可是一个两个的……却都怨本座、怕本座,还要想方设法地逃开本座。”玉罗刹忽然有点飘忽地笑了一笑,“本座想了想,他说的挺对,就让他走了,净身出户。只当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管不了了罢。”
“但是……”他忽然又看向宫九,“如今你既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情,便要担起你的担子,回来我圣教,做你的少教主。待我功成身退之后,这偌大一份家业,还都要靠你操持!”
宫九沉默了。
看得出来,这一天之内他遭受的打击绝对不小。
然而,玉罗刹的儿子,这个身份——
陆小凤还不死心地探出头去想说什么,我一巴掌就把他拍了回去:“闭嘴,什么也不许说!”
“……”陆小凤可怜兮兮看着我。
“查案子什么的先都给我扔一边儿去,管他什么玉罗刹还是太平王,记得带着你的沙曼大美人儿跑路就行了!”我小小声地威胁他。玉罗刹这尊大佛,你陆小鸡有胆子招惹,我可没兴趣陪玩——而且我深深觉得,陆小鸡一定不会排斥旁听玉罗刹的现场春宫!
“……”陆小凤无奈地看着我:“放心吧,我还是很惜命的……”
我鄙视道:“你的命就跟你身上的凤凰毛一样多,谁信哪?!”
花满楼用轻咳掩去一声笑。
这时,宫九也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对着玉罗刹跪了下去:“父亲大人。”
嗯,甚好甚好——如果玉罗刹的笑容不是如此高深莫测而是更加温和慈爱一点,我简直要以为眼前就是一场活脱脱的父子相认的八点档狗血戏码了。
然后……然后,玉大教主,您老人家还不赶快带上儿子尽享天伦去,盯着我笑得那么毛骨悚然的做什么?!
见我又抖了一抖(抖掉一身鸡皮疙瘩),玉罗刹终于笑吟吟道:“认回儿子,毕竟是一大喜事,不如就顺水推舟,来个喜上加喜吧。”
“……”我真的没有幻听对不对?
“早说过孙姑娘定非凡俗之人,为了小儿,本座今日便向叶城主提一提这门亲事,如何?”
……您老就是在耍着我玩儿吧?
我抢在叶孤城前头,道:“承蒙玉教主厚爱,然而这委实不合辈分。令公子和我大师父是姑表兄弟,便是我的师叔,秀青可不敢行此愚妄僭越之事。”
玉罗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前些时日,江湖上纷纷传言西门吹雪与孙秀青师徒相亲,如今孙姑娘却又拜入了白云城的师门,让本座委实不能不多想啊。”
“……”多想你个头!
察觉到身后叶大城主气压骤低,我正要发飙,忽然听见远远地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高喝——
“玉罗刹!你个老匹夫,竟敢跟老夫抢儿媳!”
圆满落幕
……虽然很不厚道,但是听见“老匹夫”三个字,再跟眼前的玉大教主一对号……我瞬间笑得直不起腰。
花满楼第一个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万分无奈地扶额:“爹,您怎么也……”
呃?
难道说……
我僵硬地抬头看去,只见一抹颇为熟悉的身影雄赳赳,气昂昂,挺着将军肚,带着众家丁,以一种“泰山石敢当”的精神面貌,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是花如令花老爷可又是谁!
“爹,您……”花满楼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花老爷恨铁不成钢地堵了回去:“闭嘴!没看见这老匹夫正明目张胆地拐你媳妇吗,你怎么一点都不上心?!你你你,你要把老夫活活气死啊!”
“……”我无言地握了下花满楼的手以示安慰。
然而花老爷的怒火仍然满格,上前几步跟玉罗刹对面站着,轻哼一声:“一把年纪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出来招蜂引蝶,没叫你一声老妖精都是老夫口下留情了!”
“……”玉罗刹面不改色道:“自然比不得花兄心宽体胖。”
花老爷捋一捋胡子,得意洋洋道:“那还用说,老夫一向吃好睡好身体好,七个儿子个个出类拔萃,不像某些人,算计来算计去,结果沦落到连自家儿子都嫌弃的地步……”
……我脑门儿上挂下三排黑线。
“……”玉罗刹幽幽道:“这么多年过去,花兄却还是始终如一,实在难得。”
……这是夸奖吗?
花老爷皮笑肉不笑道:“过奖过奖,你却变了不少,就这一张皮还是原来的皮罢了。”言毕,忽然颇有几分感慨地一声长叹:“想当年也不知是谁,凭着一圈雄心壮志就敢来人生地不熟语言都不通的中原闯荡,而且一讹就上当,嗨!”
“……”我猜除了玉罗刹和花老爷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在用眼神传达着同一个信息:您老讹他什么了?
……玉罗刹居然还能淡定地面不改色心不跳,微微笑道:“那时年少,全赖花兄从旁提点。”
花老爷表示万分不屑嗤之以鼻:“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居然敢跟老夫抢儿媳妇,是你家的儿子嫁不出去还是欺负老夫的儿子看不见哪,啊?!”
……宫九果然是用来嫁的,鉴定完毕。
“本座不过是与孙姑娘颇为投缘……”玉罗刹一脸无辜地表示。
“哦,原来如此啊。”花老爷话锋一转,原本气势汹汹的脸上忽然就显出一派慈和,“既然你与老夫的儿媳妇如此投缘,那老夫今日就做个顺水人情,把当年你赠我的东西转赠与我这儿媳,成全你这句‘投缘’,成不成?七童,带着你家媳妇过来!”
来不及去看玉罗刹的表情,我愣愣地伸出手去,一块方正扁平的东西落在掌心,连忙下意识地攥紧了。
温润如玉的触感——细细一看,还果真是玉。
而且……不是普通的玉。
……试问一块普通的玉,它会不会以一个巴掌的大小,刻下这许多精致的东西?更何况,这东西正面刻着的是七十二天魔三十六地煞,反面还刻着部梵文经书,从头到尾约摸有一千多字……
罗刹牌??!!
传说中,这块玉牌不但本身已价值连城,还是西方魔教之宝,遍布天下的魔教弟子,看见这面玉牌,就如同看见教主亲临……
苍天,为什么这种一看就摆明了会有好多人抢的东西总是落到我手里……!!!
我无言地看向花老爷,难怪您老人家不惧他玉罗刹,敢情不止是故交,连这正版王牌都在您老人家手里攥着啊……
……玉罗刹深沉地对我说:“小姑娘,你要拿好它。”
我当即猛点头:“多谢玉教主提点。”我就知道,只要我一松手,你就会把它抢回去滴~!
花老爷不耐烦道:“快走快走,后会无期。”
“……”玉罗刹看了看宫九,道:“花兄实在热情,已然反客为主了。”
花老爷的回应是拍出一张文书:“这个岛是你儿子跟老夫租下来的,比起买可是划算多了,只不过,哼哼,不好意思,谁让你们在岛上乱七八糟弄了那么多机关,老夫现在不想租了!”
……我由衷地感慨道:“花家真是地大业大。”
结果花老爷瞥我一眼,故作不悦道:“丫头,还不改口?以后就该说‘咱们家’啦!”
呃……这不好吧?还没有过门啊……看了看他老人家喜气洋洋的脸色,我识相地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玉罗刹居然没有再多为难,十分客气地用他们老哥俩才明白的寒暄方式又和花老爷寒暄一番就真的准备带上儿子走人了。然而宫九却在此时转向我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眼看着花老爷眉毛一竖眼一瞪又要发威,我连忙把罗刹牌塞给花满楼,转身一路小跑跟着宫九到了屋外。呃,当然,我不会天真到以为站在这里其他人就听不见我们说话了……
宫九定定地看了我片刻,没有说话。
我觉得有那么点不自在,遂安慰他:“西方魔教风景不错,你……也是能做大事的人。”
他终于开口了:“既然风景不错,你可愿有空去做客?”
我想了想,啊,玉罗刹还是挺讲信用的,遂拍胸脯答应道:“好说好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若敢不还,要你好看!
宫九似乎极轻地笑了,久久之后,轻轻抬起手,给我看被我划破的地方——袖子上仍然带着道口子,手上的伤痕却已消隐无踪。
我想了想,“你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让自己受伤吧。”他练的这种迅速痊愈的功夫,听说会缩短阳寿的。
这次宫九真的笑出了声。
然后他说:“保重。”
想了想,又补充道:“你的确很好,值得任何一个男人为你倾一座城,更别说是进一座城。”
我忍不住还是笑了,十分诚恳地对他说:“谢谢。”
相对一笑,于是可以安然别离。
未尽之言,一定是有什么理由不能说出口的。
到了这里,就好了……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所以玉教主的大儿子到底是谁呢?”回去的路上波平浪静,难得我也没有晕船,心情正好的时候,偏偏陆小鸡搂着沙曼美人儿来了这么一句。
“……”我缓缓转头:“我真是不得不鄙视你的智商了。”
“智商是什么?”陆小鸡满脸迷茫。
我从容道:“就是我们都有你没有的东西。”
“……”
转头看见某个鬼鬼祟祟要开溜的身影,我一抬手,紫薇软剑铮然而出,挡在他面前一公分的地方:“别跑啊,回来给大伙儿好好讲讲呗,玉、大、公、子?”
“……”司空摘星认命地转身看着我:“你究竟是怎么猜到的?”
我微微笑:“西方魔教的金银财宝也很多吧?”所以那最后一个“珠宝气息浓重”的地方,你丫的才临时改了口。
“以及,玉教主可是跟我说,西方魔教依山傍水而建,里面的迷阵是随着节气变化的,一年就是一轮二十四次,所以本教中人都要把各个时令的迷阵走法背得牢牢的,不过……看起来你倒是熟悉得不得了嘛。”小样儿,差点儿就被你骗过去了,还以为我真的那么没有学习周易八卦的天分呢。
“另外,还有一个理由,却是我刚刚才想到的,”我笑容满面地看了看不远处悠然自得地和叶孤城说话的花如令老爷,“我们在花家本宅第一次见面,记不记得?如果你只是去花家过年,为什么住的不是和我的房间相近布置风格也相似的厢房,而是看起来装饰非凡像是一个人久居的屋子?再想想花老爷和玉教主曾是故交,对你也不会太陌生,你脱离西方魔教之后,应该还在花家住过不短的时间吧。”
……司空摘星扶额道:“真是输给你了!”
“好说好说,回答我一个问题就放过你。”我清了下嗓子,看了看他那张娃娃脸,神秘兮兮地问:“那个,话说,你到底多大了啊?有没有三十岁?难道你们家的人都特别驻颜有术吗?”
“……”
三个月后,正是黄道吉日,初春时节,莺飞草长。
带着白云城和万梅山庄每处一十八抬共计三十六抬浩浩荡荡的超豪华阵容嫁妆,我……终于……成功地把自个儿给嫁掉了。
咳,多拖了三个月才出嫁的理由是,冬天太冷,一辈子就穿这么一次喜服,当然不能穿的鼓鼓囊囊地示人了!
当然西门剑神觉得我这理由很扯淡,但是可能第一次嫁徒弟让他产生了一种类似嫁女儿的心理,所以他也没有反对我晚点再嫁。
……只不过,从花老爷上白云城提亲成功并且敲定婚期开始,我跟花满楼就再也没能见一次面。
——其实!我觉得!才不是因为什么未婚夫妻婚前不能见面的落后习俗呢!师傅是觉得花家没有去万梅山庄而是上白云城来提亲,扫他的面子了!
拜天地,揭喜帕,交杯酒,合卺宴,正是花好月圆夜,烛影摇红时。
我们并排坐在床沿,花满楼温柔地侧过头来看我,把刚刚替我除下的头饰放到一边。
我抬头看他,借着烛光。我看到自己倒映在他清亮柔和的眸子里,就算他看不见,可是我也知道他眼里只有我一个人。
渐渐又靠近了些,不知不觉中,呼吸就轻轻地纠缠到了一块儿去,稍稍带了点急促。
“怎么……不说话呢?”花满楼的声音微微带了点沙哑似的,很温柔地看着我。
因为第一次嫁人,总要矜持一把嘛。
可是……总得说点儿什么呀。我绞尽脑汁想了又想,很小心地问花满楼:“最近江湖上没有闹出什么‘花七公子抱得美人归,西门剑神愤而走天涯’的传闻吧?”
“……”
西叶番外(一)
他吹了吹剑身,血就一连串地从他的剑尖滑落下来。
——这柄剑今年第四次染血。如无意外,也将是今年的最后一次。
血在风中吹冷了,又干了。不远处还躺着一具尸体,死状狰狞扭曲,面容定格在一刹那的惊恐和可怖。
瞬间一剑贯喉的极大快意过后,一切就归于平静,他的心绪又是一片毫无起伏的单调无聊。恰如一场抵死缠绵的欢爱酣畅淋漓地结束,对男人而言,巅峰处灭顶的□席卷过后,剩下的就只有逼人的疲惫与空虚。
兴奋的光芒在他眼中黯淡下去,重又凝聚起万年不变的冰峰寒雪。
西门吹雪。七岁学剑,七年有所成,至今未逢敌手。
——曾有人这样说他:恰若远山冰雪,冬日流星。
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他站在沙滩上,海风猎猎扑面而来,又从耳鬓发梢极尽缠绵地轻轻扫过。微带腥咸的气息,分明是海水的气息,却也更让人想起另一种深红液体的味道。
都习惯了。
叶孤城的眼底波澜不起,映不出海面上浪涛汹涌。
他练剑方毕。
脚下的沙滩依然柔软细滑,平平整整的没有半点足迹。
然而他忽然皱了眉。
——听说中原的那位剑客,剑法绝世,轻功绝佳,行动时就连草叶也不会被惊动……
长剑回鞘,而叶孤城回城。
******
屋子里看不见花,却是满堂芬芳。
——就像这屋子的主人一样。
“你这人一生中,有没有真的烦恼过?”陆小凤不禁叹气。
西门吹雪冷冷道:“没有。”
他的回答并没有错,毕竟对面那人问话时用的是一种过去时态。
于是陆小凤的叹气越发沉重了:“你真的已完全满足?”
西门吹雪淡淡道:“因为我的要求并不高。”
“所以你从来也没有求过人?”陆小凤抓耳挠腮。
“从来没有。”不像某个人。
“所以有人来求你,你也不肯答应?”陆小凤绞尽脑汁。
“不肯。”尤其是你。
陆小凤抓狂再抓狂,道:“不管是什么人来求你,不管求的是什么事,你都不肯答应?”
西门吹雪道:“我想要去做的事,根本就用不着别人来求我,否则不管谁都一样。”
呃,这倒是大实话。
陆小凤垂头丧气道:“若有人要放火烧你的房子呢?”
“谁会来烧我的房子?”
陆小凤大义凛然道:“我!”
于是西门吹雪笑了。他很少笑,所以他的笑容看来总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讽之意;他这一笑,某只小鸡顿时就狠狠打了个哆嗦。
哆嗦归哆嗦,有话还是得说:“我这次来,本来是要你帮我去做一件事的,我答应过别人,你若不肯出去,我就放火烧你的房子,烧得干干净净。”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的朋友并不多,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两三个,但你却一直是我的朋友。”
陆小凤跺脚道:“所以我才来求求你——”拜托啊西门,你看你都亲口承认咱俩关系不一般了(……),这举手之劳总得帮上一帮,别让兄弟在女人面前丢了脸啊!
然而西门吹雪淡淡道:“所以你不管什么时候要烧我的房子,都可以动手,也不管从哪里开始都行。”
“……”陆小凤傻了。
西门吹雪好心建议道:“我后面的库房里,有松香和柴油,我建议你最好从那里开始烧,最好在晚上烧,那种火焰在晚上看起来一定很美。”
“……”陆小凤终于对大通大智深信不疑。
五十两一个问题,除了龟孙大老爷谁也找不到,传说中天上地下无所不至矣无所不晓的大通大智。
他去找大通大智问了几个问题,其中之一就是,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打动西门吹雪;而大通大智的答案是,没有法子。
……真是个白赚银子的好答案……!
然而就在此时,事情忽然出现了一点转机。
西门吹雪今晚笑了两次,看来他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并且他这第二次笑还伴随着一句话,顿时让陆小凤如闻天籁:“你并不是完全没有法子打动我。”
陆小凤顿时来了精神:“我有什么法子?”
“只要你把胡子刮干净,随便你要去干什么,我都跟你去。”
“……”陆小凤缓缓地,视死如归地,终于点了头。
呜呜呜,他漂亮的胡子为什么总是被人惦记啊……
拔了向来不怎么顺眼的凤凰毛,西门吹雪本就很不错的心情自然大好。
他缓缓走出山庄大门。
正是人间四月,梅花未开,桃蕊杜鹃却是抢先怒绽开来,山坡上大片熠熠华华美得惊人。
风声很轻,花落无声,而西门吹雪的脚步却比这春风落英还要轻上几分。
当今天下,最多只有四五个人行动时能完全不发出任何声音,他也正是其中之一;他对自己的轻功和剑法都同样自负,而这两样也都实在值得他自负。
山坡上站着两人,一男一女,他还清楚地听见那女子柔亮的声音:“……西门庄主……”
“西门庄主。”
他轻哼一声算是回答,心下却难免有几分惊讶——那个据说盲眼的男子,竟能觉察到他的存在。
于是他微微启唇:“花满楼?”
那人转过身来,微微颔首,笑道:“只恨在下目不能成视,看不见当代剑客的风采。”
“阁下当真看不见?”他忍不住要好奇。
而那青年公子仍然带着那副微笑的神气,缓缓道:“庄主想必也该听说过,花满楼虽有眼睛,却瞎如蝙蝠。”
“阁下难道竟能听得见我的脚步声?”
“据在下所知,当今天下,最多只有四五个人,行动时能完全不发出任何声音,庄主正是其中之一。”
不错,但……“但你却知道我来了。”
“那只因庄主身上带着杀气。利剑出鞘,必有剑气,庄主平生杀人几许,又怎会没有杀气?”
杀气么……
确有道理。
他近来总觉得剑法当有一个新的进境,却一直毫无头绪,却原来……在这里。
杀气不外泄,剑气不外露,定当是更上一层楼的好剑法!
然而他声音更冷,道:“这就难怪阁下要过门不入了,原来阁下受不了我这种杀气。”
“此间鲜花之美,人间少见。庄主若能多领略领略,这杀气就会渐渐消失于无形中的。”
眼前之人,一看便是热爱生命,绝不轻易杀生的人。
所以,他也绝对不会明白——“鲜花虽美,又怎能比得上杀人时的血花?”
“……”
“这世上永远都有杀不尽的背信无义之人。当你一剑刺人他们的咽喉,眼看着血花在你剑上绽开,你总能看得见那瞬间的灿烂辉煌,就会知道那种美是绝没有任何事能比得上的。”他转身,打算离开。
……却忽然听见刚才那个柔软清凉的女声轻轻问道:“可,倘若是有不得不背弃的理由呢……?或者是那人已有悔过之心……又可否原谅呢?”
“……”只是一瞬间,快得让他几乎抓不住那稍纵即逝的是什么。
然而他还是停了一下,淡淡答道:“诚心正意,剑之精义。不诚于人者,杀之有何不可。”
若不是她那一句问,在他的眼里,黄瑛此人或许就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路人甲小角色,不会武功的平凡女子,不会让他生出半点在意;然而分明,只因为那一句话,他不曾也不会道出的一些什么已然改变。
那是第一次,一个不会武功看似柔弱的女子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不仅没有露出畏惧或是怯意,反而还问他能否宽容那些有情可原的背信弃义之人——而不是问他那些傻到家了的问题,为什么要杀人?能不能不杀人?
——脑子还算灵光,有勇气,有悟性。他淡淡下了评语。
然而这世间哪有那么多情可以原谅,又哪有那么多可以原谅的人?
那一刻他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若是这女子有点武功底子,或许还能成就大器……
可是没有。
所以,也就不必多费心思。
西叶/叶西番外(二)
……然而,世事总是会变的。
西门吹雪第一眼就看出了眼前的“孙秀青”的不对劲。
因为她的眼里,没有了那种炙热的恋慕和矛盾的仇恨。
那双眼睛晶亮晶亮,澄澈透明,仿佛不知世事,又好似洞悉一切。
于是他就想起了一个生着一模一样的面容的女子,他刚刚收到陆小凤的来信,信中说那个女子死了。
那个女子死了,眼前的人醒了过来。
于是他微微启唇:“黄瑛。”
借尸还魂,听起来仿佛天方夜谭,然而现在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眼前。
于是他作出了一个决定——一个听上去不是那么明智,然而后来却被事实证明了没有错的决定。
“你可愿拜我为师?”
然后,他无比满意地看到了某人一副被雷轰得外焦里嫩的震惊表情。
其实他收徒弟,并不全是因为黄瑛的天资。
……自从与独孤一鹤一战后,他便有了这样一个模糊的想法:为自己的剑道,寻一个传人。
或者不能说是传人罢——但至少,要有个人来明白,他的剑道。
西门吹雪当然不怕死。
与独孤一鹤决战的时候,他便更为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因为如果不是独孤一鹤已经经历了一场酣战,那么被一剑穿喉的人,就会是他西门吹雪。
独孤一鹤是有弟子的,峨嵋派三英四秀——虽然个个都不大成器,但是至少每一个都学会了独孤一鹤的绝学,使刀剑双杀这门绝技不至于埋没。
然而西门吹雪只有一个人,西门吹雪寂寞得不能再寂寞。
他也不怕寂寞,但是这不代表他就不需要需要别人的理解和认同。
占了孙秀青身子的黄瑛,无疑便是此刻的上乘选择。
孙秀青根骨上佳,是练剑的好材料;黄瑛悟性超群,稍加提点定然可入上乘剑境。
他问:“剑之精义在于何?”
而黄瑛想也不想便答道:“在于诚!”
“何为诚?”
“诚于剑、诚于人、诚于己心!”
很好。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地赞赏一个人。
她,是天生就应该练剑的人。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话并没有错。
黄瑛学剑,很用心。
早晚各一千次地练习剑招,不是不枯燥不是不乏味的,然而她的进步却比一般人明显得多。
因为她懂得如何吸取之前的经验,巧妙地节省力气。
若是持之以恒,十年之内,或许……
西门吹雪淡淡阖目。
十年之后,西门吹雪是否还在此间,握着一柄苦无敌手寂寞难鸣的剑?
所以他突兀地决定,下一次出门……要带上黄瑛。
亲临杀戮的现场——这也是一种历练。
一个人或许自己从不动手杀人,但见到旁人的鲜血溅在自己面前也并不慌张,这样的人,心慈而不软。
黄瑛便是如此。
不轻易伤人……不代表,不会去伤人。
乐观。坚强。虽然还未完全走出上辈子的某些阴影,但是她懂得自得其乐,时不时便会露出真心实意的开怀笑容。
这样,已经很好。
听说,京城似乎又出了点事情。
陆小凤在跑来跑去地折腾,然而既然麻烦还没找上门来,西门吹雪也并不想再插手。
近日以来,于剑道更为精进,却又有哪里不对似的。
他盘膝而坐,手放在剑上——或许,这次出去之后,便在外面多留一段时日?
一路追踪,最终在大漠终结了柳青青的性命。西北其实是个不错的去处,风猎猎,沙漫漫,雄鹰铁血,大漠天狼,让男人打骨子里升腾起一股想要征服的**。
所以他带着黄瑛,去了昆仑山。
在这里练剑,山风凛冽,天地苍莽。他的心境更为开阔,人随剑动,心随剑动,于是一招一式也有如挟云带风,隐隐为他打开了更上一层楼的剑境入口。
直到天色微黯,他酣畅淋漓地结束,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才忽然发觉了某些不对。
……本该在不远处练剑的黄瑛呢?
正在疑惑的时候,忽然听见风声送来一声悠长的呼喊:“师傅——!”
……声音,似乎是从山崖底下传来的。
西门吹雪隐隐有点不好的预感:“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底下才传来黄瑛十分激动的声音:“师傅,我从山上摔下来了,虽然没有一命呜呼交代在这里,可是我上不去了……”
”……等着!“
在借着昏暗天色寻找方便下山的路径时,他忍不住想,自己这徒弟到底是有多笨……,又有多幸运?
然而当他寻到黄瑛时,他还看见了一个人。
天色很暗,黄瑛起初还认错了人。他远远看去一眼,却有那么恍惚的一瞬以为,是隔着夜雾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那个白衣人微微转过身来,与他遥遥相对。
……四目相接的刹那,他只觉得胸臆之间一阵猛烈的激荡,似有一柄利剑铮然长鸣!
******
如果说起初被人错认,叶孤城还有一点错愕,那么当他看见对面一袭白衣,容色冷肃的人,他已经明白过来。
月色终于破开云霭轻轻朗照下来,一时间四目相对,叶孤城顿觉有一股炽热的热流从心间涌了上来,却又如鲠在喉。
——西门吹雪!
瞬息之间,剑气淋漓!
“西门庄主,久仰。”
“叶城主,久仰。”
他一早就知道这位中原的剑客,他一直认为普天之下除了他,已再没有人能与自己比肩,相知相契。
……想要和他一战!
那是从心底汹涌而来的渴望,仿佛它一直就存在,只不过现在才彻彻底底泛滥开来——叶孤城平生第一次失了控似的,再也无法压制这种渴望。
他缓缓道:“愿与君一战!”
西门吹雪灿若晨星的眸子回望过来,毫不迟疑道:“吾亦有此意!”
很久很久之后,黄瑛曾经拿这件事来说笑,却认认真真道:“那时我就觉得,你们站到一起的时候,眼里就再没有旁的人。”
诚然如斯。
只不过,那时他们都还不明白,那目光中仿佛宿命一般的专注,那隐隐埋藏在皮肤之下血脉之中跃动着的悸动,到底是为何。
黄瑛是西门吹雪的徒弟。因缘际会,巧合坠崖,然而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折断了自己的剑,却竟然得到了数百年前叱咤江湖的名剑——紫薇软剑。
“倒也是一番好机缘。传说中至刚至柔吹毫断发的紫薇软剑,不是谁都能落个崖就碰上的。”他把剑拿在手中细细观赏,剑锋青光四溢,寒气逼人;剑柄上雕镂精细,背面饰有精美的睚眦纹;周围有金丝缠绕,藤蔓状拱出剑柄正中央两个清晰的篆体铭文:上紫,下薇,确是宝剑无疑。
然后,西门吹雪微微抬手,接过剑去细看——一瞬间,他却只注意到了那双近乎完美的手。
一双握剑的手。
十指修长,骨节有力,肤色恰似没有半分瑕疵的羊脂白玉,又如远山新雪泛着一点冷色——他禁不住收回目光,看了眼自己的手。
同样的完美无瑕,用来握剑再好不过。
叶孤城的自负,是因为他实在太有用以自负的资本;
然而对上旗鼓相当的西门吹雪,他心中涌起的只有战意,而绝不会退缩!
八月十五,紫金之巅。
……约期既定,然而……
叶孤城的心里,却还深藏着一些事情,一些西门吹雪所不知道的,或许可谓是卑劣的一场阴谋算计……
白衣依然无垢,心却已被尘埃沾染。
他并不觉得亵渎了剑道,他只怕亵渎了……眼前这一个至高至洁,明月冰雪一般的人。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若能做一对惺惺相惜谈剑论道的知己……
——这个想法如同流星,在脑海中闪了一瞬,倏忽也就过去了。
西叶/叶西番外(三)
“此事若成,则大业已定一半矣!”
南王的眼中熊熊燃烧着的,是野心,是**,是一种近乎兽性的征服欲,以及势在必得。
叶孤城不答,自顾自地端详着手中白底青花的精致酒杯,淡淡抿一口。
成则为王败为寇,然而他却似乎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本也不该,被他放在心上。
******
百代之前,他叶家才是统治这片丰饶富丽的大陆的王者。然而末代皇帝昏聩,致使奸佞当道民不聊生,以致江山易主天下改姓,而他的先人也被迫隐姓埋名流亡到海外孤岛,用双手,用血汗,一点一滴,建立起如今名动天下的白云城。
然而,几乎是每一代的白云城城主,都从未放弃过先人苦苦坚守的复国大业。
——是的,几乎。
他的父亲,便是一个典型的,反例。
不爱江山爱美人,这句话用来形容他的父亲,简直是恰如其分。
——为了心爱的妻子将叶家在西北边疆的大半势力拱手让与西方魔教,气得已经退位的祖父一病不起,还大言不惭道:如今我是城主,要与不要,自然由我做主;他日叶家出了个比我争气的后人,你们再去让他讨回来罢!
他不愿争这口气,谁也拿他无法——叶家几乎代代单传,叶孤城唯一一位远方堂叔那时年纪幼小身体也羸弱,城主的位子是换不了人的。
直到叶孤城出生,所有长老都好似看到了希望。
他与自己的父亲是那么不同——父亲爱玩爱闹爱说爱笑,为了让母亲多多开怀不惜彩衣相娱,而且连他这个儿子的醋也会吃,在他幼小的记忆里总有这么一句话挥之不去——好儿子,你娘亲是爹我的,快去练剑,快快长大,以后你就有自己的老婆啦。
所以总会有人奇怪:咦,少城主这性子……到底像谁呢?
……是啊,像谁呢。
为什么不能像父亲一般,轻轻松松卸下复国大业的担子?
为什么要把所有事都埋到心底,从不吐露也不轻易示人?
为什么……和南王合作,白云城的势力一点点鲸吞蚕食逼近中原,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心里,也从不会像南王这样快活?
又为什么,不惜牺牲自己视逾生命之重的剑道,去换取一个或许并不如意也并不期许的结果呢……
这几日来,他每天都会去合芳斋的后院,看那个人淡然的眉眼,丰神俊朗。长剑出鞘的时候,一道如水银芒划过,也同时印在了那人璨若晨星的眸子里。
——只有剑!
西门吹雪的人,就是他的剑,毫无二致!
那是他一直在追求,却似乎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忽然,叶孤城微微蹙眉。
慌张的呼吸声,杂乱的脚步声,正在向这间屋子逼近。
……出什么事了?
门被打开,一个惶恐得变了调的声音证实了他不好的预感:“王、王爷,世子殿下出、出事了!”
******
南王世子很倒霉。
——不仅仅右手手筋被人一剑斩断,同时那一剑还深深划过了俊秀的面容,一道狰狞可怖的伤疤打从鼻梁斜斜地横亘了整张面孔,能不能修复如初……难说。
最关键的一步失败了,最重要的这张脸被毁了!
南王暴跳如雷,一贯的良好修养这下全不知去了哪里,仓皇嘶吼如一只发狂的兽——苦心经营二十年,却轻易败在了这一朝。
然而叶孤城松了口气——狠狠松了口气。
这一刻,才真的是转头成空。
再也不愿,再也不会,再也不能……但凡还有一分希望,他便再不会背弃自己心中所愿。
他对南王道:“既然如此,叶某告辞。”
南王霍地转向他,眼中是惊疑,是绝望。
他转身便走,却听南王忽然阴恻恻道:“叶城主便不怕本王把白云城参与叛乱的事情捅出去么?本王只这么一个儿子,全副身家就在这里,叶城主的身后,可还有白云城千万子民!”
他顿住。
——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拔剑的,只是接下来那一霎,满室剑光耀目生辉,雪亮雪亮划破一室阴晦,当南王回过神来,一时不由得汗透重衣。
叶孤城人未动,剑还好端端插在剑鞘里,可自己身上的锦袍玉带却齐齐断裂滑落在地,只余里面的单衣……
这时只听叶孤城淡淡道:“白云城并非无人。”
白云城并非无人,自然也不会随便任人欺负了去。
他提步,离开。
次日一早,白云城的车驾将他送到了合芳斋的后院门前。
西门吹雪出来迎他——据说从不亲自迎客的西门吹雪。这个事实让他不由得一阵窃喜,然而窃喜过后,又是无尽的怅然。
他开门见山道:“私事耽搁,约战一事怕得改期,还请西门庄主见谅。”
西门吹雪的脸上并无不悦,只淡淡道:“改在何时?”
……平生第一次,他有了这样一个对手。他近乎狂热地想要与他一战,然而却又不愿直面这殊死相搏的结果——两个人,或许从此阴阳永隔。
他慢慢道:“此事甚为棘手,或三五月,又或一两月,皆未可知。”
他等着他开口。
而西门吹雪的回答是:“无妨。”
叶孤城微微颔首。
——那一刻,他忽然有了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他和西门吹雪可以心灵相通一般——他觉得,西门吹雪绝不会不明白叶孤城。
西门吹雪太理解叶孤城,所以……
这么一想,忽然就无法自抑地冲动了起来,尽管他早就过了少年热血的时候,可他还是紧张得微微攥紧了手指:“叶某冒昧,不知可否有幸,请西门庄主和孙姑娘到白云城一游?”
然后,他有点忐忑地看向西门吹雪。
而西门吹雪的神情,竟像是微微带着笑意一般:“有劳。”
那一刻,风轻云淡。
叶孤城的心里,花开正好。
他忽然觉得,原来之前那么多犹豫和那么多挣扎原来都是值得的,都只为了让他静静享受这迟来的一刻——这一刻的释然与安宁。
西叶/叶西番外(四)
叶孤城这辈子不是没有过尴尬无措的时候,只是他忽然觉得,无论以往的哪一次带给他的冲击都不会像今天这样地……,除了“惨烈”之外,简直找不到其他词语可以形容。
……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孤鸿,你太放肆了!
******
叶孤城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远方堂弟仰慕西门吹雪已久,却万万没想到,以他的良好家教,竟会说出这样无礼的话。
因为订下了一同前往白云城的邀约,所以叶孤城便让叶孤鸿带人在码头处接应自己一行。
孤鸿身着白衣,腰佩宝剑,虽然身姿还稍嫌单薄,气势也过于锋芒毕露,但在这一代江湖新秀之中已经算得上十分出色。对于一手教养他长大、如兄又如父的叶孤城而言,还是很值得欣慰的。
只不过,孤鸿对西门吹雪的模仿又实在太明显,是以黄瑛在一旁有口无心道:“……师傅,那真的不是您的私生子吗……?”
“……”叶孤城的第一反应是想笑。
黄瑛黄瑛……心下忽然没来由地一阵失落,难怪清冷如西门吹雪都把这个徒弟当宝贝似的宠着捧着,的确是……很有意思的姑娘啊。
可谁想,孤鸿闻言竟然满脸不加掩饰的不悦,毫无礼貌地对着黄瑛劈头就是一句:“像你这样的女子,简直是玷污了西门吹雪!”
“……”黄瑛的表情,是错愕。孤鸿无意之间说话太重,实在……伤人得很。
叶孤城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板了脸呵责道:“孤鸿,退下!”
他积威尚在,叶孤鸿也一向对他这个堂兄乖乖听话唯命是从,只是眼神还略带不甘。
“舍弟失礼,还请孙姑娘见谅。”他转身,很认真地对黄瑛道歉。
结果黄瑛反而被他的道歉吓到了,很有点尴尬地连连摆手:“呃,无妨,城主客气……”
她一定不会知道,他其实多希望她能任性一点,娇气一点,无理取闹一点,只要她不要……不要,这么善良,让人根本无法心生厌恶。
他转头,看向那边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人——西门吹雪的目光中,竟然隐隐带着几分笑意,看着黄瑛的神情似是调侃。
……这个如剑一般冷硬、如冰雪般孤清的人,也有这样难得开怀的时候吗……?
如果就连叶孤城也会觉得信心不足,那么……能打动西门吹雪的人,对他来说,一定……也很重要吧。
******
午后的大海风平浪静,海蓝色幽暗的深处波光潋滟变幻莫测,酝酿着人们无法得窥的奥秘。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并肩立在船首,海风猎猎之中,忽然心旷神怡。
“哼,像你这样的女人,怎么配站在西门吹雪身边?”忽然听见不远处孤鸿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在和谁说话。
黄瑛的晕船症大约好了些,毫不迟疑地反唇相讥:“不错,连我都不配站在师傅身边,你就更不用作此妄想了。”
“……”叶孤城扶了下额,转眼就看见身旁的西门吹雪唇角挑起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
还未来得及理清自己的思绪,就又听见黄瑛的声音:“在我眼中,能与师傅比肩而立的,当世唯令兄叶城主一人而已——你呀,小孩子家,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叶孤城这次无声地笑了,当然,不是为了笑孤鸿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
他向右微微侧身,不去管会否被那人发现,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的身影。
……与他比肩,听起来,竟是这么令人心动的一件事情……
这一刻,叶孤城终于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了,原来,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对西门吹雪,是这样的……感情。
这样一种,令人心喜又心酸、期望又无望的……感情。
……此后,每逢孤鸿和黄瑛吵吵闹闹拌嘴的时候,叶孤城都会下意识地寻找西门吹雪的目光。
终于他可以确定,西门吹雪对于黄瑛,应该真的是只有师徒之情,只不过对这个徒弟格外多了几分关爱而已——在某天见过黄瑛领悟剑道之后,叶孤城也承认,如果自己也有这样一个根骨悟性均属上乘的关门弟子,定然也会关爱非常的。
可是,这并不代表自己就有机会。
无疑,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堪称知己,两人谈论剑道之时总是无比默契,对于对方的想法可谓是了如指掌——然而,这是不一样的。
知己和能够相携一生的伴侣……是不一样的。
叶孤城忽然恍惚地想起父母。
他的母亲是地地道道的罗刹国人,半句中原话都不会讲,甚至连自己丈夫和儿子的名字也不会念,无论学多少遍,发出的声音都一样滑稽。所以母亲还给他起了个读音相近罗刹国的名字:叶戈尔。
但是父亲可不死心,不然没办法跟爱妻正常沟通啊,成天比划过来比划过去的算怎么回事?所以父亲专门请了住在罗刹国与大明边境、精通两国语言的人来,自己辛辛苦苦学起了罗刹语。先是结结巴巴学会了说一些日常用语,虽然他的发音总是让母亲笑得前仰后合;然后又半哄半劝地跟母亲学起了书写,虽然他拿羽毛笔的姿势歪歪扭扭,而且力道不好控制总是划破太过柔软的宣纸,最后换了桑皮纸接着艰难学书……终于父亲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写出了母亲的名字,得意洋洋拿去给母亲看——直到现在他都记得,母亲脸上骤然如花盛开的粲然一笑和眼眸中微微闪烁的点点泪光。
那时他还小,总以为是父亲又把母亲气得要哭。
现在想来,终于恍然大悟。
******
此心安处是吾乡。
白云城的风物人情,一向令叶孤城颇为自傲。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其间风景跟任何一个热带小岛相比起来,更是美不胜收妙不可言。
城主府原本是宫廷大院一般庄重严肃的建筑,然而叶孤城无缘得见——因为从他的父亲开始,就不断地修整重建城主府,美丽的揽月听海阁,温馨的大片花圃,处处可见的绿柳碧梧……
而西门吹雪的住处……叶孤城是一早就想好了的。
不在厢房,也不在主家院里,是一个通常都不会安排客人去住的地方,那是……之前历代少城主的居所,叶孤城自己做少城主的时候也是住在那里的。
从风水上而言,这个位置,代表着与主人主屋平起平坐;叶孤城对西门吹雪的重视之意,自然无法言表。
西门吹雪也并没有推拒,两人互道了晚安,便各自回房歇下了。叶孤城想,或者明天……两人可以一起去海边练剑?
次日拂晓起身后,他便向西门吹雪提出邀约,得到了对方的欣然应允。
白云城中尽人皆知,海边有一处广阔平坦的沙滩,地势较高,椰树间生,一向是城主最喜欢的练剑场所之一,于是都识趣地不去打扰。晨起赶潮的渔民经常能看见一袭白影立在远远的沙岸上,或静或动,却隐在清晨的海雾里看不清楚。
然而这一天,让他们都倍觉惊讶的是,那里竟然有两个远远看来一模一样的人影……?
******
叶孤城凝神屏息,脚步微微一斜。
与其说是一起练剑,倒不如说是……切磋。
两人都非常清楚,对面的人是绝不可以小觑的,难得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也于是,一招一式,都务必要经过迅速但又极其细致的思量。
——那一剑!
叶孤城看得分明,那一剑并没有带着十足的杀气,但是它的青锋向自己逼近的时候,仍然是压迫感十足——瞬息之间,已经变化了七招!
——好剑!
心下暗叹,叶孤城迅速一侧身,挥剑相挡。当两柄剑锋就要碰在一起时,叶孤城忽然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自小在海边长大,对于这附近的环境再熟悉不过,所以尽管高大的椰树丛很适合人隐藏,还是被他察觉出了不对。
叶孤城忽然眉峰一凛。
——暗器!
他来不及多想,他也没有时间多想!
长剑险险一抖,叶孤城反手,几乎是用蛮力把还未察觉到危险的西门吹雪护到了背后,同时挥剑扬起一朵剑花!
剑气暴涨,身后西门吹雪在同一时间挥剑横扫,从四个方向铺天盖地罩下、青光熠熠来势汹汹的银钉叮叮当当纷纷坠地,没有一根伤到西门吹雪。
……这就,够了。
叶孤城忽然飞身而起,牵动起万丈剑芒如虹,一剑将离他最近的一个藏在暗处发出暗器的人钉在了高大的椰树树干上,正要转身去对付另一个,忽然胸口滞痛难忍,眼前蓦地一黑。
方才……他为了把西门吹雪挡开,不得不以血肉之躯生生受了三根银钉,没想到……这暗器威力如此之大……
眼前晃了一晃,依稀看见了那张冰雪雕就的熟悉面容,然而那神情看起来,竟是近乎狂怒一样……?
……是么?
西叶/叶西番外(五)
西门吹雪的确是在愤怒。
……无以言表的愤怒。
他这辈子从没这样地失过手——四个偷袭者,他解决了两个,叶孤城解决了一个,剩下那一个,他本可以将其一剑毙命——但是看着重伤的叶孤城遽然倒下,他的心,乱了。
——也于是,手下一偏,没能一击命中要害;他不得不补了第二剑才解决掉对手,然后极其狼狈地,扶着叶孤城靠在自己身上站起身来。
他并不是没有过挫败的时候——可是,绝没有哪一次,给他的打击这样深重。
早在看到这暗器的一瞬间,他就认出了这是什么——当年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暴雨梨花钉!
银钉绿光莹莹,明显还淬了毒——就是这样恐怖的一种暗器,他绝不相信叶孤城认不出来。
——即使这样,叶孤城还是一力挡开了自己,生生代他受了三根暴雨梨花钉!
西门吹雪说不上来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但有一件事是他非常肯定的——换做是他,在自己可能性命不保的前提下,是不会为叶孤城挡去这一击的。
然而……
西门吹雪背起已经昏迷的叶孤城,向城主府全速赶去。
已经,半刻都等不得……
******
西门吹雪是用毒解毒的行家,可是细细看着叶孤城的伤口,却找不到半点头绪。
万梅山庄之下有一眼千年药泉,可解百毒,然而泉中之水离开那眼泉三日便会失了效力。叶孤城如今,又是万万搬动不得……
便是用尽全力,也只能以金针过穴的方法勉强压制住毒性,以期慢慢再想他法……
看着床榻之上面色苍白两眼紧闭的那个人,西门吹雪多少年来不曾惊动过的心竟然狠狠一痛。
叶孤城,你……
你要快点醒来……!
两天之后的下午,他第三次去为叶孤城施针。
这一次情况最为凶险,倘若这次施针之后叶孤城再醒不来,那就……
但是这句话,西门吹雪没有对旁人讲。
金针在手——一向很稳的手此刻有些僵硬,他暗自提了口气,缓缓活动了一下双手,慢慢解开了叶孤城的衣襟。
苍白美丽的大片肌肤,虽然看起来少了几分生气,但是胸膛仍有微微的起伏,证明着这具**依然鲜活。
西门吹雪微微阖目,伸出手去点按,寻找每一处要紧的穴位。
第一针,列缺穴。
轻轻执起那只修长有力的手,两手虎□握,食指点触到的地方便是列缺穴,三经交汇之处,他提针慢慢旋转,刺进三分之一寸;
第二针,天枢穴。
此穴是胃经上一大要穴,在脐左右两侧二寸处各有一处。手轻轻抚上肌肉线条分明的紧致肌肤,指尖寻到穴位所在,又是两针缓缓刺入;
第三针,血海穴。
这一个穴道并不难找,以坐姿将腿绷直,即能在膝盖内侧一个凹陷下去的地方上方寻到一块微微隆起的肌肉,而这块肌肉上方就是血海穴,刺破这个地方不仅能祛除淤血,还能促生新血,故而得名“血海”。
然而……叶孤城现在,是仰面躺卧的姿势。
所以这个姿势,要寻找血海穴,实在就……
西门吹雪只得一手扶着昏睡中的叶孤城,移到床沿坐下,另一手抬起他一条修长有力的大腿。指尖从柔软的布料下轻轻滑进去,触到的小片肌肤是温热柔腻的,比之上好的绸缎亦不逊色。
……是了,就是这里。手指确定地点在一处,另一手拿着针轻轻探下去,摩挲着缓缓旋转刺入肌肤……
等一整套针施完,西门吹雪慢慢站直了身子,为叶孤城理好衣衫,然后走到门边打开了门扇。黄瑛立刻端着热水走进来,将毛巾在水盆中浸湿递了过来。
西门吹雪这才发现,只是施完针的这短短一会儿,自己已经汗透重衣。
他皱起眉,拿着毛巾随意揩了两把,决定待会儿一定要去沐浴一番……
忽然,他敏锐地听见了一些……似乎是,衣料摩挲的声音。
他霍地转头,看向那张床榻!
墨染的长睫颤了颤,终于缓缓睁开,如蝶翼翩跹——翩跹起舞,满满开了屏,亮出一双琥珀色熠熠华华的眸子来。
叶孤城,醒了。
西门吹雪心中,一股热流禁不住缓缓流淌开来……
许是因为刚醒的缘故,叶孤城的眼神带了两分茫然,盈盈的有些乏意,向自己看过来。
迷茫一闪而过,他似乎要开口说些什么。
西门吹雪轻声出言阻止:“你刚醒,不要说话。”
他走回床边,将几床被褥堆叠在一起垫在床头,扶着叶孤城缓缓靠着坐起来。
……他瘦了一些,在病中还未恢复力气,但是生命的活力和光彩已经又回到了这张坚毅的脸庞上,百炼成钢,百折不屈。
黄瑛斟了热茶端过来,叶孤城就用未受伤的右手接过去慢慢啜饮。大约是刚刚醒来的缘故,他发了些虚汗,黄瑛便拿过一旁的布巾轻轻为他擦拭。
西门吹雪在一旁注视着二人,忽然恍惚地想,是不是该抽空找一找花满楼了呢?
******
对于自己的伤情,叶孤城的表现十分平静。西门吹雪面色不变,只沉声道,一定会找出解毒之法。
他说:“好。”
……二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提及,何以会奋不顾身为了另一个人挡下那致命一击的事情。
然而叶孤城的身家性命,从此已经全数交托给了西门吹雪,再不收回。
他如今不能轻易动武,于是接下来的数日,几人闲暇之余便在城主府中四处游赏。
揽月听海阁是他父亲为母亲建的。月圆时分站在阁上,则一眼望去,月如中天,海潮汹涌,故而得名。
站在这里,的确是令人心旷神怡。
却不期然,黄瑛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倚天仗剑观沧海,斜插芙蓉醉瑶台!”
……他瞬间错愕。
这句诗,曾几何时,乃是父亲最喜欢的口头禅之一。
父亲为人洒脱不羁,又或者实在太放达了些,行事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一切都只为了自己高兴。
然而正是这样的父亲,他说:按部就班走老头子安排的路有何意趣,人生不过短短百年间,自然是先得图个高兴——你这孩子,总那么拘束做什么?
——于父亲而言,剑术是爱好,妻子是至爱,倚天仗剑揽月听海,佳人在侧香玉满怀,夫复何求?
黄瑛忽然又说了一句话,语气很是温婉,却重重地笔直击中他的心底——
“人如叶城主,自当不为世情所缚,不为世人所负,不为世事所累,不为世俗所扰。”
他忽然皱了眉。
黄瑛一向聪明,又有一番非凡来历,莫非……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
这本该是叶孤城一生,最隐秘、最卑鄙、最不该对西门吹雪道出的事情,如今他却和盘托出,将己所有都□裸摊开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给那人看。
他故作平静地说:“果然,世间一切烦恼,不过起于庸人自扰,画地为牢。”
……但是,他现在依然十分烦恼。
复国大业的担子,他自可放下落个满肩轻松;可是经过这一番,日后……西门吹雪又当如何看待于他?
方才,西门吹雪淡淡道:“你不诚。”
他自己也承认。
叶孤城若肯坦诚,便……便不会隐瞒,对于西门吹雪这一番苦苦思慕之情!
黄瑛已经退了下去,房内只有他,和他。
这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一间房间,虽然他一直不明白为何母亲喜欢,但还是把这里的摆设原原本本全部保留了下来。
然后现在,终于通晓了情爱的他懂了。
这个房间,是父亲和母亲两人一起,一点一点布置起来的,这是专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美好回忆,旁人又怎能插得进去。
西门吹雪忽然开口,“初吾练剑时,入忘我之境,诚于剑,乃有成。心诚非一昔之力,斗转星移,十数年未曾改变,方为心诚。后吾入江湖,杀人之前必斋戒沐浴,是为诚于剑;所杀之人皆该杀,决不滥杀无辜,是为诚于人。独诚于剑,不过能入剑道而已;诚于人,方能得证大道。”
“……”他从未听过西门吹雪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其实,你并非不诚。”那双一直渴望着的璀璨眼眸静静地看过来,深深地仿佛要看到自己心底,“你,为我挡了一击,西门吹雪自认还做不到这一步。”
“……”
“何须为先人遗愿所累?既然其实并不喜欢复国之事,就不要再勉强。”
叶孤城静静看着他。
幼时被祖父和叶家众长老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每日里学着用兵之略用人之道,学得好就会得到高度的赞扬;可是……从来也没有谁想过问一问他,喜不喜欢这些事情,喜不喜欢做一个没有自由的皇帝醒掌天下权。
他的喜好,又有谁能比眼前这人更为明白?
而且……从西门吹雪的话语中,他竟似听出了一丝,有些笨拙的,安慰。
心下暖意融融,他郑重道:“再不会了。”
从此,叶孤城为自己而活,亦为……西门吹雪而活。
心下轻笑着道:所以,你一定要快些找到解毒之法啊……
两相对望,一时默默又脉脉。
——似乎是无声胜有声,尽在不言中。
西叶/叶西番外(六)
闭关。
闭关去做什么,西门吹雪没有对黄瑛说清楚,但他把二十几年来未曾离身的佩剑郑重其事交给了她。
个中凶险,自不必说。
******
叶孤城所中的毒是一种极其活泛的毒,一炷香的时间就能随着全身血脉上下游走一周,发作起来疼痛难忍。
能在全身经络血脉之间游走的,除了血,就是内力——当然是不可能把血放完的。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修炼内功的法门不同,内力深厚精纯的程度却在伯仲之间。既然叶孤城不能动内力,西门吹雪就想到了以自身内力引渡逼毒的法子。
但是,这只是理论上可行的一个法子。
并不是没有先人试验过,只不过无一例外地失败,所有人都落得个去奈何桥喝孟婆汤的下场。既然无人生还,也就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为什么失败。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换血,把全身的血都换一遍——然而这也十分凶险,不亚于第一个法子,尤其在第一时间遭到了黄瑛的极力反对——开玩笑,没有先进的医疗条件,也没有经验充足的杏林圣手,又没有精密仪器验证血液配型,更没有足够的干净新鲜的人血保证,在现代医疗观念深厚的黄瑛眼里简直跟送死没两样。
所以,西门吹雪最终决定,跟叶孤城一起闭关。
“这是叶家祖上修炼的练功室。”石门缓缓合拢,叶孤城率先走下幽暗悠长的阶梯。
里面很大。
西门吹雪马上就认识到了这一点——几乎是同时,叶孤城的手不知在墙壁的哪一处轻轻叩了下,于是光线忽然次第亮起来。
——石壁上一排小门缓缓启开,斗大的明珠于是依次浮出,照亮了整间石室——
或者说是,地宫。
……没错,就是地宫。
一间接一间,似乎起居室练功房门类俱全,简单的摆设之中却又处处透着极致的华丽。而他们现在所站的位置,大约就是这地宫的主厅。
“据说置身此间,可听见城主府内正厅主院的一切动静;里面的练功房,则隔绝一切声音。”叶孤城说道,而石室间竟隐隐荡起了回音。
西门吹雪微微颔首。
的确,是个再好不过的地方了。
最初几天,事情进展尚算顺利。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之间从不会有尴尬得没话说的境地,一片静谧安好,间或谈论剑道,西门吹雪缓缓以内力疏导叶孤城体内积聚的毒,倒也颇有几分成效。
然而从第五天起,事情似乎陷入了一个僵局。
因为,西门吹雪的剑,和叶孤城的剑,到底还是有所不同。
西门吹雪剑气重,杀气重,戾气更重,一剑贯喉,简洁精准;叶孤城的剑气势磅礴,威势天成,大开大阖之间变化无穷。所以在运气之时,两人始终难以协调一致。
——不,或许根本就从来没有人能做到完全协调一致……毕竟每个人的武功路数、运功方式,都或多或少地有着差异,殊途最终也难以同归。
但是已经没有办法停止。
这一日,叶孤城的毒发作得极其突然。
他似乎是要去主厅取什么东西,然而刚刚走进去几步就猝不及防地倒了下来。西门吹雪听见动静,迅速赶去扶起他,二人对坐运气,却是越运越乱,渐渐成了团乱麻般纠缠不清。
西门吹雪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现下输给叶孤城的内力全都有如泥牛入海,起不到半点作用;但是他也绝不能放开手,因为他一旦放手,便要剩下叶孤城独自一人与那反噬的内力和汹涌的毒性相搏!
西门吹雪皱紧了眉,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从额角滑落,整个人却比一尊雕塑还要僵硬——叶孤城忽然想,他一生之中大约也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吧。
他开口道:“放开吧。”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眉宇间坚毅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已经整整两天。
两人对面盘膝而坐,双手掌心相对,一人汗流浃背,一人却如若身坠冰窖——两人的内息已经狂乱地杂糅成一团,分不清彼此你我,也寻不到半点头绪!
——放开吧,不要让我白救了你……
——没有了叶孤城,西门吹雪生而何趣!
叶孤城胸腔之中一阵血气汹涌,勉强才把生生涌到唇边的一口腥咸咽了回去:“或许,没有用的。”再这样下去,你我都会走火入魔的……!
“撑下来!”只要撑过这一段难熬的坎儿,至少我们还可以去万梅山庄,取到解毒的泉水……但是,如果撑不过来,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西门吹雪天生骨子里就带着一股韧劲儿,认准了的事情就绝对要坚持到底,不低头不转弯不服输!
方法明明没有错,只是二人不能和合,只要坚持下去,总会找到办法……
他已经有些坚持不住,慢慢分了神。
就在这时,由于分神而听清了其他动静的西门吹雪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西门夫人对西门庄主倒是尊重得很,口口声声叫着‘师傅’。”
然后,就在头顶上方不远,又响起了一个……十分清晰十二分熟悉的声音:“此乃闺房之乐,夫妻情趣,不足为外人道也。”
……真是个孝顺的好徒弟,他记住了!
然后,又听一个较为年长的人道:“我等绝无恶意,只是……,呃,西门庄主向来作风凛冽果敢,……呃……树敌甚众……呵呵,虽然都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上不得台面,但是这些人集结起来,为祸武林,却也不是玩的。是以我等可否再耽搁两日,待西门庄主与叶城主回转之后,另行计较?”
于是又有一人——西门吹雪听出了这正是峨嵋剑派三英四秀中的严人英——附和道:“正是,我等也颇为仰慕,不知这所谓无剑胜有剑乃是何等境界?”
……无剑胜有剑?
西门吹雪忽然注意到了这五个字。
是黄瑛说的?……所谓,无剑之境?
“此事秀青倒还真是略知一二。所谓无剑胜有剑,无招胜有招,乃是心中有剑,则万物皆可以成其为剑,无需让一把凡铁禁锢了自己的招式。修为精进至无剑界,则一切手边之物,皆可以为剑,皆可以使剑;折枝可为硬剑,取绳可为软剑;击水则为水中剑,而绣花针是有如短剑……”
西门吹雪清楚地知道,自家徒儿又在胡说。
但是……这一次,她的话还真有些道理!
世上有所谓人剑合一之造境,亦有所谓无剑胜有剑之化境。若能以造境入化境,则眼下危机可解!
——一切皆可以成为剑为我所用,则我本身,就已是剑!
刹那间,西门吹雪灵阙洞开!
他慢慢将无法收回的大半内息向外推去,拧眉对叶孤城道:“阿瑛的话,你可听到了?”
叶孤城的嘴唇已经发紫,但还是凭着一股极为坚韧的意志撑着,闻言略略颔首。
“我们,试一试。”
不要尝试理清那纷杂的内息——且随它们去罢!
混成一片!糅成一团!再也分不开再也分不出,然后将混合之后的元气收归己用——之前的西门吹雪就是因为太过坚持一条路走到底,才始终无法达到更高一层的进境!
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西门吹雪与叶孤城,永生永世的牵绊都再也解不开!
******
结束了。
近乎虚脱的两人靠在一处,疲惫乏累得简直无法动一动最小的指头——对视一眼,彼此都是大汗淋漓。
叶孤城的毒,七七八八地算是解了;
而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剑境,又有了更上一层楼之势。
从前的他们,人与剑溶为一体,其人就是其剑;而如今,只要他们的人在,天地万物,就都可以为剑!
——大乘剑道,业已在此!
不知过了多久,西门吹雪心里的狂热欣喜之情还未完全褪却,却见身上的叶孤城动了一动。
方才收功之后,一起经历了生死劫难的两人便随意靠在了一起,并未意识到这样的姿势有多么亲密。
叶孤城的头枕着西门吹雪的胸口,两具修长的躯干密密地贴合,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对方胸膛的每一次起伏和胸腔之中每一下有力的搏击。
西门吹雪本能地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想让叶孤城恢复了力气就退开一些,但是他忽然说不出来了。
——因为叶孤城的双唇,正正地对着他的唇,压了下来!
******
二三十岁的男人,早不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了,在亲吻上的经验却是几乎空白。
因为不喜。
发泄**和真心怜爱,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可如今……
这算是怎么回事?
叶孤城的唇丰润饱满,西门吹雪的唇苍白削薄,但却一样地柔软,丝绸的触感带着火一样的温度,密密地从贴合,到……迎合。
不是忽然昏了头,就是真的无法抗拒。
被吸引着,飞蛾扑火地,靠近……
唇齿相依算什么,肌肤相亲算什么?若要眼前之人一生一世相伴相守……你,敢是不敢?
叶孤城终于离开了西门吹雪的唇,一手缓缓支起身体。
看着那人深邃凛厉的一双眸子,他只淡淡道:“若要怪叶孤城鲁莽卑鄙不值一救,就请西门,拔剑吧。”
西叶/叶西番外(七)
相对良久,久久无言。
一时因情热而起的满颊潮红渐渐消褪,西门吹雪在沉默,而叶孤城在等。
——已经挑明了一切,那么或许,这就是终极了吧?
西门吹雪忽然道:“我的剑,不在。”
“……”
于是,叶孤城在条件反射的情况下,作出了可能是他这一生最为英明的一个决定。
他把自己的剑,向西门吹雪递了过去:“我的剑,请君随意。”
——这一个动作,非同小可!
叶孤城交出了自己的剑,同时一并交付的,还有叶孤城这个人,完完整整从里到外!
无论是一剑贯喉也好,还是决然断交也罢,他只是不想再等下去,他只是想向眼前之人讨一个答案!
西门吹雪看着那柄被人递到眼前的剑,慢慢地,抬手接过。
忽然道:“好剑。”
叶孤城微微颔首:“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本是好剑。
西门吹雪淡淡摩挲了一下样式古朴的剑身,抬手,把剑推了回去。
叶孤城抬眼看他,在接过剑的同时,轻轻扣住了那只握剑的修长美丽的手。
很轻很轻,似乎西门吹雪只要微一皱眉,这只手就会轻轻滑开去。
但是西门吹雪什么也没有说,脸上的表情也一如既往地平淡,只是眼神之中似乎颇有几分无奈。
叶孤城却不肯放过这大好时机,慢慢握紧了他的手,轻轻喊出了那个不知在心底翻来覆去酝酿过多少回、亲密得简直过分的称呼:“西门。”
“嗯。”
“叶孤城这一生,唯愿与西门吹雪共度……你呢?”
******
其实,西门吹雪的答案只不过是,答应会慎重考虑一下。
可是……叶孤城的表现,就好像是西门吹雪已经完全应允了一般。
断袖分桃,龙阳之道,本就为大多数人所排斥,没有被直截了当地拒绝已经是叶孤城预想之中较好的情况,却不想……西门吹雪居然答应,会考虑他提出的事。
西门吹雪从不会勉强自己,那么这是不是就可以说明……那个人,对自己,其实也是很有几分在意的?
叶孤城此时此刻的心情,非“欢欣雀跃”四字不足以道也!
所以……其实有些举动上稍微比往常亲密了那么一点,还是可以接受的吧?
他这么想,西门吹雪却不一定这么想。
在叶孤城这些天来第无数次地唤他“西门”之后,剑神大人终于不淡定了:“叶城主,我想……”
他的话没能说完。
砰地一声,叶孤城直接欺身上去把人按在了石壁上,狠狠狠狠坚定不移地吻了下去。
唇齿相依,耳鬓厮磨。
既然你已经答应了考虑,我就……绝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
两个人旗鼓相当,不分上下,一个禁锢着另一个要挣脱,于是一时僵持不下,最后居然就这么拳脚相搏起来,又渐渐从带着怒意的争斗变成了纯粹的切磋……
叩,叩,叩!
叶孤城忽然停了手。
有人敲响了密室的门。
说起来,他的毒也解得七七八八,剑道更是突破了新的境界,两人已经完全可以从密室出来了……
西门吹雪趁机挣脱了那只禄山之爪,走到石门边,抬手回叩。
笃,笃笃笃。
这密室的设计十分特殊,只有从外面才能把门打开,不然里面的人是出不去的。
……所以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开门的西门吹雪开始深思,难道果真又是自家傻徒弟做的好事?
咳,不得不说,黄瑛小童鞋替叶孤鸿小童鞋背了一次黑锅……
同一时间,叶孤城在旁开了口:“西门……”
“……”
“叶孤城今生,唯愿与西门吹雪共度。”琥珀色的眸子深深凝望着他,缓慢而清晰地又说了一遍,字字掷地有声。
步步紧逼,一刻也不肯放过他。西门吹雪忽然觉得好笑,一向冷静自持的堂堂白云城主却如此患得患失起来,说出去谁信呢?
两人还没有决战,但西门吹雪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败给了他。
或者是被打动,又或者是自己也发自内心地想要寻找一位相知相契的伴侣。
眼前的人,不是旁人,是叶孤城。
曾经他想,他们是一样的人。
——他们都是非常孤独,非常骄傲的人。他们对人的性命看得都不重,无论是别人的性命,还是他们自己的,都完全一样。他们的出手都是绝不留情的,因为他们的剑法,本都是杀人的剑法。他们都喜欢穿雪白的衣服,他们的人也都冷得像是远山上的冰雪。
但是,现在已经不同。
叶孤城不珍惜自己的命,因他要护着西门吹雪的命。
西门吹雪也可以豁出命去,为了看到叶孤城好端端地站在面前……
终于他幽幽道:“姑且一试罢。”
——他想,叶孤城应该会懂他的意思。
西门吹雪没有对什么人许下过一生一世的诺言,西门吹雪从前也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伴他过这漫长寂寞的一生。
但是西门吹雪会全力去做——第一次试着和一个人在一起,试着和叶孤城携手共度,让两个人都不再那么寂寞。
******
叶孤鸿绝对不会想到,他一个小小的无心之失,就让他最敬爱的堂兄成功地拐跑了他最崇拜的偶像。
此时此刻,他正低着头站在叶孤城面前,专心致志聆听教诲。
“这段日子你做的很对,然,尚欠历练。”叶孤城心情大好,好到看什么都美得像朵花,甚至看着孤鸿他就想,这就是未来白云城叶氏香火延续的希望啊。(……)
当晚,叶大城主怀揣着一颗近乎于情窦初开的激动不已的心,叩响了西门吹雪卧房的门。
闲谈一会儿,就对坐无话。晚风略凉蝉声静谧,西门吹雪忽然起身道:“夜已深,安寝罢。”
叶孤城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西门吹雪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许久,才道:“你要留下来?”
于是叶大城主道貌岸然道:“既然西门盛情相邀,却之不恭。”
“……”
抵足而眠。
偌大一张床,叶孤城睡里侧,西门吹雪睡外侧,各自一个枕头一床寝被;可是即便如此,某些小动作做起来还是相当方便十分自然的。
——比如现在,叶孤城的左手,就轻而易举地捉住了西门吹雪的右手,然后,侧着身子轻轻一吻落在那人淡然的眉心。
柔滑的黑发相交相缠,片刻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来。
西门吹雪刀削的薄唇忽然微微扬起:“睡罢。”
“嗯。”
各自阖目,但两只修长的手却仍在被底温柔地相握交叠……
一夜好眠之后,次日清晨便是无限的神清气爽。
叶孤城忽然道:“要不要尝尝今年的新茶?”
其实他们二人都不大喝茶,也几乎从不饮酒,日常唯一的饮品就是纯净的白水。但是今天,叶孤城的心底,却忽然升腾起这样一种奇怪的渴望……
西门吹雪正在穿衣,闻言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好。”
——原来对坐品茗,是这样新鲜的体验……却也是,这样美妙的一件事。
再然后,上门提亲的来了。
直到此刻,叶孤城才有了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关于黄瑛对西门吹雪的感情……如师如父亦如兄长,却唯独没有爱情。
原来,是因为已经有了一个花满楼。
当然这并不是说,西门吹雪不如花满楼;只是,但凡聪明的女子,在见识过了春日的和煦温柔之后,又哪还会把冬日雪山的冰冷空漠看入眼中呢?女人都是需要宠溺疼爱的生物,而西门吹雪或许永远做不到这一点。
当然,叶孤城需要的不是这些。
他只需要,和西门吹雪携手比肩,倚天仗剑观沧海,斜插芙蓉醉瑶台……
叶孤城曾经在南王府见过花满楼一面,那个温润如玉笑若春风的翩翩公子,虽然是个瞎子,却总是对生命怀有着比常人更为深刻的热爱和感恩。
现在,这个温和的年轻人也已经寻到了他最为珍贵的珍宝。
“在下要三媒六礼迎娶阿瑛过门,阿瑛家中无亲无故,也唯有西门庄主能做这个主。”
西门吹雪微微一顿,继而便道:“阿瑛交给你,我很放心。像她这般顽劣,怕也就是花公子忍让得了。”
“……”叶孤城忽然想起一事,开口道:“不妥。”
西门吹雪的目光看过来,似乎是在问他:有何不妥?
自然是关于名分的问题,十分不妥。
他定了定神,淡淡道:“如今江湖皆知,孙秀青是西门夫人。”
——不管是做戏也好流言也罢,总有一天,他要西门吹雪的名字之侧,除了他叶孤城,就再也没有别人!
这就是,叶孤城全部的私心,与野心——!
西叶/叶西番外(八)
夜色已深,山雾正浓。
这一次,陆小凤终于确信自己迷失了方向。
他认为这条路是往正西方走的,走过面前的山谷,就可以找到清泉和食物;可是这一次他又错了,前面既没有山谷,也没有泉水,有的只是一片莽莽密密的原始丛林。
饥饿本是人类最大的痛苦之一,可是和干渴比起来,饥饿就成了一件比较容易忍受的事。
他的嘴唇已干裂,衣服已破碎,胸膛上的伤口也开始发肿。
他在这连泉水都找不到的穷山恶谷间,已逃亡了整整三日。
现在就算是他的朋友看见他,也未必能认得出他就是陆小凤——那个风流潇洒,总是让女孩子着迷的陆小凤。
这丛林中一片黑暗,黑暗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危险,每一种都足以致命,若是在丛林中迷失了方向,饥渴就足以致命!
他是不是能走得出这片丛林,他自己也完全没有把握;他对自己的判断已经失去了信心。
可是他只有往前,既没有别的路让他选择,也更不能退缩!
因为叶孤城就在后面钉着他!
虽然他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感觉到那种杀人的剑!
他随时随地都会忽然无缘无故地觉得背脊发冷,这时他就知道叶孤城已离他很近了。
逃亡本身就是种痛苦。饥渴、疲倦、恐惧、忧虑……就像无数根鞭子在不停的抽打着他,这已足够使他的身心崩溃,何况他还受了伤。
——剑伤!
每当伤口发疼时,他就会想到那快得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剑!
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剑的锋芒和速度,没有人能想像,也没有人能闪避;如果天地间真有仙佛鬼神,也必定会因这一剑而失色动容。
剑光一闪,鲜血溅出!
没有人能招架闪避这一剑,连陆小凤也不能,可是他并没有死!
能不死已是奇迹!
天上地下,能在那剑的锋芒下逃生的,恐怕也只有陆小凤!
陆小凤在一棵树下停下来,喘息着。现在也许已是唯一可以让他喘息的机会。
突然之间,他觉得全身都已冰冷僵硬,于是停止了呼吸,静静的听着。
微弱的呻吟喘息声,断断续续传过来,声音中充满了痛苦。
一种充满了恐惧的痛苦,一种几乎已接近绝望的痛苦。
这种痛苦是绝不能伪装出来的。
落叶是湿的,泥土也是湿的。
一个人倒在落叶湿泥中,全身都已因痛苦而扭曲。
一个两鬓斑白的人,衰老、憔悴、疲倦、悲伤而恐惧。
他看见了陆小凤,仿佛想挣扎着跳起来,却只不过换来了一阵痛苦的痉挛。
他手里有剑,形式古雅,钢质极纯,无论谁都看得出这是柄好剑。
可是这柄剑并不可怕,因为这个人并不是叶孤城。
老人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充满了恐惧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希望,喘息着道:“你……你是谁?”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谁都不是,只不过是个过路人。”
老人道:“过路人?”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在奇怪,这条路上怎么还会有过路的人。”
老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眼睛里忽然又露出种狐狸般的狡黠,道:“难道你走的,也是同一条路?”
陆小凤道:“很可能。”
老人笑了。
他的笑凄凉而苦涩,一笑起来,就开始不停的咳嗽。
陆小凤发现他也受了伤,伤口也在胸膛上,伤得更重。
老人忽又道:“你本来以为我是什么人?”
陆小凤道:“是另外一个人。”
老人道:“是不是要来杀你的人?”
陆小凤也笑了,反问道:“你本来以为我是什么人,是不是来杀你的人?”
老人想否认,又不能否认。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眼睛里的表情,就像是两头负了伤的野兽。
没有人能了解他们这种表情,也没有人能了解他们心里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走吧。”
陆小凤道:“你要我走?”老人道:“就算我不让你走,你反正也一样要走的。我的情况好像比你更糟,当然帮不了你的忙,你根本不认得我,当然也不会帮我。”
陆小凤没有开口,也没有再笑。
他知道这老人说的是实话,他的情况也很糟,甚至比这老人想像中更糟。
他自己一个人逃,已未必能逃得了,当然不能再加上个包袱。
这老人无疑是个很重的包袱。
又过了很久,陆小凤也长长叹了口气,道:“我的确应该走的。”
老人点点头,闭上眼睛,连看都不再看他。
陆小凤道:“假如你只不过是条野狗,现在我一定早就走了,只可惜……”
老人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只可惜我不是狗,是人。”
陆小凤苦笑道:“只可惜我也不是狗,我也是人。”
老人道,“实在可惜。”
他虽然好像闭着眼睛,其实却在偷偷的膘着陆小凤。
他眼睛里又露出那种狐狸般的狡黠。陆小凤又笑了,道:“其实你早已知道我绝不会走的。”
老人道:“哦?”
陆小凤道:“因为你是人,我也是人,我当然不能看着你烂死在这里。”
老人的眼睛忽然睁开,睁得很大,看着陆小凤,道:“你肯带我走?”
陆小凤道:“你猜呢?”
老人在眨眼,道:“你当然会带我走,因为你是人,我也是。”
陆小凤道:“这理由还不够。”
老人道:“还不够?还有什么理由?”
陆小凤道:“混蛋也是人。”
他忽然说出这句话,谁都听不懂,老人也不,只有等着他说下去。
陆小凤道:“我带人走,只因为我不但是人,还是个混蛋,特大号的混蛋。”
******
是春天。
是天地间万物都在茁发生长的春天。
凋谢了的木叶又渐渐长了起来,在丛林之中莽莽密密,连阳光都照不进来。
树干枝叶间,还是一片迷迷蒙蒙的灰白色,让你只能看得见一点迷迷蒙蒙的影子。
看得见,却看不远。
但是,却有这样一个身影,无论何时何地,陆小凤都不会错认的!
白衣似雪,流丽高华,似乎这深密幽暗的沼泽森林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站在他面前,陆小凤觉得自己的满身狼狈就像是一个笑话!
他身旁的老人——“六亲不认”独孤美——喘息着,笑道:“你的胆子实在不小,西门吹雪的女人你也敢动。”
陆小凤也想笑,苦笑,但是他实在已经笑不出来。
他的心里正在哀嚎——阿瑛,你可把我害惨了!
这,本是一计。
为了进到传说中只有“死人”才能去的幽灵山庄查案,陆小凤不得不做出被人追杀无处可逃的样子,好让幽灵山庄的人无法对他生疑,进而帮他“假死”——让江湖中人都以为“陆小凤”已经死了,而他却藏身于幽灵山庄之中。
普天之下,能把陆小凤逼得走投无路的人能有几个?
——西门吹雪算一个,而叶孤城当然也算一个!
但是,西门吹雪,或者叶孤城,他们又有什么理由来追杀陆小凤呢?并且这个理由还必须足够好,好到要让江湖中的人,都以为他非杀陆小凤不可!
答案是黄瑛给出来的。
“如今江湖皆知,孙秀青是西门吹雪的夫人。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在洗澡的时候被峨嵋四秀的四位姑娘闯了进去,那时你还说,‘我洗澡的时候,你们能闯进来,你们洗澡的时候,我若闯进去了,你们当然也不会生气,这种机会并不是人人都有的’……对不对?”
……陆小凤咣咣咣以头抢地,他那时候不就那么随口一说嘛,怎么黄瑛丫头就能给他记到现在……“我像是会去做那种傻事的人吗?!”
“但是西门吹雪闭关修炼去不知何时才能出关,而所谓的西门夫人没有一起闭关——这种机会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对不对?”
“……”陆小凤认命了。
虽然这理由很狗血很猥琐很坏人清誉,但是被西门吹雪追杀……那就追杀吧,假戏做得逼真一点也无妨。
但是……他想破头顶也不会想到,叶孤城居然自请要替西门吹雪来追杀他啊!
“事情是在白云城的地盘上发生的,叶某也是西门的朋友,自当助友人一臂之力。”
话说得冠冕堂皇,下起手来更是毫不留情——陆小凤简直要怀疑,自己难道曾经动过叶孤城的女人不成?!
此刻,陆小凤正与持剑而立的叶孤城两两相对。
陆小凤的心沉了下去,人也沉了下去。
他忽然使出“千金坠”的功夫,向后掠去落到地上;就在这时,剑光一闪,如一匹华练般刺了过来——如此辉煌,如此迅急的剑光。仿佛就是忽然之间,陆小凤的整个人都已在剑气笼罩之下。
……一种可以令人连骨髓都冷透的剑气。这一剑的锋芒,竟似比西门吹雪的剑还可怕,世上几乎已没有人能抵挡这一剑。
陆小凤也不能抵挡,也根本不能抵挡——他毕竟负了伤。他的脚尖还未沾地,人已开始往后退。
叶孤城的剑光如惊虹掣电般追击过来。陆小凤退得再快,也没有这一剑下击之势来得快,何况现在他已无路可退,他的脊背已贴住了粗糙的树干。剑光已闪电般刺向他的胸膛,就算他还能往两旁闪避,也没有用的——他身法的变化,绝不会有这剑的变化快。
眼看着陆小凤已死定了,但就在这时,他的胸膛突然陷落了下去,就似贴住了自己的背脊。叶孤城这一剑本已算准力量和部位,他再也想不到,这个人竟突然变薄了——这种变化简直令人无法思议。
剑光刺到陆小凤面前时,力已渐尽,因为这时他的胸膛本已该被刺穿,这一剑已不必再多用力气。真正的武林高手,对自己出手的每一分力量都算得恰到好处,绝不肯浪费半分力气的,何况叶孤城本是高手中的高手;但这时陆小凤也已没有退路,叶孤城的剑再往前一送,陆小凤还是必死无疑的。
可是,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陆小凤也已出手。他突然伸出了两根手指一夹,竟赫然夹住了剑锋,没有人能形容他这两指一夹的巧妙和速度,若不是亲眼看见的人,甚至根本就无法相信。
能夹住这样一剑的人,陆小凤是第一个!
然而能骤然将剑从陆小凤的两根手指间夺回的人,叶孤城也是第一个!
瞬息之间,异变陡生。叶孤城一剑抽回,反手再刺;而在这之前,陆小凤已经猛地向侧旁扑去,抱住独孤美倒在地上,两人一起顺着斜长的一段坡地向下滚去,落下山崖。
云崖苍苍,深不可测,然而蔓藤攀爬缭绕,想必任何一个轻功不错的人都不会当真摔下去,更何况是他陆小凤?
叶孤城淡淡收剑。
他的事情,到这里已经做完了。
于是……该走了罢?
去寻一个人。
******
京城,合芳斋。
叶孤城找到了西门吹雪,只是,时候不大合宜。
西门吹雪正冷着脸,怒意盎然。
——就在他眼皮底下!
他,和花满楼,在他们这两个对方圆十里之内任何一点细微的风吹草动都有所觉的人眼皮底下,黄瑛就这么活生生地失了踪影!
至于对方是谁、是敌是友、又有何线索,他们至今一筹莫展!
举凡当今,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轻功在陆小凤、司空摘星甚至西门吹雪之上的人……能有几个?
叶孤城也一头雾水,只得沉声安排人手下去协助寻找。可是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女子,又谈何容易?
看着西门吹雪面无表情却一日日眉头紧锁,叶孤城心里并不好受,却也不知何从开解。
直到两天之后,已经许久没有音讯的司空摘星突兀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听了事情的原委之后,他沉思片刻,忽然道:“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花满楼立刻出声问道。
“……西方魔教,玉罗刹。”
“……”室内一片寂静,因为玉罗刹和他们这些人,尤其还是黄瑛,从表面上看,简直……简直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嘛!
司空摘星慢慢道:“从昨天起,江湖上已经有了一些流言。”他的消息向来都是很灵通的,“说,……死了的玉天宝是个用来遮挡明枪暗箭的幌子不假,而西门庄主才是玉罗刹的亲生儿子。”
闻言,叶孤城下意识地向西门吹雪看去,却惊讶地看到西门吹雪难得一见的怒形于色。
☆、西叶/叶西番外(九)
【五十九】
司空摘星走了,他说,他总有办法找到玉罗刹,再找到阿瑛的。
叶孤城忽然觉得,这个人或许并不是一个名偷那么简单——但是旁人的事,他也没有多大兴趣过问。
他只关心,西门吹雪如何。
西门吹雪的担忧,自然是从不会流露于外的。
可是,或许也只有叶孤城才能敏锐地发现,那冷锐的眉峰之间的微微收紧、昭示着主人心绪的焦急。
“不会有事的,玉罗刹和阿瑛,毕竟没有冤仇。”
此时此刻,安慰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西门吹雪也并没有好过多少。叶孤城发现,他排遣心绪的方式,竟然是练剑。
自从密室之中领悟所谓无剑之境的进境之后,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都在各自修习剑道,以求早日更上一层楼;但是西门吹雪如今,却在即将大功告成之际有了些急于求成之势,长此以往,难免就不出半点岔子……
“不要去了。”终于在一天清晨,叶孤城早早守在了西门吹雪的房门口,拦住了他。
“让开。”西门吹雪剑眉微微拧起,得到的却是对方更为坚毅的眼神回应。
僵持片刻,终于西门吹雪还是率先妥协,冷着脸转身走回屋内。叶孤城微微松了口气,随即跟了上去:“我们谈谈。”
又是一盏清茶,盛在花纹幽雅的蛋青色薄胎瓷盏里,淡淡袅袅的香气,如兰芷清芬,轻啜一口,奇迹般地就令人定了心神。
“阿瑛,不仅仅是我的徒弟。”西门吹雪摩挲着茶盏,忽然道,“有时候聪明,有时候淘气,经常闯祸,但很懂事,很体贴。很有练剑的天赋,人却善良得不可思议。我曾经想,若是将来我有了一个女儿,她会不会也是这么可爱,我该怎么教养她?”
“……”叶孤城没有则声,轻轻抿了口茶,微苦的滋味像杯中的涟漪,一圈儿又一圈儿,悠悠地漾了开来,扩散到心底每一处角落。
“这次,是我关心则乱。以后不会了。”
“……”
“自从答应你后,我就已经,把阿瑛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叶孤城猛地抬眼!
西门吹雪看着他,目光认真而又专注,个中真诚无以言表:“抱歉,让你跟着担心。”
叶孤城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曾经,曾经以为,这将是无比漫长、无比艰难的一个历程,要让西门吹雪完完全全地接受他。
但是他没有想到,原来人与人的一生相许可以这么简单,一句话,一瞬间,霎时就是地老天荒。
“将来,阿瑛若有了孩子,我们可以一起教养他。”恍惚过了很久,他听见西门吹雪这样说道。
他深吸一口气,强捺着心底的激动,由衷道:“好!”
西门吹雪向来冷漠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个笑容。
今时今日,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一语定了白首。
几段风云迭起,几许悲欢唏嘘,然后现在终于走到了圆满,是起点亦是终点。
——你愿不愿,愿不愿共我这一世,相遇相聚相知相守,踏遍这天地日月恒静无言,青山长河世代绵延。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就算有一天你我苍老得再也拿不动手中的剑,也还能笑对一句我爱由我不由天……
缱绻。结一段尘缘。
******
睁开眼睛,神气散朗。心中无垢,剑境无量。
让叶大城主备感得意的可不仅仅是情场。
为了让西门吹雪心境开阔,他们特意出京,往关外走了一段,一面也是等司空摘星的消息。或许真的是心结已解心绪安定,两人在剑道之上的领悟均是突飞猛进,已于昨日的最后一次闭关中双双冲破了自身的藩篱,达到了新的剑境。
——无剑之境!
自此之后,佩剑的形就不再那么重要——只要他愿意,天地万物一草一木,都可以是他的剑!
然而,更大的喜讯还在后面。
带着陆小凤匆匆赶来的司空摘星手里拿着一封信,大老远地就开始喜气洋洋地嚷嚷:“阿瑛回到京城了!”
且不去看花满楼的欣喜若狂,单单是西门吹雪蓦地扬起的唇角,就已让叶孤城倍受感染,心情大好。
……整件事情,唯一让叶孤城有点不大适应的就是,他又多了一门亲戚。
还是娘家的舅舅。
但是那有什么要紧?他总不会跑去跟玉罗刹亲近。不过父亲当年是怎么出让白云城在西域的势力给西方魔教,甚至把祖父气得要撞墙……他忽然又明白了不少。
玉罗刹的事情,完完全全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
因为西门吹雪牵着他的手,平静地对聪明地察觉到了什么的黄瑛道:“见过你大师父。”
面上是冰冷的,手心是滚烫的。
他禁不住也弯了唇角,手指轻轻与那人的手指扣在了一起,十指交缠。
轻声地在那人耳边道:“待事情平息之后,再一起,回一趟白云城,可好?”
******
没有等到事情平息,他们就已经回去了白云城。
其实线索什么的,完全可以交予可靠的下属去寻找,真正打动他的,却是黄瑛的一番话。
“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最终都能化险为夷,所以……所以,徒儿觉得,是不是应该办场喜事……什么的?”
喜事……!
西门吹雪怔住,叶孤城却是心下一动。
叶孤城并不是拘泥礼数在意形式之人,可是,若能与西门吹雪一起……
于是,忍不住脱口道:“……你觉得,如何?”
胸腔中那物又砰砰砰不安分地跳动起来,每一分的颤栗都直达指尖。
西门吹雪终于开了金口,却不是在回答他:“阿瑛。”
“哎?师傅?”
“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
……待黄瑛一脸不情愿地关上了房门,西门吹雪才慢慢抬眼望向他:“你若愿意,便这么办罢。”
虽然不过是个形式,可也是个很重要的形式。
叶孤城缓缓抬手,覆上了他的手,声音是强压激动的平静:“好,回去之后我便准备,我们……去一趟叶氏宗庙,可好?”
“嗯。”
西门吹雪唇角微扬。
其实旁人承认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乎他。
能多给他一点,就绝不会少半分。
******
三天之后,是个上吉之日。历书上说:行即至,财即盈,病即愈,宅安宁,婚可定。
于是,可以一去啊……
命人备下了十数担祭品礼物装上车,叶孤城在某一日的清晨悄没声息地就带着西门吹雪一起离开了城主府。
叶孤城亲自驾车,同行的只有他们两人。
西门吹雪曾听叶孤城讲,叶氏宗庙坐落于遥远深密的一处山谷中;然而当马车停下,他却发现这是一处山崖之下。
而且是这样风景秀丽的地方,藤蔓攀爬百花环绕。
叶孤城站在他身旁,握住他一只手,望着周遭风景慢慢道:“祖父遗嘱,我父母死后不得葬入叶家祖陵,灵位亦不得入宗庙供奉,所以父亲自己选了这处地方。”
百花丛中,是一座并不太显眼、却装点得十分精致美丽的坟茔。汉白玉的碑上刻着一行字,笔锋潇洒跳脱,不难猜出是谁的手迹:吾与吾爱,长眠于此。
西门吹雪默默地弯下腰,和叶孤城一道,在坟前摆起了一碟又一碟的祭品。
“我的父亲,实在是个很聪明的人。”叶孤城直起腰来,淡淡道,“他经常舞剑唱歌,道是: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之前,我却没能想明白。”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
就着两只手紧紧交握的姿势,两人齐齐对着那坟墓拜下。
“……我也愿如他一般,生前顺遂自己所愿,死后拥着至爱同眠。”
西门吹雪看他一眼,竟难得地开起了玩笑:“不入祖坟,不入宗庙?”
“若你不愿,便不入罢。只要……”
只要你我,生能同衾,死而同椁。
“既如此,便去宗庙看看罢。”看它,当不当得起西门吹雪的灵位……
感觉到身旁人灼热的呼吸轻轻靠近了笼在鬓边耳侧,西门吹雪微微侧头,转身向马车走去。而叶孤城看着他一抹孤清绝伦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弯了唇角。
他就是喜欢他这样的骄傲,出类拔萃,遗然于世。
******
本来,宗庙祠堂这种地方,大抵是没有什么意思的;怪就怪在叶家先祖对于皇位的执念太深,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比着皇宫的规格修建,把个宗庙生生弄成了一座规模宏大的行宫。
“不过,选的地方确实不错,夏季炎热之时可来避暑。”
宗祠是在前殿,后面的大约是寝殿。叶孤城去而折返,回来时身上的白衣已经换成了一袭灼目的红。难得见他穿这样的颜色,黑色滚金纹的镶边衬起来,并不显得那红色招摇,反而更衬得叶孤城面如冠玉,气度雍容。
他微微笑着,手上还有另一套红衣。
西门吹雪已知了他的意思,一言不发接了过去,打量两眼,转身也进了内殿更衣。
没有钟磬鼓乐,没有妆花彩饰,没有宾客盈门,没有喜酒千樽。
叶孤城的眼里,只容得下那个红衣翩然向自己走来的男人。
云带高束,乌发齐挽,一向从不离身的佩剑不知去了哪里,云靴一步步踏在石板上的声音好似极富节奏的鼓点,如一曲古老的战歌回合激荡,充斥在胸臆之间徘徊不去。
走到了面前,肩并肩,手挽手。
没有司仪主持成礼,两人肃然而立,缓缓拜下。
一拜天地,愿君千岁;
二拜高堂,愿我长健;
相对三拜,定了百年。
叶孤城伸手,拔了头上簪子,从发冠中挑落一缕长发,又依样握起西门吹雪一缕青丝,轻轻地,结在了一处。
他听过这样一句民歌:我和你,结角定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心下有什么蠢蠢欲动,鼓噪着就要冲破束缚,像一头猛兽般跑出来尽情肆恣地撒野;西门吹雪恰在这时转过头来,四目相接,一时无言。
——唯有用行动表示而已。
不知是谁先向谁靠近,这一吻纠纠缠缠深密绵长,唇齿相依不够,唇舌交融不够,非得把对方狠狠抱进身子里,两个人化作了一处、成了彼此的骨中骨、肉中肉,谁也拆不开谁,至死方休……
松开的时候喘息还未平定,在彼此的眼中深深望去,就看见自己的脸,清晰而深刻。
——只有自己。
着了魔,着了魔……不然还有什么可以形容此时此刻的情状,叫他与他,一时半刻都不能分离呢?
“内殿,有引自山上的温泉……”是谁低低说了一声,随即就得到了另一人沉默无声的响应。
很好很好……这一下,什么理智什么风度,都可以暂时靠边站一站了。
作者有话要说:卡H !!!!!!!
默默滚回去酝酿去……
☆、西叶/叶西番外(十)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应该没人举报吧……擦汗,大家尽量愉快地看吧,第一次尝试尺度较大的H啊有木有……
西叶/叶西番外至此完结,互攻情节请脑补,或者以后小番外里再写一写~~~
我很想写叶城主的母上大人姊妹俩的故事,名字想要用去年在北戴河认识的一对俄罗斯姊妹花的名字,苏利亚和索菲娅,呃……大家凑合看吧,掩面~~~~~
开始整理出书版文档!!!
【六十】
泉声流玉,温泉水滑。
润泽的水汽慢慢氤氲而起,濡湿了半浸在水中的发。
一只手握住头上的玉簪轻轻除下,却忽然手一滑,发簪“叮”地一声,坠入看不见的水深处去。
叶孤城缓缓从水中站起身,一双手故意使坏似地在西门吹雪腰间缓缓摩挲,时不时在敏感的穴位处轻轻点按。
大约是因为被水浸透了的缘故,雪白的里衣显得透明起来,薄而湿地贴在温润细致的肌理上。
“穿着湿衣,不会难受么?”叶孤城的手指忽然收了回来,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自己的衣带,随手一扔——一朵朦胧的白如莲绽开,又缓缓沉了下去消隐在水中。
西门吹雪平静地看他一眼,然后,眉眼竟似带着点笑意似的,也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沾衣云霜薄衫去。
相隔不远,对面只隔着一片缭绕蒸腾的水雾,带着点硫磺的气息,越来越热越来越烫。
——直到终于又密密地贴合在一起!
肌肤熨帖,呼吸交融,连眼神都一时软了下来,随波逐流地由着温热的泉水把它们搅成一处儿。
缓慢地,缠绵。
西门吹雪抬手掬了捧温热的水,细细浇在男人宽厚匀称的肩膊上。男人正背对他闭了眼,神情极是餍足,不一会儿却又反转身来,两人调转了位置,修长的手自背后顺着肩颈而下一路拿捏,每一寸肌骨都得到了近乎爱怜的揉捏抚摸。
……最后停在劲瘦的腰肢,极是柔韧有力,又没有一丝赘肉,看在深深眷念的情人眼里真是每一根线条都透着与众不同的惊艳。
于是又密密地吻了上去,一时如火如荼地纠缠;没有半点遮掩,男性精壮修峻的躯干两两相对紧紧相拥,彼此起了怎样微妙的反应都一清二楚。
——深深地对视。他望着那一潭如墨渊水,他则坠入一片琥珀色的飞瀑里去。
平日里那样冰冷傲然的人,原来,也可以有这样炙热的温度……
相互依偎求取更多的温暖,似是本能一般。是谁修长的颈微微扬起,和削瘦的下颌连绵成了一条曼妙难言的弧线,只诱得另一人难耐地欺身上前一点点吮吻……
□不自觉地轻轻贴合着磨蹭,呼吸在过分热烫的水汽中简直像被扼住了一样。叶孤城长眉一挑,眼中神情分明写着隐忍。
男子情事,即便他从未经历,但自从对西门吹雪起了心思,也多少上了点心,偶尔一阅龙阳秘籍,其中奥秘,也算是颇知几分。
若是……就算是要他委身在下,也没有什么……
一手试探地攀上对面人的肩头,低了头细细顺着颈项啄吻下去。男人身上的每一部分都像是一件巧夺天工的杰作,脖颈修长优雅,锁骨匀称挺秀,胸膛有如坚玉……薄唇一寸一缕轻轻扫过,忽然停在一处淡色的突起处深深一吻,灵活夭矫的舌随即游滑而出暧昧地勾勾缠缠。
唇下的肌肤很热,隔过柔韧的肌肤,心脏一下下有力的搏击清晰可觉。
西门吹雪浑身一紧,原本垂在身侧的手臂猛地抬起,环住男人的肩膊。
默许的姿态。
只是淡淡道:“水凉了些。”
其实温泉还是温泉,只不过是人的体温上来了,自然……就觉得水凉了。
闻言,叶孤城原本温柔而克制的动作像是突然乱了步调般,灼热的吻密织成一张迷情的瘴铺天盖地罩顶而下;饶是西门吹雪,见状也不由得有些好笑,随即毫不示弱地回吻迎合。
不知道是怎么纠缠着,出了水、上了岸、跌跌撞撞走到了床边……孔雀金线络黑珠丝的流苏绦穗长长地垂挂下来,手一挑分开了低掩的帷幔,继而是灭顶而来的压迫感。热度迅速在身体里面攀升,流窜至四肢百骸,最终尽数汇集到腹下的某处。
“西门……”愈发放肆的动作,一手不知何时抓了沐浴的芬芳膏脂,另一手抢先向下游走而去,握住男人要命的那处炙热缓缓搓磨,气息不稳一点点喷在敏感的耳根颈侧,看着清冷隽秀的眉眼一点点染上□的潮红:“西门,可以……么?”
似乎是询问的语气,动作间却充斥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半是诱哄半是逼迫地缓缓撩拨。
“唔……”
低低哼了一声,没有拒绝亦没有明白地允准,但却微微挺起了腰身迎向对方怀中。
——一时间,叶孤城如逢大赦地狂喜!
手上的动作不停,虽不算熟稔却恰到好处地爱抚,揉捏抚弄通红脆弱的顶端,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男人愉悦难耐的破碎喘息;情知二人都已动情,另一手便大胆地顺着秀致的脊线滑下,沾了些膏脂,微微颤抖着,探向尾椎顶端深藏的某处。
修长美丽、握剑时从不会有半分差池的这样一只手,此时却随着愈发急促的呼吸而微微颤抖……
西门吹雪微抬下巴,一向冰封霜砌的眼眸轻轻瞥过来,竟然带了几分似是慵倦的意味,看得叶孤城整个人都顿了一拍。
然后……
然后,男人又闭了眼仰面倒回枕上,黑鸦鸦的长发散乱开来映着冷白的肤色,加之因情动而生百转千回的一点微红,看在叶孤城眼中就是这世间再迷人不过的风景。更何况……
更何况,闭了眼的男人忽然微微侧转身,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继而慢慢将两条修韧有力的大腿分开了一点,方便了身上人的动作。
只这一下,就让自制力无比强大的叶孤城濒临崩溃的界点!
如此美丽,如此骄傲,如此让他深爱为之成狂的人,向他顺从地敞开了自己的身体……!
男人对于情事的反应,向来是直接而又迅速的。
叶孤城身形微转,跪坐在男人腿间继续细致温柔的爱抚,指尖拨到寻处,极为小心地才探入一点。
西门吹雪条件反射地动了动,还是有些不适。
忍不住抬眼看去,只见男人一向端秀从容的脸庞此刻汗水淋漓,平时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长发润着水泽,又汗湿了几缕黏在肩颈之间,胸膛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顺着白玉的耳根向下,是一片燎原的绯红。身体犹如拉紧了的弓弦,流畅的肌肉线条绷出平日难见的美丽弧度,明明□隐忍不发得已经太久,琥珀色的眼眸中也满是浓厚的□,可细细开拓的动作却依然温柔,生怕伤了自己。
明明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男人的身躯,可是莫名其妙地就是让人心动。
有了叶孤城……
从此,西门吹雪再不会寂寞一如既往!
内里被一点点撑开,异样的感觉升腾而起充斥着全身上下,每一根毛发都像是触了电地颤栗而起。直到探寻的指尖轻轻扫过甬道中一点细微的突起,西门吹雪蓦地僵住,腰身无法自制地抖了一抖,哑着嗓子对叶孤城道:“……可以了。”
叶孤城整个人早已在欲焰烈火中煎熬了一百遍,此时闻言,再也克制不住。
“唔……”微微吃痛压抑的半声呻吟,堵在了彼此相接的唇间。
紧绷的肌肉线条渐渐松懈了一些,先是试探地挺动两下,继而就是难耐的一连串抽动,天雷地火乍动之间,再也罔顾其他!
汗水一滴一滴,落上身下人线条优美的胸膛。一手撑在枕边轻拂被汗水打湿了的鬓发,另一手仍在爱抚着男人挺立微颤的欲望,每一次结合到最深处,两人唇间都会不约而同逸出一声难耐的喘息。
痛楚只是最初,心灵上的满足也并不会比肉体的欢愉少。时而清清浅浅地啄吻,时而缠缠绵绵地深吻,柔情若雕刀,将男人冷峻的眉眼一点点修出温缓明润的轮廓。在欢情中越陷越深的同时,忍不住就将另一人的影子一点点镌刻在了心上:染着薄红的微晕,鼻尖额际来不及擦拭的汗珠;皱着眉似是欢愉又是痛楚,达到巅峰之际难耐的低喘,一瞬间释放则如烟花绚烂铺洒了天际,耀目的光华璀璨之中,仍是两人相依相偎……
帐中有什么弥散开来,倏忽而过,快得让人简直抓不住;又似是白梅清冽微寒的香气缓缓而起,氤氲缭绕在周身……
肢体交叠,骨肉交融。
漫长的夜已过,晨曦微露。极致的高峰过后,倦怠终于缓缓侵袭而来。
如此,又何妨淡淡相拥,一晌酣眠……
******
“大师父在想什么?”
叶孤城蓦地一晃神,唇角禁不住挑起了个细微的弧度。
居然想起了那样的事情,实在是不合宜。
看一眼身旁巧笑倩兮的少女,难得竟起了些玩笑的念头:“事情解决了,你也该嫁人了。”
黄瑛撇了撇嘴:“骗人,大师父只会想着师父,哪里会想我嫁给谁呢?”
“你才是一心只记挂着你师父吧,眼里没有大师父了?”他故意地板了脸,却被调皮的徒儿吐吐舌头,回敬道:“怎么,您还气我缠着师父,要减我的陪嫁不成?”
他眉眼柔和下来:“知道你师父心疼你,他怎么肯?”
“就是就是,师父待我比亲生女儿还要亲嘛。”黄瑛笑如春花,撒着娇似的对他道,“我既是师父的女儿,自然也就是大师父的女儿,哪有什么不一样?”
是啊,哪有什么不一样?
这个聪慧可爱的姑娘,可不就像是他们两个的女儿一般……
这么一想,看着船舷边某个长身玉立的翩翩公子,忽然就有些不顺眼起来。
傍晚时分,一座孤城巍巍峨峨,远远的就在眼前了。
不禁想起离开之时,那人对自己道:“海上之事,你更熟悉;至于白云城,我便越俎代庖一回又何妨。”
“哎呀,师父一定等急了,我们还是晚点回去比较好……”黄瑛站在不远处,一面拉着花满楼的袖子一面向着自己这边偷瞄,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爹还没来过白云城呢,我们先带他老人家四处走走好不好?”
这鬼丫头。
他失笑地摇了摇头,目光却忽然凝住——
远远的百尺城楼之上,乌云苍苍,火霞莽莽。
一袭白衣峻挺疏朗立在城楼之上,遥遥望去就如天地之间唯一的明月清光。
他的呼吸骤然快了两拍,止不住地想要上前一步,好将那人揽入怀中——
再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那皑皑白雪之下,隐隐燃着的是怎样的炽焰;
也再没有谁比他更知道,那冷峻的眉眼其实掩藏了几多不曾道出的细致温柔……
城上城下,一时万籁俱寂。
——只有他们。
恍若初见,剑吟殷殷,朗照长空,刺破苍穹。
就算看不清容颜望不进那双熟悉的眼,可是他知道那是他,他也一样。
——回来了……
——回来了。
就这么隔着船、隔着海、隔着城楼,遥遥相望……
船,终于,泊了港。
☆、(张英风)窈窕淑女,其莫敢求
【六十一】
若有人问起峨嵋剑派三英四秀之中最不成器的是哪位,连张英风自己都不能否认就是他本人。
虽然人聪明,武功却算不得顶好,比起大师兄苏少英来那就是天差地别;对于剑道也没什么追求,反而偏爱些在旁人眼里极不入流的小玩意儿,捏泥人也正是其中之一。他袖兜里随时都揣着一团蜡块,走到哪儿捏到哪儿,是以小师妹石秀云总是带头笑问他:“三师兄,你又做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他微笑,由着师妹们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非要等他给她们捏了美美的小像才肯离去。然后他回到房里,拖出床底加了重锁的箱子慢慢打开,将方才没人注意时捏的几个小像珍而重之地放进去。
满满一箱子,有泥人有蜡像,或笑或哭或嗔或怒。
……都只是同一个人。
******
“你捏的泥人儿真漂亮,这是我吗?”
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是她刚入峨嵋的第一天,看什么都带点怯生生的新奇;他觉得那小姑娘眼睛转来转去的模样实在太可爱,忍不住就顺手摸了块泥巴,手上飞速地动作起来。
那时他的手艺还算不得太好,捏出来也不大像,可是又实在看不出是哪里不像。正当他万分沮丧之时,她忽然凑过来,看着他手里的泥人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愣愣地看着她——是了,这一个泥人怎及得上眼前水灵灵的女孩子俏皮可爱,灵动秀美?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再怎么高明的画师也画不出她一分半点的灵韵哪!
她笑着,声音就如银铃一般清脆悦耳:“三师兄,这个泥人儿送了我,好不好?”
于是鬼使神差地就应了,并不算好的作品,却是她的第一件小像。师父见了还要打趣:“难得你也有个当师兄的样子了,秀青初来乍到,还要你们做师兄的处处照顾呢!”
他哪有不答应的?
其实他也知道,这一番隐晦暗昧的心思,恐怕一辈子都只得埋在心底藏在人后,谁也不能告知。
……因为注定他的心意得不到回应。他们的情分在她眼里,只是简简单单的师兄妹。大师兄苏少英向来自恃武功高强人才出众,总觉得四个师妹都合该喜欢他一个人;相比之下,他张英风性子温厚敦实,师妹们对他倒还多一点亲近。
只是,他喜欢的女子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他永不能忘记她一脸憧憬地对着师姐师妹们说起那个人时候的模样:“假如要挑一个男人,我一定挑西门吹雪,那才是个真正有男人气概的男人,十个大师兄也比不上!”
他站在那里,进退不得。听见师妹们这些小女儿家心事已经足够尴尬,何况还是他亲耳听见他喜欢的女孩子口口声声都是对另一个男人的仰慕。
大师妹马秀真嗔道:“我看你是真疯了,就算天下的男人全都死光,我也不会看上那个自以为了不起的活僵尸!”
“你看不上,我看得上,这就叫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听说西门吹雪不但剑法无双,家世也很好,万梅山庄的富贵荣华,绝不在以豪富闻名的江南花家之下。”
“哼,我喜欢他,才不是因为他的身世,就算他只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我还是一样喜欢他的!”
叽叽喳喳的笑声,你一言我一语,四个年轻的女孩子像是四只百灵鸟儿样快活,却不知道有一个人正站在树影婆娑里伤心难过。
那是西门吹雪,中原第一的剑客啊……而张英风,张英风又是谁呢?
他悄没声息地退了回去。
******
一夕巨变,转眼倾覆。
大师兄和师父双双死在西门吹雪剑下,他悲愤的同时又忍不住悲凉,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最伤心的人该是谁。
可是,他找不到她。
大师妹和小师妹哭得肝肠寸断,只断断续续地说出,秀青是被西门吹雪带走了……
张英风心里狠狠一痛!
西门吹雪呵,她离他该有多远?
而自己,又跟她隔了千山万水几多重?
******
自二师兄继任掌门以来,人就日益浮躁,每个人都觉得他变了许多,不再是从前那个至情至性的严人英。
他心灰意懒,有时还会跟着师妹们一起从旁劝着,有时干脆就沉默不语。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在意,生活沉寂如一潭死水……
直到那么突兀地,传来了她的消息!
虽然早有耳闻,可是当亲眼看到她和西门吹雪在一起的时候,胸口还是被什么狠狠一击!
你的眼光为什么那么陌生,充满了思索与打量……?有一瞬,一颗心狠狠地落到了谷底。
失去记忆?
被西门吹雪收为弟子?
原来……西门吹雪对你而言已经这么重要了么?即便你忘记师父师门兄弟姐妹忘了一切,也仍然忘不了他!
……本以为在得知师妹心仪他人之时就已经一败涂地,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什么叫做心如死灰。
以剑划地为界,从此两两为敌,孙秀青再不是峨嵋剑派中人,她是西门吹雪的徒弟,就是整个峨嵋剑派的敌人……
他忽然好恨自己的懦弱与麻木,竟然都没有勇气绽出来对她回护——可是有那个必要吗?
她的身边,站着的人,是西门吹雪。
******
师傅一去,峨嵋剑派自此一蹶不振。本就没多少营生,掌门去得又仓促,许多事情他和二师兄根本毫无头绪。
着急是自然的,可是他没想到二师兄竟会如此地病急乱投医。
——朝廷!
江湖之中,历来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江湖中人与官府之人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若是与官府哪怕沾点儿亲故,都可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是朝廷的一条走狗!
可是这次,偌大一个峨嵋剑派,居然要靠帮官府做事才能苟延残喘么……!
他第一次对什么事情反抗得如此激烈——师兄,万一此事日后被揭了出来,你要让我峨嵋剑派如何在武林之中立足?!
更何况,那个太平王世子打的是什么主意——利用峨嵋剑派的名望,将几股较强的江湖势力收归他用!而他们所要做的,就是配合着他,搞垮西门吹雪!
他又怎么能去,当着她的面,与她和那个男人为难……?
“西门吹雪现在白云城,而且想必他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烦。”那个面容秀美神情却阴戾的青年缓缓而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江湖如今都在风传,西门吹雪迎娶了自己的徒弟、贵派原弟子孙秀青为妻,想来也正有许多人想要找他的麻烦吧?”
是啊。
越是高高在上仿佛凛然不可侵犯的人,就越是有人想要扳倒他,一举成名!
他断然拒绝:“我张英风还做不出这等落井下石的勾当!”
结果,居然换来了二师兄的一记耳光:“本门掌门在此,这里何曾有你插嘴的余地!”
他先是惊愕,继而缓缓垂了头,一手慢慢遮住了通红发痛的那一侧脸。
……师兄。
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习武。谁闯下大祸挨了师父的罚被关起来不准吃饭,是谁怀里揣了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溜去探望?又是谁受了剑伤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有谁衣不解带从旁照料亲侍汤药……
原来,原来,从始至终,都只是他太念旧。
别人都早已踏出很远,而他却还一厢情愿地留在原地,试图回溯那再也无法寻回的少年懵懂美好时光……
他忽然有种预感,白云城之行,凶多吉少。
临行之前,他特意将一个锦囊交给了不明就里的大师妹马秀真,叮嘱她道:“若是我出了什么意外,你便一个人悄悄打开它罢。”
是什么?
是他的亲笔书信,详详细细写了二师兄严人英如何与朝廷接洽之事;又有他亲手捏的泥人,正是严人英与太平王世子端坐堂上相谈甚欢的场面。
万一,万一果真走到了那一步……他想,大师妹或许会是一个更好的掌门。
******
江湖上风云再起。
三个月,峨嵋剑派经历了一番无比残酷的大清洗之后,原独孤一鹤门下大女弟子马秀真成功登上掌门之位,手刃与官府沆瀣一气的前任掌门严人英清理门户,其师妹石秀云同时荣升副掌门之位。
峨眉山下少人行。
“难道传说中的灭绝师太又要出现了?”黄瑛托着下巴晃来晃去,嗯……瞧这一派山明水秀的,谁又能想象得到这里曾经过怎样惊心动魄的血肉相搏?
然而这毕竟与她无关,与她风平浪静温馨和睦的小日子搭不上半点边。
此来峨嵋,只是为了在一座坟前上一炷香。
“孙秀青,她很好……我,也很好。”低声地说道,手指轻轻拂去墓碑上的一点浮尘,又蹲□清理墓前丛生的不知名的杂草野花。
“阿瑛?”新婚燕尔,有人现在是半刻也离不得她,没多久就在那边轻声唤了起来。
她禁不住有点小小得意地笑出了声,提起裙裾转身向那人小步跑去:“你来看这些花,是不是很漂亮?”
☆、(宫九)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六十二】
那一日,与往日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是在办事的途中又路过了一座风景秀美的小城,歇一歇脚。黄昏时分,仍然是只身一人骑马出去游玩,不知怎么的就在一座样式古朴精致的木楼前勒了马、停了步。
一抬眼,看见一个人。
“好美……”
原本这才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他一生少有的真心实意,夸赞的不是睡莲而是她;然而未免轻浮浪荡有失风雅,所以他临时改口道:“好美的莲花。”
殊不知,她才是实实在在的人比花娇啊。他见过的美貌女子数不胜数,却少有她这般,明明在黄昏昏晦的天幕之下看不清容貌辨不清身姿,却仍让人只觉得美,只是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就能浑然天成一处闲艳。当下便不禁想起了前人词句: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晴雪满竹,隔溪渔舟。可人如玉,步渫寻幽。载瞻载止,空碧悠悠。神出古异,淡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气之秋……
想来前人言谢道韫“神情散朗,有林下风气”,也不过如此罢?
却更不曾想,她一开口,竟然说出这么不客气的一句话:“这位公子好眼力,暮色苍茫之中竟能看清楚几十尺外的花美是不美。”
他有片刻的哑然,随即失笑:“既有如此花香,又怎会不是娇花照水一般的好风姿?”
是啊,暮色苍茫之中,他看见的那一道明秀摄人的风景可不就是她么?
“公子此言差矣,牡丹无香,却是国色。”
不……,他在心底轻声道,那太不一样了——牡丹富丽,不及她高华;梨花又流俗,不比她清贵。此时此刻,他正像一个他素来瞧不起的登徒浪子那般,千般试探只为了一窥娇容:“望请姑娘玉手赐下莲花一朵,如此某方可一窥花姿。”
这一次传来的声音是含笑的:“公子不若再靠近些,小女子身娇力弱,实在怕这鲜花坠入尘埃,那可就……”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怎么就没听出她笑声之下掩盖的种种阴谋算计呢?依言策马上前,换来的却是猝不及防的“天女散花”罩顶而下。
浅白青花的瓷盆固然美,可是扣在头上就……
这辈子从未有过的狼狈,他平静地在路人的纷纷侧目中取下头上的瓷盆,扯去缠在发间的莲花,从怀里掏出帕子擦拭脸庞和头发——他以为自己会勃然大怒的,可是没有。
不仅没有暴怒,反而还笑出了声……
******
很多年后已能心平气和跟黄瑛说起往事,她对他形容他们的前三次见面,第一次是“调戏与反调戏”,第二次是“围观命案现场”,第三次则是“美救狗熊”。
……咳,好吧,他不予置评。
只是莫名其妙地笑了,想那个时候自己是哪根筋搭得不对头,居然一头栽进去喜欢上了她,而不是把这个两次看到自己最狼狈模样的女人杀了灭口。
那样在别人眼中看来变态的癖好……那是他心底埋藏最深的隐痛,长年累月浸了毒开出的花,潜藏着黯绿的毒牙滋滋磨响,誓要把每一个接触到这辛秘的人吞吃入腹……
她是第二个例外,而长得像极了母亲的沙曼,是第一个。
******
其实他并不记得自己的母亲,她去世的时候,他才只有两个月大。
可是,在他长大到足够懂事之前,他也从没有见过父亲。
伺候他长大的,是母亲生前的婢女;王府账上每月拨给的一点月钱不够用,就靠着变卖母亲的遗物度日。直到六岁,他穿的衣服都还是母亲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她为他做了那样多的衣物,满满的装了十几个箱子,连他长大后的衣服都有……尽管起初看得出手艺不精,但是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做下的,好像这样,她就能陪着他一起成长。卧房里的书籍字画都还留着,虽然不知为何有一些看似很旧了的居然是小儿习字的入门书,但他习字读书都是靠着她留下来的这些宝物。墙上挂着的小像是她为自己画的,那画法说不出是什么手笔,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材料,和中原历来的笔墨线条勾勒描摹又实在太过不同,画出来的人物五官体态都简直和真人一模一样,就像一尊再仿佛不过了的雕像亭亭立在了白纸里;而画中那个金发褐眼的异族女子,美丽好比天人下凡。
再然后……他就知道了她是怎么死的:他的父亲把她当作外族的奸细,一杯毒酒就做了往昔千般恩爱万种风流的收梢。甚至对于自己这个儿子……也不曾有过半点重视,直到王府里的世子病死再无子息,他才被接近王府,见了生父又认了嫡母做生母,从此他就成了太平王世子。
然而这怎么够!
他要的,是足矣对抗太平王的地位和实力,让这个男人再也不能将他们母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练武,只不过练的是一门十分阴邪的功夫——练成需要十年,一旦开始就决不能中途放弃。这十年之中他每一日的夜里都要忍耐着筋骨错位血脉逆流万蚁噬心的疼痛,每一日经受的痛楚都比前一日更深一分。然而一旦练成,他就可凭着蕴藉深厚的内力和奇诡百出的招式一举跻身武林巅峰之境,并且练成金刚不坏之身,再重的刀伤剑伤都能迅速愈合如初!
这实在是太大的诱惑,所以他练了。咬牙挨过了前三个月,到了第一百天,他终于痛得满地打滚,受不了地抱着头在墙上猛撞,直到遍地都是斑斑血迹……然而他不能放弃,他还要接着练下去,不然就是前功尽弃!
自残自虐!
痛楚已经深深刻入他骨髓,每一分痛楚都挑动他脆弱到极点的神经让他濒临崩溃,可是同时血液里狂躁的本能也开始叫嚣,在无法忍耐的痛楚之中,他的功力一次又一次地冲向巅峰!
十年之后,他的武功终于大成——但是从此,他也再离不开那如影随形的痛楚,就像一种习惯,一朝突然地失去就会满身空落落的不知所以然;然而一旦痛楚重新加诸于身,他就无可抑制地兴奋起来,由身及心;他的□,已然和对受虐快感的渴望交织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割!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恐怕对于任何一个男人而言,这都是一件再难堪不过的事情!就连沙曼,他长期以来的枕边人,和她的母亲长得像极了的女子,虽然雌伏于他身下,可也不过是为他所逼——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之中,处处都透露着厌恶与鄙夷!
——只有黄瑛,只有她!
在连他自己都唾弃自己的时候,只有她从来也没有鄙视过他的龌龊和悲哀。她的态度从来都是那么自然,她甚至善良到不愿在比武中利用他这一个致命的弱点将他击败,甚至杀死。
——就是这种善良!
就是这种善良让他觉得刺目,让他不能忍受,让他痛恨入骨却又无法自抑地爱上了,一头栽进去不能自拔,陷得好深好深。
真是悲哀呵——这个女人,她曾经铺天盖地浇了他一脸水,她曾经为了救他而违背西门吹雪的剑道,她曾经轻而易举识破他的易容改装,她曾经一句轻飘飘的“不信”让他心痛难抑,她还曾在可以乘胜追击击溃他的时候堪堪收手;她有时迷迷糊糊让人忍俊不禁,有时突如其来的急智又简直让人害怕;她习惯于蹲在最后面避过一切狂风骤雨,但也会为了在意的人从百尺城楼上一跃而下剑光挥洒;她见识过他所有的狼狈与阴险却仍不畏惧,真不知该说这是天真还是傻……她,她,她,她……
他早已满心满眼都是她,哪怕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他!
他宫九这辈子第一桩赔本的买卖,就把自己的心整个儿搭了进去,血本无归。
******
在他做着西方魔教的少教主、忙着学习如何接掌偌大一个教派的时候,传来了她的婚讯,和那个目不能视的花家七公子花满楼。
无事一身轻的教主玉罗刹、他的生身父亲,笑吟吟问他:“要不要跟本座一道,去喝杯喜酒?”
语气里透露着这样一个讯息:你若想要,咱们随时都还可以去抢。
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摇头:“教中事务繁忙,儿子就不去了,烦请父亲代赠贺礼。”
时至今日,素性骄矜咄咄逼人的宫九终于也学会放弃。
——终究不是自己的东西,即便拿到手里也只是于心不安罢了。更何况她手中有着本教如同教主亲临的罗刹牌,身后还有江南花家、白云城、万梅山庄和陆小凤这些后盾,本教一次得罪不起。
后来又有一个晚上,他和那个血脉上的兄长司空摘星对坐喝酒。说起此事,司空摘星笑他道:“若放在从前,我定要笑你一声懦夫。”
他嗤笑:“你还不是一样?摘星摘星,白白取了这么个名字。”
司空摘星垂了眼,语音带笑:“这就叫做,不敢摘星辰,恐惊天上人……”
相视片刻,有一种久违的惺惺相惜的情绪忽然就满溢上来。他蓦地扔了手中酒盏,第一次不顾形象地一手抱起一个酒坛,扔给司空摘星一个,拍开封泥,仰头痛饮,真是何等畅快。
然而醉了一宿,一宿忘忧,却到底不能解尽这化不开的哀愁……
☆、恶搞番外小剧场:一锅乱炖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开始定制,定制版多四篇小番外。
这一章部分内容放在“作者有话说”,呃……因为多少有点为新文打广告的嫌疑?如果有亲们想到比较好玩的小番外啊问题啊什么的可以给出建议,我以后继续更新在这一章里面,这样就不多收钱了~\(≧▽≦)/~啦啦啦
【恶搞番外之一穿再穿】
事情的起因是两人之间彼此无心的一番对话,对话的主角是身怀六甲却依然上蹿下跳活蹦乱跳蹦跶得无比欢快的黄瑛童鞋和神经绷得极度紧张恨不能把某人和她肚里的娃一起揣兜里捧手上的模范夫君花满楼——哦对了,背后还有一只猥琐无耻以偷听别人夫妻闺房私话为最大乐趣的作者神拿纸执笔,随时准备大手一挥颠覆天地。
有鉴于这两只的代沟实在太过深重遥远,于是,沟通之中出现一些小小的问题也是在所难免滴。例如……
“阿瑛,你怎么……你怎么又到处乱跑!”
“怀着身孕,总要多运动运动才好……”
“娘都说了,孕妇以静养为宜,你每日都吵着累,怎么还到处乱跑?”
“才不是呢,明明都说要适当运动才能……”
呃,好吧,这是先进的医血理疗观念与传统的休养生息理念的矛盾,不能怪这小两口。可是……黄瑛那边是怀着身孕,情绪敏感波动大;花满楼这边是初为人父,难免就关心则乱……于是发展到最后,两人居然拌起嘴来。
“你欺负我!”某女含泪指控。
“……”某模范丈夫不言不语,但是铁了心地要把人看牢了不放。
“你欺负我怀着孩子,不能跟你动手!”
“……”你要没怀着孩子,我又怎么会限制你行动?
“你欺负我孤苦伶仃了无依靠,没法儿跟你争!”
“……”开玩笑,你的依靠不就是我么?某人的大男子主义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你欺负我举目无亲,没有娘家人,呜……”某女却是越说越来劲,本来只打算拔高一些问题高度让对方紧张紧张,孰料越说越伤心,最后居然把自个儿给说哭了,啧啧,真没出息……
“……”哪有这回事?明明你娘家人比谁家的都强大,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两位并肩啊,谁惹得起?
可是,花满楼童鞋杯具滴没有等到反驳的机会。因为某披着亲妈皮的后妈作者忽然良心发现,觉得咱们女主实在有些太过夫管严了,以至于本文完全背离了原本大纲中定下的妻管严模式路线方针……所以大笔一挥,给可怜兮兮的女主又开了一次金手指——不就是要强大的娘家人么?来吧来吧!
一道尘烟金光当头劈下扬起千丈,片刻之后袅袅雾气烟消云散——呃,扑在花满楼怀里撒泼打滚闹矛盾的黄瑛童鞋顿时目瞪口呆。
然后——果断地转身扑上去:“瑢姐!姐姐姐姐姐!!!”
咳……木有错,如果大家对这一位印象十分模糊了的话,请回溯本文第五章【春山一笑】。
黄瑢,乃黄瑛本家堂姐是也。
貌美,黠慧,端庄娴雅,才气逼人——惜哉,口不能言。
然而黄家的姊妹们似乎都有某种狗屎运当头的……天分?所以黄瑛在自家姐姐怀里蹭呀么蹭地折腾了半日,才目瞪口呆地瞄见了自家姐姐背后黑线万丈冷气十足的某人。
这个这个,这人……长得也太好看了一点吧?俊美比他差一点稳重,温雅比他差三分霸气。除了那双太过沉着睿智的眼睛,根本瞧不出岁月曾在他身上经行而过,说是二十、三十、甚至四十岁的人都绝不会有人不信,看不出年龄的男人才最有魅力——那一瞬间,浮现在黄瑛童鞋脑海里的就只有十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形相清癯,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当当当当!
这是小心翼翼的黄瑛童鞋:“……瑢姐,莫非这位就是桃花岛黄岛主么?”难道姐姐你比我还杯具,穿成了黄蓉不成?(作者:……本尊没有写父女情的爱好你死心吧!!!)
黄瑢微笑,点头。
“那,那难道……他是我姐夫不成?!”不然干嘛要一直瞪着我环在你身上的手啊啊啊啊……
继续微笑,点头。
于是悲摧的黄瑛童鞋看看现在应该规规矩矩叫声姐夫的自家偶像,没骨气地直接略过,拉着黄瑢看向身后的某人:“瑢姐,那是你妹夫。”
嗯,然后呢?黄瑢带着点不解,点一点头。
然后……“然后,他姓花,家里排第七,名满楼……”
“……”真是宿命的相遇!!!
某瑛暴起:作者你是打算再写一部狗血家庭伦理剧吗?!我姐夫是我的偶像,我老公是我姐的偶像!!
某鱼挠笔杆:嗯,这样才好玩咩~~~
【小剧场之瑛花各种问答哟】
(背景:在这文开坑很久很久之后,某个大脑反射弧永远比正常人多绕一个弯的无良作者漫步在满园樱花之中,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手下还有一对“瑛花”CP呢……)
NO.1
某鱼(八卦):花粉们都知道,花花爱花,花家多花,可是从来都没有人知道花花最爱的是什么花。咳咳,某人,你不是自诩贤妻良母一枚吗?给我们大家解答一下呗~,到底是你俩一起培育出来的珍而重之的楼子牡丹“紫重楼”,还是埋着你骨灰的孔雀昙?
某瑛(淡定):都不是,他最喜欢瑛花(樱花)。
某鱼:……(为什么不是花瑛!!!)
某花(疑惑望):阿瑛,你是说山樱么?
某瑛(继续淡定):嗯,上次不是说要在家里种两株的吗?
NO.2
倍受打击的某鱼:咳咳,这说明某人还真是“调教有方”……那什么,下一个问题,让我瞅瞅……最喜欢对方哪一点?必须加描述,不许说什么“每一点都喜欢”!
某瑛:我喜欢他每一点都好!
某鱼:……这有什么区别?!
某花:喜欢阿瑛啊,(温柔笑)善良,直率,有时聪明机灵,有时又迷糊得可爱。
某鱼:……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NO.3
某鱼:接上一问,对于对方有哪里不满呢?必须详细举例说明哦~!
某瑛:呃,这个,某些时候太过大男子主义了点,比如怀着身孕的时候不许我做这个不许我做那个的……
某鱼:……那是因为你上蹿下跳的,人家担心你一个不留神就把娃给弄没了!
某瑛(理直气壮):这不是好端端生下来了么?!而且某些时候他有些过分保守,大概因为成长环境太不同,有些观念的差异还是难免的……
某鱼(YD笑):比如那什么什么事情上头他是不是就很保守嗯~?
某花(思考):嗯,阿瑛有些时候,太好动了一些……而且身为西门庄主的弟子,时不时就会有人上门要求比试剑道,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输过,可还是让我非常担心……
某鱼(擦汗):这说得真是……太委婉动听了!
NO.4
某鱼:小夫妻生活里有什么志同道合志趣相投的地方吗?婚后封感情也是需要增进和加固的嘛~
某瑛:……
某花:……
二人默契地沉默片刻,某瑛迟疑地:闺房之乐……算不算?
某鱼:……
NO.5
某鱼:这个问题犀利了啊……觉得婚后有变成黄脸婆或者大肚翁的嫌疑吗?据说婚姻就是那青春的坟墓啊……
某瑛:……铜镜实在照不清楚,要不你给我整把显微镜来好好研究研究?不过我的厨艺精深了不少是真的……
某鱼:……我觉得你精进最多的一定是刀功!
某花:阿瑛没有。
某鱼(好奇):哦?花花怎么会知道?你明明瞧不见的嘛,难道是经常抚摸……哦呵呵~
某花(斩钉截铁):司空摘星是家里常客,宫九隔段日子就写信捎东西过来,每次去白云城叶孤鸿都会要求跟阿瑛切磋剑道……
某瑛:……
某鱼:……这意思是说,群众(炮灰?)的眼睛是雪亮的么……?
NO.6
某鱼:对方做什么会让你没辙呢?嗯,以后可以多用这一招把对方吃得死死的哟~
某瑛:基本上,其实,他只要说出来,我就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了……
某鱼:你有这么乖?!
某花:嗯,阿瑛很乖。(笑)阿瑛对我撒娇的时候,会比较……(脸红)没办法,就忍不住心软,想象着她那表情该有多可爱。
某瑛(泪汪汪):以后我天天撒娇给你看!
NO.7
某鱼:来说一说跟对方有什么相互冲突的小习惯吧,这个这个都可能成为婚姻里的小问题大裂痕哦,不能掉以轻心的!
某瑛(犹疑地):……好像不一样的小习惯很多,能起冲突的却是基本没有……
某鱼(不死心地):吃饭的口味上也没有?
某瑛(鄙视之):当然没有,我是吃货我不挑,我不挑食我骄傲!
某鱼:……
某花:最多也就是,孩子的教育问题。
某鱼(眼前一亮):那么是怎样的冲突呢?
某花(略微头疼的样子):阿瑛坚持要秉行打一板子给个甜枣儿的方针政策,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每次管教儿子的时候她都争着要唱白脸……
看台上某包子:娘,我到底是你亲生的还是师祖和大师祖亲生的?!
NO.8
某鱼:目前的生活还有什么缺憾吗?呃……这个问题是不是不该问……?
某瑛:没什么缺憾,很幸福很满意,有他我就万事足矣。
某花:基本上来说,没有了。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这么多年没有治好,我也习惯了。阿瑛说,用眼睛去看不如用心去看看得清楚,我觉得很对。只是……有时也很想亲眼看看阿瑛长什么样子,孩子们又是什么模样……
某瑛(感动):……那我就许愿,如果有朝一日他能看见了,我还不至于老到不能看的地步……
NO.9
某鱼:这个问题其实才是我真正最想问的——阿瑛啊,那罗刹牌你给藏哪儿了?花老爷以前又是藏到哪儿了?他当初到底是怎么从玉罗刹手里得来的??我就不信玉罗刹这些年来没有试图抢回去过!
某瑛:呃,爹说,这是等价交易。当时玉罗刹年轻气盛,放下在本国的一些势力就到了人生地不熟语言还不通的中原,初入江湖,恰好就在最落魄的时候被他碰见了。于是爹对他说,我给你吃的喝的,但是你要拿出放在身上同样位置的东西同我交换……然后就换到了当时已经是玉罗刹手信的罗刹牌,听说是他母亲家传的宝贝……
(插播三十年前的那一幕——年轻天真的玉罗刹仰天长啸欲哭无泪,怎么你们中原人都把吃食包一包就揣怀里的吗?!)
某鱼(这阴差阳错换得好啊……):那到底是藏在哪儿了呢?
某瑛:这个,我是跟爹学的,就是家中祠堂都要供着长明灯嘛,一个一个罐子似的两层结构,内层装灯油,灯芯用醋泡制,外层就装水,用以冷却灯油……把玉牌装在外层的罐子里压在内层的罐子底部就可以了……
某鱼:……怎么我觉得这法子实在很缺德呢……?!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